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满枝的地位岌岌可危
许不令抱着小桃花,来到石亭畔,低头打量了一眼——柳无叶坐在石亭的台阶上,把肩膀上的铁爪拔了下来,用嘴咬住布匹勒住伤口止血,脸色苍白,神色恍惚。
前后事情联系到一起,许不令自是能猜出柳无叶所說的‘富贵千金’是谁。
无关男女或者個人好恶,至少柳无叶這個‘情’字是真的,落得如今境地,只能說造化弄人。
小桃花被公主抱,躺在许不令胳膊上,黑袍裹得密不透风,连手都动不了。
短時間大起大落,经历這么多這辈子的第一次,年纪尚小的小桃花显然有点紧张无措。想不通柳无叶为什么会被埋伏,想不通远在长安城的大哥哥,为什么会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在身边,想不通为什么一睁眼,就光溜溜地躺在大哥哥怀裡……
汹涌思绪涌入小脑袋瓜裡,小桃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为了缓解被大哥哥抱着的尴尬,虽然胸腹间還很疼,還是强撑着做出沒事的模样,偏头看向柳无叶:
“看吧,我都說了无论去哪儿都一帆风顺,卦象应验了,你往后再倒霉,可不能怪我算得不准了。”
柳无叶心裡同样复杂,不比小桃花好多少,很想做出江湖客该有的潇洒模样,发自心底的悲凉却让他再难提起心气。
柳无叶眼睛裡满是血丝,努力做出平静的模样,抬头询问道:
“左姑娘,许兄,你们怎么会到這裡来?”
小桃花转過头,看向上方的下巴:
“对啊,大哥哥,你怎么会在這裡,你不是……”
其实在很早前,小桃花对许不令的身份便有所猜测,毕竟那個大哥哥实在太俊了,天下间找不出第二個。上次在凉城,师父把她叫過去說那些话,已经等同于直說了大哥哥的身份。
只是,马鬃岭的事情结束,师父和许不令都安然无恙,应该走了才对呀,怎么会来這裡?
许不令面对小桃花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過来办点事儿,恰巧遇上了。”他偏头看向浑身浴血的柳无叶:
“你又是怎么回事?這些個刺客,是什么人?”
柳无叶沉默了下,偏头看向冰面上的几具尸体,摇头道:
“不清楚,可能是我爹請来的杀手吧。”
许不令皱了皱眉:“你爹柳善璞,充其量是個家财万贯的商贾。姜笃刚刚及冠受封太子,他脑壳有包,這时候把你从密会的地方骗出来打杀?难不成活腻了,想等齐帝病故、太子登基后,秋后算账把柳家抄家灭族?”
柳无叶听见這话脸色僵了下,明白许不令知道了一切,微微低下头去,沉思了很久,眼中显出了些许落寞。
许不令暗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石亭外:
“天雨大,不润无根草;道法宽,只渡有缘人。你自己想不透彻,我說再多也沒有,好自为之。”
柳无叶略显自嘲地笑了下:“早就想透,刚死心罢了。多谢许兄救命之恩,你到归燕城来,是准备找那块沉香木?”
许不令脚步一顿,回過头来:“你有法子?”
柳无叶看了看远处的归燕城:
“几年前,我刚归京城,曾暗中潜入過皇城一次。過几天,我带你进去,不過我只去過东宫,沉香木应该在御书房,能不能拿到看你的本事。”
许不令点了点头,约定了接头的位置后,破开冰面,将三具尸体沉入水中,抱着小桃花离开了杨树湖。
柳无叶孤零零坐在石亭旁,看着千裡冰封的塞北,目光从复杂渐渐变成了平淡。
也不知是不是心死或者彻底放下了,柳无叶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寒冷天气中带出一阵白雾。之后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把随身多年佩刀插在腰间,摇摇晃晃往树林深处走去。
這一走,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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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一望无际,冬日暖阳下,小小的黑点在郊野间快速移动,走向远处的巍峨雄城。
小桃花被黑袍包着难以动弹,身上的伤痛让脸蛋儿有些发白,但心思已经完全沒放在伤痛上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她其实已经不小,按理說都能嫁人了,但无论是她還是许不令,都沒法从长安城第一次见面的印象裡跳出来,感觉自己還是那個偷偷吃糖葫芦的羊角辫小丫头。
见近在咫尺的许不令不說话,小桃花犹豫了下,弱弱开口道:
“大哥哥,你准备去皇宫裡面抢东西?”
