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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作者:青鸢沉鱼
月光正好,灵樱小心翼翼地陪着顾霖在寒月院裡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院子后头的小灌木丛旁。

  灌木丛的后面是一座矮墙,远远望過去,就看到墙外不知道何时被堆了好几個雪人。

  堆的人技艺精巧,雪娃娃一排站在茫茫雪地裡,萝卜做鼻子,黑枣做眼睛,南瓜切成片制成弯弯的嘴,露出俏皮的笑来。

  顺着顾霖的目光,灵樱也发现了那排雪人,不禁惊奇道:“咱们府裡還有這么手巧的人,堆出的雪人真好看,姑娘当年……”

  话說到一半,她止住了声,转头去看主子的脸色,见对方脸上并无异样,心裡的担忧才放下。

  這一年多来,姑娘与陆世子虽然成婚,可关系一直不太好,最近虽然世子爷态度陡然变化,可姑娘面上云淡风轻的,一点心思也沒往外透,顾老爷和夫人的消息也一直沒有传进来,她有些吃不准姑娘的心思了。

  若是心中对陆世子還有怨,她现在提起那几個雪人就不太合适了。

  她悄悄在心裡吐出一口气,索性姑娘似乎沒把她的话往心裡去……

  顾霖被她一提醒,倒真的想起了一年多前在顾府院子裡的那几個雪人──一個是她自己,披着红红的锻纱斗篷,脸颊上除了五官,還用嫣红的胭脂上了妆。另一個便是陆熠,比她自己的高大一些,披着亮闪闪的铠甲,威武无比。

  两個雪人被放在一起呈相互依偎之势,红斗篷的雪人小鸟依人般躲在铠甲雪人后头,远远看着就像一对将军贵女的璧人,羡煞旁人。

  她在心底笑了笑,也不知是羞苒還是好笑,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真当是天真又幼稚得很。

  突然的,她抬起手,将被狐裘护得严严实实的手腕露出来。镶金的紫润灵镯在融融月色下发出淡紫色的光泽,她水眸望着那几处莹润的浅光,若有所思。

  愣怔了好一会儿,灵樱担忧地扯扯她的衣袖:“姑娘?”

  顾霖才从深思怔忡中回過神,道:

  “灵樱,那几個雪人真好看,我們過去瞧瞧。”說着,她抬步就想穿過旁边的小门出去。

  灵樱有些犹豫:“姑娘,出了這個小门,就是寒月院外头了。”

  刚才和徐答闲聊时,她得知最近外头不大太平,徐答也是一脸严肃紧张的样子,嘱咐他们好好待在寒月院裡不要出去。

  顾霖不以为然:“那裡与寒月院只有一墙之隔,如果有事,我們喊一声隐卫就会听见,无妨的。”

  灵樱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他们又沒有走太远,只是去隔壁看看雪人而已,且姑娘這几日一直心绪不宁,吃得也不多,好不容易有了点兴致,她不愿拂了姑娘的意。

  這样一想,她连忙跟上顾霖的步子,只是更加小心细致地观察周围,以防有甚歹人猝不及防地扑出来。

  出了那道小门,他们来到了堆雪人的地方。這是一处空地,平时应当也沒有什么人来,所以地上都是茫茫的积雪,倒的确是個堆雪人的好地方。

  顾霖忍不住手痒,就想自己也动手堆一個小些的,放在那排憨态可掬的雪人儿的最左侧。

  正要动手,一旁的灵樱忽然警惕出声:“谁在那裡!”

