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徐答在前方引路,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口:“孙大人,世子刚回府,請。”
孙瑞略一点头,掀袍进屋。
许久未见,陆熠面上的凌厉之色更浓,眉宇间一股沉冷阴森的戾气,让人望而心怵。
他上前拱手行礼:“瑞见過世子。”
陆熠“嗯”了声,放下手中毫笔,抬眸看他:“子瑞,這次辛苦你了。”
孙瑞慌忙摆手,客气道:“世子說的哪裡话,要不是世子搜罗了顾氏结党的确凿证据,我又如何能在朝堂上說上话?”
說完,他低垂下头,敛去眼中不自然的情绪。
陆熠走到他面前,与他并排坐在红漆木圈椅上,将早已备好的茶水推過去:“你此次刚出大理寺牢狱,可察觉到同行仕子中有何反应?虽然我已经差人将圣上的良苦用心在大理寺时就告知,可终究有些担心。”
人心多变,当初大家是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只能抓住唯一的稻草死死不放,可现在寒门大胜立下汗马功劳,圣上的态度又突然暧昧起来,难免有些寒门之士会在心裡起嘀咕。
他的目光锐利,似乎已经洞悉一切,孙瑞本打算将大理寺门口群臣议论的话转述给陆熠听,只是话到嘴边,孙洛的话又硬生生坠入脑海──
我再也不要回去過穷酸潦倒,被人瞧不起的日子了!
孙瑞心中苦笑,谁又想回到那种举步维艰的日子呢?
可,寒门真的只有与世族那般立势党结才能稳固住地位嗎?
“子瑞?”
“嗯?世子。”孙瑞从沉思中回神,猛的撞入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那目光中带着关心還有……探究。
他心虚地低下头喝茶:“世子放心,我等都……都很理解圣上的做法。”
陆熠眉头微舒,不再追问,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孙瑞喝尽了茶盏中的茶水,略一踌躇,還是开口:“世子,恕我冒昧,有一件事想請世子帮忙。”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陆熠挑眉,“但說无妨。”
“此次世族与寒门之争动静实在太大,我又是带头弹劾顾宰辅的人员之一,怕残余世族对我怀恨在心,”孙瑞站了起来,向他拱手,极尽谦卑姿态,“我那個小破院子并无多少护卫,实在担心舍妹安危,不知世子能否让洛儿在定国公府多住几日。”
孙瑞越說越心虚,心中明白這要求有些過分,可想到自己临走时妹妹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模样,硬是厚着脸皮說出了口。
他只有這一個妹妹了,自然是想尽可能事事顺她心意。
书房内落针可闻,陆熠迟迟沒有回应,孙瑞脸上火、辣辣的,正犹豫着是否收回這個不合理的請求,沉冷幽邃的嗓音又响起──
“多住几日自然无妨,只是不知孙姑娘心裡是否愿意?”
孙瑞喜不自胜,连忙又拱手谢道:“洛儿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多谢世子成全。”
也许是心裡藏着事,他自始至终都沒有勇气抬头看对方的脸,自然也就沒有见到那双寒沁沁的凤眸中,一闪而過的阴鸷冷光。
這是早已商量好了。
想起孙洛近日的种种作为,他心中冷笑,這女人倒是有意思。
陆熠又与孙瑞交谈了几句朝中最近发生的事后,就送了客。
书房中又重回静谧,陆熠望着室内的大片黑暗出了会儿神,想要打开案上的一摞奏章分類批阅,却始终静不下思绪。
他一向都醉心权谋,很少有這样心绪烦乱的时候,强忍了几次沉心静气依旧不得法,索性扔下了笔。
满腹筹谋算计渐渐散去,男人修指揉着眉心靠在椅背上,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顾霖明媚迷人的脸,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叫他“陆熠哥哥”。
怎么又想起她了?真是阴魂不散。
陆熠皱眉,努力想把這烦人的姑娘从脑海中驱逐,可越是如此,過去的一幕幕越是清晰,他甚至都听到了风吹裙裳时姑娘迎风送来的阵阵爽朗笑声。
画面转得飞快,出奇地一幕接一幕,就像是一年多来的时光重演,他感受到小姑娘一点一点的变化,逐渐变得不再爱笑,在他面前时,也不再肆意自由地随性,而是变得少言、胆怯,原本明媚张扬的眉眼裡也开始带上越来越重的忧愁与哀戚。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她哭泣着跪在雪地裡,請求他網开一面放過顾氏族人那一幕。
他心中骤痛,猛地睁开双眸。
静谧的书房中哪裡有那個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只有一盏暖黄的烛火,以及大片的黑暗。
陆熠在黑暗中喘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案桌的角落抽出一個黑色的漆木盒子。
那盒子做工精美又小巧,因为荒置已久,上面积了一层浅浅的尘灰。
他慢慢打开,淡黄色的绸布上躺着几片碎裂的灵镯碎片,紫色的玉质是为极品,就算是已经残破不堪,還是难掩自身的贵气。
修长的指抚上碎裂的镯身,仔细地感受断面的斑驳裂痕,他重重地叹一口气──他已命林建去各地搜罗相似的紫色玉镯,就算与這块独一无二的紫润灵镯不能一模一样,求一個神似总不难罢。
夜越发深了,屋外呼呼的寒风吹得雕花木窗发出“啪啪”的声音,书房门也在這個时候被叩响。
“进来!”
