第13章
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被冷茶冷馒头折腾了大半日的胃瞬间熨帖了不少,一碗吃完,她将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回到偏室,顾霖刚在木椅上坐下,徐答却来了,手裡還拿着個托盘,裡面放着好几样瓶瓶罐罐。
她以为正屋那边又有了吩咐,连忙起身道:“徐大人,世子那边有何吩咐?”
徐答却摇摇头,将托盘一股脑儿放在木桌上,恭恭敬敬道:“并无事,世……”话到嘴边,又被他打了個转,“属下去药院取了些治疗烫伤和咳疾的药,夫人早晚可以各用一次,好得也会快。”
說着,他开始逐一介绍:“這两瓶是外敷治烫伤的,這一盒是缓解咳疾的丸药,還有這几個,头疼或发热可以服用以达到抑制的效果。”
顾霖望着那一罐罐各有效用的药,将托盘往外推了推:“多谢徐大人好意,這些我不能收。”
徐答惊诧:“为……为何?”
“如今世子厌弃与我,令我为奴为婢赎清罪孽,我受些苦楚自是应当的,”顾霖笑笑,“此事如果被世子知道,你必定会受到责罚。我已经连累了太多人,不想再连累你。”
徐答急了,想要解释這些并不是自己私下偷拿,可又想起世子爷方才清清冷冷的样子,脸垮了下来:“夫人放心,這事世子爷他不会怪罪的!”
见到对方疑惑的目光,他差点咬了舌头,忙道:“咳,我是說,我是說……夫人你收下就是,我也是受人所托!”
說到這儿,像是唯恐顾霖再问,他趁人迟疑的空挡,转身一溜烟跑了。
顾霖怔怔地看他急匆匆离开,视线再落到木桌上的瓶瓶罐罐时,神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受人所托?
受谁的呢?這府中人她大都不熟悉,又有谁会得到自己生病的消息,冒着风险托徐答做這种事?
难道是灵樱和灵月?
──
凌霄殿内莺歌燕舞,鎏金炉鼎中烟雾袅袅,散发着浓烈的龙涎香气。
萧凉慵懒地斜靠在矮榻上,一双飞起的桃花眼微眯,他饮了杯中酒,笑道:“爱卿平时除了上朝,朕就再也沒有在宫中见到你的身影,今夜怎么有空来這儿花前月下了?”
他伸手揽過一旁斟酒的异域女子,样子愈发不羁世俗:“還是你听闻今夜有突厥送来的异域姑娘,想挑一位带走?”
话音刚落,就有几名女子偷眼去看端坐在圣上对面的男子,俱是飞红了脸颊。
原因无他,实在是這男人生得出挑,他与突厥部落中黝黑健壮的男人不同,虽然眉宇间都是凌厉之色,可剑眉俊毅、眉目如朗月般,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目光。
她们本就是被大汗送来黎朝伺候人的,既然不能伺候尊贵的陛下,伺候這位潇洒英俊的大将军也极为不错!
陆熠抬眸看了眼萧凉,将手中的一枚黑子落下,根本一眼都沒有看身侧的异域女子,道:“陛下,该你了。”
萧凉松开怀裡的佳人,再看棋盘时又是一阵懊恼:“陆熠,你心怎么這么黑,我不過就是疏忽了一步!”
“陛下,兵不厌诈。”男人嗓音沉沉,终于看了眼四周,暗示道:“陛下可還记得昨日在定国公府书房的话?”
“自然,”萧凉一挑眉,立即扬手命舞姬侍女都退出了大殿。
很快,殿内就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萧凉将粘满脂粉香气的外袍脱下,嫌弃地扔到一边,抱怨道:“朕都快被熏死了!要不是外敌强横,朝内风波未平,朕才懒得演一個沉迷美色的君王。”
顿了顿,他重新将目光落到对面,有些不怀好意:“朕昨日在定国公府說的话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一句?”
陆熠神情未动:“昨日陛下說,如果臣請求赦免顾氏死罪,便会答应臣。”
“哦,你說這個啊。”萧凉拉长声调,又靠了回去,“朕记得爱卿昨日断然拒绝了朕的提议,怎么今日又改主意了?”
“是,臣請求陛下赦免顾氏,只将他们流放苦寒之地。”
“陆熠,朕說给你三日時間考虑,你倒好,第二日就改主意了,”萧凉笑得笃定,“你還說对顾霖那丫头沒动心?”
对面的男人剑眉顿时一皱,冷硬道:“臣从未对她动心。”
他薄唇微抿,继续道:“臣思虑良久,顾氏勾结世族根基深厚,如果强行定下死罪,难免他们绝境求生,与寒门拼個鱼死網破。更何况顾氏一倒,世族气数已尽,恐怕难以与新崛起的寒门制衡,陛下又刚登基,正是积蓄势力的时候,何不借此大赦天下,以展示陛下的仁德胸怀积聚民心?”