  顾霖弯腰地动作一顿,抬眸望過去──

  只见不远处的小树林裡窸窸窣窣的,光秃秃的树枝轻微颤动,搅得那上头的雪坠落了不少。

  灵樱有些功夫,此时抄起地上一根枯树枝,大着胆子往前想要一看究竟。

  沒等她靠近,躲在树林后头的人竟然主动现身,远远站在与他们几丈远的地方,目光敌视又戒备。

  那人脸色蜡黄憔悴,衣裙破碎。說是說衣裙,可就是几缕破布條垂挂在身上,甚至都不能遮住身上的皮肉,在這漫天的雪地裡浑身已经被冻得发紫。

  灵樱沒认出那是谁,同样戒备地提防着对方,正要出口喊人来,顾霖阻止了她:“先别声张。”

  灵樱只好略略退后,依旧举着枯树枝沒放手。

  其实顾霖认出了来人,内心诧异又疑惑,上前几步,问:“孙姑娘为何在這裡?”

  而且是身形如此狼狈地出现在這裡。

  孙洛扯了扯唇瓣,露出一抹冷笑:“呵,顾霖,事到如今,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顾霖一愣,水眸裡露出了茫然,前几日发生的一连串事在她脑海裡飞快闪過,那些埋在心裡沒能问出口的疑问也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当初自己在澜沧院裡,因为吃了混有红花散的杏脯而连夜叫了府医,陆熠震怒,却什么都沒說,神色不虞地离开了。

  直至第二日灵月說起,一清早听到摘星阁裡发出了尖叫声,她心裡就一直泛着嘀咕,這几件事发生得太過紧密,又太過巧合,会不会……

  如今见到孙洛這副模样,她心裡的猜测又笃定了一些……

  她道:“杏脯裡的红花散,是你下的?”

  孙洛面目更加狰狞,眼睛裡诡异地還带着些同情:“呵,你倒還不蠢,是我授意又如何?只不過我看错一步,你不過也是個被赶出澜沧院的棋子,让我白费一番功夫,反而让那個叫嫣然的贱、人得意洋洋。”

  顾霖更加疑惑,心裡却不断往下沉:“什么意思?”

  孙洛忙着找狗洞脱身,根本不想搭理她,可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回過身立在雪地裡,眼裡闪過一阵恶毒。

  她低低笑道:“看来你還被蒙在鼓裡啊?顾霖,你真是可怜。”

  “你以为陆熠对你态度突然改观是因为爱你,心裡有你嗎?呵呵,从前我也是這么想的,直到我见到了陆熠身边那個叫嫣然的贱、人!”孙洛越說越愤恨,声音也开始扭曲,“那贱、人和陆熠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只不過后来走失了,前几日花灯节上才被接回定国公府。陆熠知道寒门已经势大,嫣然又是世族之后,为了防止寒门用嫣然作筹码威胁,他就将你推出去当靶子。”

  “哈哈,顾霖,沒想到吧,起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成婚一年多了,陆熠早不动心晚不动心,却偏偏在顾氏失势的时候情根深种,原来不是他动了心,而是他为了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故意将你推在风口浪尖。否则,你以为,顾府裡头的那场刺杀是冲着陆熠来的嗎?”

  顾霖听得懵了,勉强从她满腹怨毒的话裡听清了一個名字,她颤着声,问:“嫣然是谁?”

  “想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你的好夫君啊!”孙洛冷笑着,幸灾乐祸地看着对面脸色逐渐苍白的人,“不過既然那贱、人回来了,你恐怕再也沒有机会回到澜沧院见到陆熠了吧?如果有机会,你真得去瞧瞧他们倆一副浓情蜜意的狗男女的样子,呸,恶心!”

  說罢,远处似乎又传来铠甲交错的声音,应该是巡逻的隐卫又来了。

  孙洛脸色一变,最后狠狠瞪了顾霖一眼,身子一猫飞快躲进了树林深处。

  顾霖沒去追,也沒再出声,娇俏柔媚的小脸隐在白狐毛中,却再也不见那种浅浅的晕红,如水的杏眸雾蒙蒙的,茫然又怔忡的凝视着孙洛仓惶离去的方向,似乎被刚才对方的一番话击得懵了。

  小姑娘的身子开始有些微微地发颤,而后慢慢地,那种颤抖越来越强烈,险些让她站立不住。

  孙洛刚才的话语如利刃一般狠狠扎在心口。

  她說,陆熠对自己后来的种种体贴呵护,全都是为了护住那位名叫嫣然的心中挚爱?正因为怕那姑娘世族之女的身份泄露出去,才将自己拿来当幌子挡住外头的暗杀攻击。

  所以,才有了顾氏府内的那场暗杀,对么?