许不令注意着周边动静,以免被发现行踪,闻声微笑回应:
“是啊,家裡人生病了,需要那块沉香木镇纸调养身子。”
小桃花若有若无地‘哦’了一声,解释道:“我以前,不是故意骗大哥哥的,但是我拜了北齐的国师为师……”
“我知道。”
“哦,嗯……我师父是北齐的国师,武艺高强,也负责保护皇帝安危,我是他徒弟,自然也有這個责任。大哥哥要去皇宫抢东西,那我這当徒弟的,于情于理都该告诉师父一声才对,不然就是欺师灭祖……”
小桃花說得比较纠结,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好在许不令通情达理,含笑道:“你不用想這些,以后我跟着我回大玥,左清秋那老匹夫,连徒弟安危都护不住,不配教你。”
“嗯?”
小桃花一愣,回過神来后,连忙摇头:
“师父是好人,对我可好了。是我自己调皮,偷偷跑出来跟踪那個刀客,自己莽撞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你才多大?小孩犯错自然是监护人的责任,我只看结果不看過程,今天若是沒我,你就得去湖裡喂鱼了。”
小桃花抿了抿嘴:“其实不会啦,我水性特别好,能从湖底游走。”
“别說话了,好好调理气息。這段日子你肯定得待在我跟前养伤,那儿都去不了,所以不用想着要不要和你师父告密的事儿。”
“……”
小桃花轻勾嘴角,露出两個小酒窝:“那這样最好了,等大哥哥走了,我就和师父解释,沒机会和师父坦白,两边都不得罪。就是娘亲肯定会担心我。”
许不令低头看了小桃花一眼,犹豫了下,轻轻叹了口气:
“小桃花,当年在长安城,你爹在仁义堂和我撞上,当时打了一架。我当时中毒,受了点伤,你爹也突围跑了出去,但是被狼卫追上。這事儿硬算起来和我有关系,但我所行无违心之处,沒法为此事道歉愧疚,只是把這事儿原委告诉你,希望你能分清是非。”
小桃花听到這個,脸色稍显黯然,低下头去,沉默稍许:
“爹爹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富贵险中求,对外人来說是恶人,但对我来說就是爹爹,对我很好很好。青石巷裡那個老伯伯,对我說過,行走江湖,妻离子散是常事,横死街头是善终,有几個人能真正走完。爹爹临终前也留了话,让我别想着给他报仇,也沒仇可报,以后好好過日子,别和他一样出来跑江湖,但我心裡怎么可能沒点想法……”
小桃花抬起眼帘,看着许不令的下巴:“不過,冤有头债有主,這事儿怪不了大哥哥。我爹收钱办事出了岔子,总不能把仇算在被办的人身上。大哥哥今天救了我一命,咱们就算两清了吧。”
许不令暗暗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小桃花犹豫了下,又问道:“吴伯伯的下落,大哥哥可知道?”
“哪個吴伯伯?”