很快,林建一身夜行衣,身上背着個包袱快步进入。
他应当是连歇脚都沒来得及,一入京都就赶到了定国公府。见到主子,林建跪地行礼,又身手利落地将包袱中的木盒子举過头顶:“世子爷,大黎内外,甚至突厥西域属下都命人寻過一圈,与画像上相似的紫玉镯都在裡面了。”
陆熠眉目舒展不少,语气愉悦:“拿過来。”
林建点头,迅速上前将盒子放在男人面前。
木盒子很大,打开时裡头露出一阵暖融冷光,几十块价值不菲的紫色玉镯铺陈在内,的确与紫润灵镯有很多相似之处。
可,陆熠一只一只地看過去,脸色却越来越沉郁。
不对,感觉不对。
這些紫玉镯虽然外形相似,可细看之下和那只紫润灵镯還是有很多细微差别,他越看越不对劲,竟挑不出一只令他满意的。
陆熠看了很久,又重新将木盒子合上,问:“各地搜罗来的相似镯子,都在這裡了?”
林建不解世子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调动了大半的隐卫暗桩,只是去找一只镯子,似乎還沒找到,硬着头皮道:“回世子,都在裡面了。”
要再多找出一只也不能够了!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传来,带着怅然若失的无奈。
林建活像见了鬼,狐疑地抬头看過去:“世子,要不属下再派人去各地搜寻一遍?”
“不必。”陆熠敛去方才的情绪,好像刚才的那阵怅惘并不存在過,他将另一只精致小巧的漆木盒子推過去,“你去京都找一家最好的玉器铺子,花重金将這只碎镯修复。”
“是!”
林建一头雾水地接過,主子最近怎么有点……怪怪的。
以前主子眼裡只有军务朝政,根本不会留意這种女人家的玩意儿,现在却动用大量隐卫去找一只镯子?
该不会是被女鬼附身了吧?
他缩了缩脖子,觉得這黑漆漆的书房裡阴森森的尤其渗人,座上男人的侧脸在阴暗中也有种恐怖的清冷之气,不禁后背一凉。
“属下告退。”
──
隔了一炷香的時間,陆熠才回了正屋。
此时夜色已经很晚了,正屋内却還是灯烛明亮,仿佛知道他即将归来。
男人压下心头的异样情绪,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静悄悄的,和书房内的黑暗阴冷不同,這屋子裡各個角落都燃着灯烛,地龙也烧得很暖。
软榻上顾霖衣着齐整,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是因为太困了,半撑着脑袋已经昏昏欲睡。
陆熠视线在那团小小的绯红色身影上流连片刻,下移就见到了榻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绣鞋。
那绣鞋很小,上头浅粉色的荷花欲开不开,尤其可爱。
這么小的绣鞋,她的足应当也……很小?
鬼使神差的,男人悄声走近,想要撩开大片繁复的绯色裙摆去瞧瞧藏匿其间的足。
修指刚触到那裙摆缎面,半梦半醒的小姑娘倏然惊醒,见到眼前的男人,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慌慌张张下榻,连绣鞋都来不及穿,就這么赤足站在了地面上。
明明是强撑着精神等待伺候陆熠,怎么自己竟然睡着了!
顾霖心生懊恼,生怕男人怪罪迁怒顾氏,娇嫩的玉足踩在坚硬有点凉,她不敢乱动,只能悄悄将趾蜷了蜷,来转移那种不适。
陆熠沒想到前一刻還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姑娘,下一刻已经精神极好地笔直地站在地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由心中一阵气闷。
他的视线从那双小巧蜷缩的足,一直挪到了她苍白的脸颊,语气不甚好:“怎么,就這么怕我?我会吃了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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