  顾霖眼眸裡酸酸涩涩,难以自持地低下头,雪地裡那一排憨态可掬的雪人都齐齐望着她,可她却再也无心观赏。前段時間這個男人与自己相处的一幕幕飞掠過脑海,直至最后定格在前几天的那個晚上。

  他一個人独立在澜沧院的院门外,任由片片雪花洒落在玄色衣衫的肩头,同心花灯的烛光照在身上,将他的身影拉长在莹白的雪地裡,是那么的孤单萧索。

  他甚至在情绪失控下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倾诉衷肠。

  所以,這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嗎?

  她却是在這样的温柔关切下慢慢放下心防,小心翼翼地再次捧出一颗真心……

  想了很久,顾霖又极轻微地摇头。

  脑中画面一转,陆熠身中三箭紧紧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场景再一次袭来。

  可是他确实在顾府的那场暗杀裡,救下了自己的性命,替自己挡下了那致命的三箭,還有過去的种种呵护关切,以及自己跌落冰湖后男人近乎崩溃的哀求──

  他說,我們重新开始,从头来過。

  那双深邃凤眸裡流露出来的关心与担忧,难道通通都是假的嗎?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寂寥夜色裡呼呼吹過的风声将她从深思中拉回了现实。

  灵樱有些担心地扶住主子摇摇欲坠的身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将刚才的一幕瞧在眼裡,這一切来得太過突然了,說实话她都沒有反应過来。如果陆世子真的如孙洛口中說得那样卑劣,那她的姑娘不是又被狠狠地伤了一次?

  這比休妻流放更加让人觉得耻辱与受作践。

  咬了咬牙,灵樱试探地开口:“姑娘,您還好嗎?”

  见主子煞白了脸不吭声,她心裡凉了半截,安慰道:“姑娘,這個孙姑娘向来心术不正,她的话应该……应该不可信的。”

  顾霖回過神,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拍了拍,而后慢慢地往回走,嗓音带着虚弱:“是真是假,总会有一天知道的。孙洛今夜這样狼狈,应当是府裡出了事,我們先回去。”

  “哎,是!”灵樱鼻子酸涩,偷偷看一眼姑娘假装什么都沒发生的样子,心中更加难受。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過小门回到了寒月院中,徐答正焦头烂额地满世界找他们,就差惊动整個隐卫营寻人了。

  见到他们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心裡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心裡气急,又不敢多說半句,只好上前笑着:“夫人您回来了。”

  走近了,他才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得可怕,一颗心又被提到半空,急忙问灵樱:“夫人出门去了哪裡?是不是被冲撞到了?”

  灵樱刚要开口,被顾霖悄悄捏了下手心,只好呐呐住了口。

  顾霖的嗓音很轻,带着些破碎颤音:“徐大人,我与灵樱刚才在墙外看雪人,并未被冲撞到。只是在门口时,忽然看到一個人影闪過,看着像是個女子,身上的衣裙破碎难以蔽体,很是狼狈。那女子,徐大人知道是谁嗎?可是隐卫要搜索抓捕的人?”

  說完,她莹润的双眸望着徐答,虽看着纯真无害,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可落在徐答這個知情人眼裡,就带上了点灼灼的逼视。

  他顿时脸色一僵,心裡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该死,怎么忘了,今夜是故意放孙洛出去透露消息的日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两眼一抹黑,称自己一直在寒月院守值什么都不知道,可又转念一想,自己是隐卫统领之一,又是世子爷的贴身近卫,要說什么都不知道那才可疑。

  斟酌了会,他艰难开口:“呃,夫人,這女子应当是……是偷逃出暗牢的罪女,得知她私自出逃,属下已经派一队隐卫前去抓捕,您无需担忧。”

  顾霖淡淡点了头,忽然又问:“好几天沒有见到世子,他在府中嗎?”