“說得真有道理,你倒是处处都在为我考虑啊!”萧凉勾唇,将桌案上的黑白两子的银罐掉了個個儿,“可是怎么办,朕听你說了那么多,還是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放不下顾霖。”
见陆熠的脸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他又点点棋盘,转移话题道:“好了,朕不纠结原因,這局棋白子已成败势,咱们换子继续下,你要是能让白子反败为胜,朕就立马答应你,怎么样?”
陆熠瞧了眼萧凉,伸手从罐中拿出了一枚白子,算是应下的邀請。
他目光挪到了棋盘上,迟疑片刻,落在了黑白子交错复杂的某一处。
立刻,白子就又有了转圜的生机。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两人相对而坐,目光都专注地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萧凉与陆熠也是在军中相识,甚至及冠前因为不慎入敌军埋伏,還被陆熠救過一命。
他在军事上与陆熠不分伯仲,可在棋局中却始终赢不過他。陆熠的棋风多变,且出手凌厉又果决,招招毙命。每次交锋,陆熠也从来不让,所以每一回都以他败北告终。
也就只有這种易子而下的情况,他才能有赢的一线生机。
一個时辰過去,黑白两子厮杀得极为剧烈,殿内龙涎香气袅袅而升,让整個大殿都有了种神秘的气氛。
突然,萧凉将手中的黑子“啪”地扔回了罐中,不耐道:“陆熠,你就不能下得不专心点嗎!”
从前易子而下,陆熠都会稍稍放水,這一次却大大出乎意料,他比往日每一局棋都下得认真,招数棋风更加诡谲,让人猜不透他的真正用意!
他可真是下定了决心要求旨赦免顾氏。
可他明明就知道,就算故意放水输了這局,自己還是会应允赦免顾氏的,何必在這残局中還這么下他的面子。
真是……丢人!
萧凉心裡哀叹几声,挥手赶人:“朕答应你了,后日的大理寺会审,朕会保顾氏上下的性命。”
陆熠起身,恭敬行了一礼:“陛下圣明,臣告退。”
话毕,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往外向殿外走。
忽然,萧凉在后头叫住他:“陆熠,你是见的女人太少還是真被顾霖那丫头迷住了?从前,你可从来沒有替谁求過情。”
“陛下想岔了,臣此番作为只是为了大黎昌盛。”陆熠脚步一顿,脑中忽然浮现出小姑娘那双惊慌畏惧的眸子──
被顾霖迷住?呵,笑话──
他冷嗤一声,连头都沒回,径直走出了大殿。
外头夜凉似水,被冷风一吹,陆熠鼻尖围绕的龙涎香也消散了大半,估摸着时辰已晚,他脚下一转,就往西侧的小宫门赶去。
皇宫规矩森严,一到下钥的时辰就会紧闭各大宫门,任由何种缘由都不会再开。
可宫中事物繁杂,宫中贵人偶有在夜间传唤宫外臣子,出入就成了一個难题。所以,大黎皇室就在西侧特地开了一個小口子,称为小宫门,臣子被传唤要离开时,就统一从那裡出宫。
陆熠一路独行,眼看着快要到达小宫门,他忽然反手一拽,将身后意欲制住他肩膀的人压制在地。
“哎哟──痛!”
身后的人被狠狠掼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那人也是一身华服装扮,此时捂着自己快要摔断的腰骂骂咧咧:“我說陆世子,你要不要這么狠,我不過是想跟你打個招呼。”
陆熠垂眸冷冷看着:“要是在军中,你如此打招呼,手臂早就沒了。”
說着,他上前一步,向地上的人伸出手:“起来,你为何深夜在此?”
“還不是沈安害的!他如今是礼部最有望升为尚书的侍郎,自然要勤勉些,可他手头的一些事务需要吏部配合,”李栏一脸无奈,“這就把我拉来了!”
“沈安?”
“就是沈太傅的嫡长子,”李栏脸上露出了些羡慕,“能力不错,为人也和善,又有這么好的爹撑着,前途无量啊──”
哪像自己,担任一個在吏部混日子的官职,家中虽然也勉强算是世家勋贵,可早就已经沒落了。
现状如此,他又自知自己不是升迁的料,也就索性放任自己混日子了!
他被陆熠拉起,在原地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袍,忽然凑近对方,神秘道:“我要去一個好地方,你要不要一起?”
见陆熠不答,他又循循善诱:“那地方裡的姑娘個個姿容美艳,才情也不输京都贵女,就是身世坎坷了些,需要我等英俊倜傥的男子拯救……”
陆熠连眼风都沒给他,抬脚就走。
李栏却不依不饶,小跑几步紧紧跟着:“哎──你别走啊!我真沒骗你!从前你在军中就沒见過几個像样的女人,回京之后又被顾家那贵女缠住,哪裡能领略到其他女人的美味……哎哟!”
李栏正一门心思地說话,沒料到前头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硬生生就撞了上去。对方的脊背硬得如铁墙,他当即痛得捂住了鼻子。
陆熠脑中“嗡”的一声,方才萧凉在殿内的话再一次重归了脑海──
陆熠,你是见的女人太少,
還是,
真被顾霖那丫头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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