  這問題好办,世子爷早就交代過该如何应对,徐答立刻答道:“世子爷這几日公务繁忙,一直在皇宫裡与圣上处理要事,到现在都沒有回府。”

  “一直沒有回府嗎?为何我昨夜忽然听到了世子的声音?”

  徐答冷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呃……這個……這個,也许世子思念夫人,特意匆忙回来看看也未可知。”

  顾霖心一直在往下坠,面上却還是点点头。瞧徐答面色发红,一副如临大敌的为难样子,也沒有再追问,脚下微转带着灵樱回了正屋。

  屋子裡温暖如春,灵樱替主子解下狐裘大氅,问:“姑娘,可看出来些什么?”

  顾霖沒回答,眸光却更加沉思。

  不对,徐答的反应不对。

  既然是从暗牢私逃被追捕的对象,既然她亲眼见并指出了那人的行踪,为何徐答的反应這么平静,也沒有立刻派隐卫去那处雪地搜寻,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是否能抓回人一样?

  還有,刚才自己說昨夜听到了陆熠的声音,這自然是胡诌的,可徐答竟然也沒有否认,而他之前還說陆熠這几日一直在皇宫沒有回府,這么轻易就能改口了嗎?

  還是說,徐答口中地陆熠不在府中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骗她呢?或者說,陆熠为什么要刻意躲着她?

  雪地裡,孙洛近乎愤恨狰狞的话又纷纷传入脑海──

  为什么你们都成婚一年多了,陆熠早不动心晚不动心,却偏偏在顾氏失势的时候情根深种?

  不是他动了心,而是他为了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故意将你推在风口浪尖。

  你以为,顾府裡头的那场刺杀是冲着陆熠来的嗎?

  你恐怕再也沒有机会回到澜沧院见到陆熠了吧?

  她的眸光碎裂成片,倏然攥住衣上裙摆。

  所以,真的是陆熠的心上人回来了,他嫌自己碍事,才让自己搬回寒月院的嗎?

  那么徐答的存在,也并不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安全,而是防止她突然出现妨碍他与那名叫嫣然的女子浓情蜜意嗎?

  顾霖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窖。她的心又密密麻麻地开始钝痛起来,那颗曾经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才焕发出些许生机的心,又开始汨汨流血,痛彻全身。

  有一個声音在脑海中叫嚣回旋,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清晰,压得她喘不過气──

  她的唇瓣被齿咬得发白,心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陆熠,你是不是再一次辜负了我?

  ──

  這几日,陆熠总觉得心神不宁。

  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可他心底的恐慌却越来越明显,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自己却无能为力,无力扭转。

  這焦灼未知的糟糕感觉,自他及冠后就再也沒有出现過,为何最近却愈演愈烈?

  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错……

  他独坐在幽暗阴冷的书房裡,从前能让他在错综复杂的纷乱思绪渐渐平静的黑暗与寒冷,现在似乎统统失去了效果,他的心就像一团乱麻惴惴不安,即使脑中清晰地将接下来的布局分條清晰地一一列好,隐隐从心底冒上来的慌张却越来越浓烈。

  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一环出了問題?

  他很想去寒月院看一看顾霖,哪怕只是在小姑娘睡梦中抱一抱她,他都觉得无比安心。

  可是不能,在這個极为关键的关口,在不确定定国公府裡是否残留寒门细作的情况下,他不能表现出半分对顾霖的关切与在乎。

  一不小心,便会被孙瑞察觉,将顾霖陷入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

  沒有哪一刻,他希望這一场争斗险境能够快些结束,届时才能祭出雷霆手段将那些别有用心的寒门的羽翼斩断,再也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脑中头痛欲裂,他终于支撑不住,单手撑额在桌案前闭上了双眸。男人的下颌线紧紧抿着,在微弱的烛光下,他斧刻沉冰似的俊毅脸庞半隐半现,剑眉紧皱,眉心蹙起,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忧思中。

  少顷,书房门被叩响:“世子爷,寒门那边有动静了。”

  是林建的声音。

  如今徐答被派遣入寒月院守护顾霖的安危,寒门及隐卫的一应事物都落在了林建的身上。

  男人飞快睁眼,刹那间面上的烦躁与不安消退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流露出的浓重的嗜血与杀伐。

  “进来。”

  林建推门而入,面容严肃,嗓音透着隐隐的兴奋:“世子爷,孙洛已经逃回孙瑞家中,孙瑞得知妹妹在定国公府内的遭遇愤怒不已,现在已经联合其他寒门商量暗杀嫣然姑娘的计划。”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男人修长指节扣在桌案上发出的“叩叩”声,那节奏缓慢中透着漫不经心,一下一下,莫名让人觉得压迫的危险。

  陆熠修指轻轻揉着眉心,阴沉的嗓音透着淡淡的漠然:“既然已经知情,那就再推他们一把。”

  不知何故,他一天都等不及了。

  林建诧异,抬眼偷觑座上的主子。

  原先世子爷的计划不是放在五日后么?现在的意思是提前?

  当然,作为下属他绝对不敢有任何置喙,恭敬道:“隐卫已一切就绪,只是有些部署属下還不甚了解,需要同徐答一起商议。”

  “好,给你一個时辰与徐答部署好人手,一個时辰后我会带嫣然出府入宫。”

  ──

  寒月院

  灵月本是去药院处拿安胎药,回来时竟然满面怒容,气冲冲地奔进了寒月院。

  灵樱在廊下守门,见到灵月浑身像炸了毛的刺猬,连忙拦住她:“你怎么了,出门一趟,装了一肚子气回来?”

  “可别提了,我原先拿了安胎药就往回赶,”灵月气鼓鼓地用手指指草药包,“哪裡知道路上遇到几個嚼舌根的小丫鬟,在那裡嘀嘀咕咕說什么世子爷心裡头其实根本沒有咱们姑娘,很快就要废去姑娘世子夫人的名分,另娶那個叫什么嫣然的女人!”

  灵樱心裡头咯噔一声,前几日夜裡孙洛的话又重归脑海,当时对方口中提到的女子,正是叫嫣然。

  那日孙洛說话竟然是真的?

  灵月那晚睡得迷迷糊糊,并不知道自家姑娘碰到孙洛已经听闻那名叫嫣然的女子,她满脑子都是她家姑娘被骗了,嘀嘀咕咕地就要冲进屋子裡:“不成,這对咱们姑娘太不公平了,陆世子是什么意思,外头废去顾氏世子夫人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還将咱们寒月院蒙在鼓裡呢!我一定要告诉姑娘去!”

  “哎……你等等。”灵樱性子稳重,见她冒冒失失的,怕在姑娘面前說出什么刺、激的话来,伤了腹中的胎儿。

  姑娘身子经過好几日调理才终于有了点起色,可不能再垮了。

  “灵樱姐姐,你拦着我做什么!”灵月怒目圆瞪,嗓音略略提高,已经一刻也等不及了!

  “姑娘身子還未完全复原,你這么直接冲进去单枪直入地說,也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灵樱语气中带着担忧,“這事儿要說,可怎么說,說多少,我們要好好斟酌。”

  “啊──”灵月愣了一下,将灵樱的话在心底仔细咂摸一番,也觉得有道理,刚才的气愤冲动立刻消散去大半,便挠挠头懵懂地问,“那……咱们该怎么說呀?”

  “這事……”

  還沒等灵樱开口,屋门却忽然打开。原本在内间午睡的顾霖出现在门内。她应该是刚起身,面上粉黛未施,透着股刚醒的娇憨迷茫,偏偏眉眼如画,杏眸裡波光流转掺杂着沉沉的思绪。

  她裹紧身上的纯白大氅,声音透過厚厚的锦缎布料,传入耳中时有种不真实感:“进来吧,将刚才寒月院外头听到的话,一句一句都如实說给我听。”

  灵月偷偷咬了咬舌头,顿觉懊悔──一定是刚才自己激动愤怒之下,嗓门太大吵醒了在午睡的姑娘,自己真是沒用,怎么就不能先忍一忍悄悄跟灵樱姐姐商量下呢!

  可事已至此,她也沒法再补救,只得硬着头皮跟灵樱进了屋内。

  顾霖听灵月一五一十将方才路上小丫鬟的对话說完,眼睫低垂,乌压压的在瓷白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扇影。

  虽面上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可她心裡却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

  如果說這几日自己惴惴不安一直在考量孙洛所說之言的真假,那么今日小丫鬟所言更进一步证实了她自己心中的猜测。

  定国公府是什么地方,陆熠又是何等权势滔天的权臣?孙洛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在走后還买通了府中的丫鬟为她散播消息来扰乱挑拨自己与陆熠的关系。

  那么便只剩下一個可能,不管是孙洛說的,還是小丫鬟說的,都是真的。

  毕竟他们所說的事情,十之八九都能对得上。

  一個谎言需要接下来无数個谎言去圆,還势必会暴露出更多的马脚,可如果是事实呢?

  她以为自己会比前几日更加难受心痛,会如从前一样面对這個男人的冷漠无视夜不成眠、消极低沉,可是這一回,她什么感觉都沒有。

  右手抚上心口,她感受到了裡头平缓而有力的心跳。也不知麻木還是放下,那裡沒有疼,沒有痛,更沒有拈酸吃醋的涩然,有的只是知道真相后的放松与平静。

  沒有想到,真正確認陆熠从前对自己的所有温柔缱绻,都不過是为了护住心中那抹名叫嫣然的身影时,她的内心沒有丝毫的崩溃绝望,甚至還有点想笑。

  世人說得一点不错,哪有什么薄情缘浅,不過是沒遇到真正在意的人儿罢了。

  别看陆熠平时一副冷淡寒凉的疏离模样,真正遇到心尖上的人时,不也是费尽心思,委屈自己心意,只为护得心上人的平安嗎?

  倒是這段时日,他对自己假装深情蜜意的戏码,真是难为他了。

  毕竟整日面对一個自己不爱甚至厌恶的女子,還要勉强与之作出种种亲密举动,别提多恶心了!

  顾霖深呼吸一口气,而后重重吐息,也许是她的表情太過平静,连灵樱都有些慌了阵脚,揽肩安慰道:“姑娘,您别這样,您要是心裡难受就哭出来,千万别忍着。”

  小姑娘却仍旧安静地坐着,眼眸低垂,长久的沉默后,她倏然抬头,道:“灵樱,我想回顾府。”

  既然陆熠已经将自己视为弃子,府裡也即将迎入新的女主人,那么自己的存在只会碍眼。

  她突然好想回家,她思念父亲母亲,思念顾氏的每一位长老族人,這個冷冰冰的定国公府真是让人厌烦厌恶透了,她一刻都呆不了了。

  闻言,灵樱与灵月对视一眼,面露为难。

  现在府中上下有层层隐卫把手,别說回顾府了,姑娘如今出這個寒月院都难如登天。

  气氛陷入凝滞,顾霖也意识到自己很难离开,也陷入了沉思。

  忽然,灵月脑中一闪而過的亮光,道:“姑娘,也许有门儿!奴婢刚才从药院回来的路上,发现大批的隐卫被调集起来,咱们寒月院周围的也少了很多呢!而且,奴婢還远远瞧见徐答大人被林建大人拉进了附近的一处小房间裡,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顾霖眼前一亮,立刻起身:“有机会,你们二人先去寒月院外头瞧瞧,如果真是如此,說不定可以离开!”

  不管结果如何,她总要试上一试!

  “是,姑娘!”灵樱和灵月眼裡也燃起了希望,他们是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成婚后一路抑郁沉寂,再不复往日那般欢欣活泼,心裡头也是难受得紧。

  如果能趁机离开,那就再好不過!

  這定国公府,他们也一刻都不想呆了!

  等到二人迅速出了屋子,顾霖也沒停歇,她将自己重新装扮一番,又换了件平时不常穿的素净大氅,正巧将整個脸掩藏住。

  视线划過妆台上大堆自己昔日最最喜歡的珠钗首饰时,她略一沉吟,将它们通通扔回妆盒裡,只取出几张银票与母亲那日塞给她的鸣镝藏入袖中,匆匆起身往屋外走。

  還有沒几日顾氏就要被流放了,留点银票在身上也好有個保障。

  走到一半,她又转身折返。

  她蓦的抬起手,白色海棠纹蝶翅裙裳的衣袖因着动作下落,露出她纤细白皙的一截手腕,上头的镶金紫润灵镯在银白的衬托下更显高贵。

  顾霖只看了一眼,用力将镯子摘下扔在了空空如也的妆台上。

  “噹”的一声,紫润灵镯镯身触到坚硬的檀木镂花妆面,颤巍巍的晃动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她干净利落地转身,急步离开了正屋。

  ……

  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得多。不知为何不止是寒月院,整個定国公府的隐卫都被撤掉了很多,就像是奔赴某种紧急的任务,一日之内人去楼空。

  徐答還未回来,在灵月与灵樱的掩护下,顾霖一路前行都沒有遇到多少阻碍,忽而,灵樱在后头将她一拽,三人齐齐躲进了不远处的假山中。

  前头的传来脚步声,渐渐变得喧闹,顾霖望着前方一处,气息猛的一窒,捂住了双唇。

  她万万沒想到会在這個时候碰到陆熠,也万万沒想到陆熠的身边,此刻正站着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以纱遮面,乌发倾斜,眉眼美艳,眼波流转中自有一股妩媚的风情。

  那女子身子沒骨头似的依偎在陆熠身侧,娇娇柔柔的,不知道在男人耳边說着什么话。

  而陆熠一丝排斥都沒有,面上虽然依旧清冷沉寂,阴测测的散发出渗人的气场,可自始至终都沒有推开那女子,反而是一副宠溺的模样。

  顾霖立刻就有了猜测,這姑娘大抵就是孙洛口中名叫嫣然的女子。

  虽然早有心裡准备,可真正见到二人亲密缱绻的画面,她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颤,而后是无边无际的空荡沉寂。

  她蹙着眉心,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可余光裡总有二人相拥亲密的身影,她亲眼看着陆熠挽起那姑娘的手握在掌心,一如前几日他对待自己一般,珍重而又疼惜,而后迈开步子,带着人缓缓前行。

  顾霖藏在袖中手轻轻握了握,手心似乎還残留着陆熠从前握着她时的触感,当初因此心生触动的一幕幕,如今再次回想,只剩下无比的讽刺。

  呵,他给予自己的一切,终归都是场充满谎言与欺骗的笑话。

  林建不知何时赶来,在陆熠面前拱手禀报几句,因为距离太远,她沒有听清楚內容,只是瞧见陆熠眉目稍展,薄唇开阖地吩咐几句,而后将嫣然护在身前,走向不远处的国公府大门。

  透過朱红色的漆木大门,她看到了一架翠帷华盖的马车静静停驻,陆熠握着那女子纤细的腰肢想要将人扶上马车,可不知怎么的,那姑娘踩上梗板时,脚下沒有站稳,身子忽而往后一跌,顿时花容失色地轻叫一声。

  下一刻,尚在旁边的陆熠长臂一扬,那抹空中坠落的纤柔身影就跌入男人宽阔坚硬的胸膛。

  嫣然此时依偎在他的怀裡,面上惊魂未定,片刻后颊侧燃起了绯红,她并未因男女大防而推开陆熠,而是顺势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

  从顾霖藏身之处望過去,正好能看清女子半是羞苒半是幸福的面容,的确是倾国倾城的一张脸,眉如柳叶,唇如蔻珠,娇娇俏俏的,饶是她一個女子见了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媚如妖姬,美若天仙。

  這一插曲很快就過去,陆熠干脆抱着人跳上马车,很快,车夫长鞭高高扬起,马车随即启动,很快就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定国公府朱红色的府门又重新缓缓关上,“砰”的一声,发出极为沉闷的声响。

  灵月愤怒地捏紧拳头想要骂几句无耻,被一旁的灵樱扯住衣袖,对她摇了摇头。

  二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姑娘的神色,强行将心中的不甘压下去。

  顾霖面上并无甚异样,闷窒的关门声将她从怔忡中拉回神,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绪,她猫腰往假山深处走:“這裡出不去,我們寻冰湖西南角的那個矮门出去。”

  既然陆熠已经离开,她這次悄悄逃跑应当会更容易,真是天意如此。

  灵月和灵樱自然也见到了刚才的一幕,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敛神屏息在后头跟着。

  冰湖地处偏僻,這时节虽然已经不十分冷,但湖面上依旧结着冰,上面覆盖一层薄薄的积雪,在阴沉的天空下透着寒意。

  顾霖躲在一丛枯枝后面细细观察,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小门附近聚集了零星几個隐卫,另外湖的对面也站着几個,正往手裡哈着气跺脚取暖。

  灵月有些着急,道:“姑娘,這儿隐卫虽然不多,可是咱们三個人要想出去,也是难上加难。”

  毕竟三人出行,又是三個女子,实在太過明显。

  顾霖示意她噤声,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门上。此时应当是到了换班的时候,从东侧阁楼方向又行来一队隐卫,原先的几名隐卫和新来的几人打了声招呼,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随后身影一闪,就出了小门消失不见。

  灵樱心中一动,附耳在其他二人低语几句,灵月立刻說道:“灵樱姐姐的主意好!”

  顾霖却迟疑:“将你们二人留下,我独自离开,如果陆熠回来发觉岂不是害了你们?”

  “姑娘不必担忧,我与灵月引开隐卫后,就假装回寒月院,也好在徐答面前拖延些时辰,”灵月郑重道,“只要姑娘能够安全离开,我們就已经心满意足,更何况,陆世子手中沒有证据,不能治我們的罪。”

  顾霖眼眸紧盯着前头即将重新被锁上的小门,容不得再迟疑,便道:“好,也只能這样。”

  见她点头,灵樱和灵月立刻从另一处枯树后先后现身,假装在寻找东西的样子,一個直往小门的方向去,一個则直奔冰湖另一侧的看守地。

  那两队隐卫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上前厉声问道:“你们是哪裡的婢女,来這荒僻的冰湖做什么?”

  “這位大哥,這么冷的天奴婢也不想出来挨冻,可是上次世子夫人坠入冰湖时,世子爷前来搭救,不小心遗失了一枚香囊,”灵樱顺嘴胡诌,“香囊贵重,所以奴婢不得不来寻。”

  隐卫动作一顿,既沒有让开,也沒有阻止。

  当初世子爷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世子夫人,可是动用了全部的隐卫寻人的,這事儿在隐卫营裡人人皆知,可夫人坠湖已经過去许久了,现在才发现丢失香囊?

  那几名隐卫半信半疑:“過了這么久,为何现在才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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