“野道人吴忧,就是和我爹一起办事的那個。”
许不令皱了皱眉,仔细回想杀過的人后,摇头道:
“就在仁义堂打過一個照面,之后再未见過。”
“哦……”
小桃花抿了抿嘴,不太想深聊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儿,沒有再說话,闭上眼睛开始认真调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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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日短,中午刚過,落日便已经挂在了城门楼的上方。
崔小婉体格依旧羸弱,在屋裡呆久了也不好,把小软榻搬到了客栈的露台上,裹着狐裘靠在上面,手持望远镜眺望着城内的美景。
躺椅旁边铺着垫子,上面放着小案和棋盘,還有些许点心。
祝满枝侧坐在小案旁,单手撑着下巴,埋头苦思着棋盘上凶险的局势,小白蛇担任棋童,叼着白子想往祝满枝手上放,见满枝迟迟不肯落子,略显焦急地摇摇晃晃。
小案对面,陈思凝端端正正的盘坐,弯刀放在腿侧,目光放在棋盘上,眸子裡却有点心不在焉,一直在琢磨昨天晚上那個梦的意思,试图从梦裡的场景中,分析出自己和许不令是江湖义气,還是暗生情愫。
小青蛇担任陈思凝的棋童,性子比较贪吃,见陈思凝沒注意,偷偷把脑袋伸到果盘裡,叼了一小块肉干,正准备咽下,对面的满枝就杀气腾腾的落了子。
阿青一急,连忙抬头,把‘棋子’放在了陈思凝的手上。
陈思凝完全沒注意,顺手就把肉干给放在了棋盘上,察觉不对后,抬手又在阿青脑袋上轻拍了下。
崔小婉看风景的同时,也在关注着棋盘的局势,察觉到陈思凝心不在焉,回過头来询问道:
“思凝,你在想什么呢?”
陈思凝和崔小婉接触久了,渐渐也发现這個舅娘不是呆瓜,而是心思太澄澈,看待人与物的视角与凡人不同,在崔小婉面前,根本就瞒不住心裡的想法。
听见崔小婉的询问,陈思凝坐直了些,勾了勾耳边的发丝,露出些许微笑:
“也沒想什么,就是昨晚沒睡好,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祝满枝正愁怎么从必败的棋局上抽身,此时自然来了兴致,把小白蛇往棋篓裡一丢,凑近几分询问道:
“什么梦?說来听听,我在长安城闯荡的时候,学過些解梦的手段,不敢說一定准,但偶尔也能蒙对一次。”
陈思凝见满枝把昨晚說的人生哲理忘干净了,眼神稍显无奈,想了想:
“就是梦见和许公子一起闯江湖,到了個石洞裡面,然后……然后两個人都被藤蔓绑住了,动弹不得、凶险万分,把我给吓醒了。我觉得這不是個好兆头,所以有点担心。”
祝满枝听见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梦见和许公子遇险?按照我的经验,朋友之间才会做梦打打杀杀,你应该梦见和许公子在石洞裡面,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才对。”
三人都是女子,又比较熟了,满枝开起玩笑来也沒避讳。
陈思凝表情微变,嗔恼道:“满枝,你瞎說什么呀?”
“嘻嘻,开個玩笑嘛。”
崔小婉看出陈思凝话语有所遮掩,展颜笑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论梦裡遇见什么,都說明你心裡想着许不令,若是沒有想着人家,晚上便不会梦见,更不会像现在這样,埋头深思那個梦的意义。你只是情窦初开,比较迷茫罢了。”
话语直白,直指要害,如醍醐灌顶。
陈思凝身体微微一僵,略一回想,才发现好像真是如此。自从鱼龙岭過后,她一直都在想着许不令的事儿,基本上沒想過别的。可她是为了陈氏的安危才跑過来,又不是因为贪恋许不令美色才追来,严格来說,沒夹杂私情才对……
祝满枝见陈思凝目光暗转,摇了摇头,认真道:
“小陈,姐姐我是過来人,比你還冷還难动心的姑娘见多了,就比如小婉姐,连皇帝都不假辞色,遇上许公子,還不是乖乖過来白给了。”
崔小婉脸不红心不跳,认真点头:
“对啊,走了两千多裡地,差点把老贾折腾死。”
祝满枝早就适应了小婉的說话风格,也沒笑场,继续道:
“许公子這么好的男人,沒有女子不喜歡,你即便现在不喜歡,等和许公子分开了,你還能瞧得上其他男人?哪怕是梅曲生這样的上代青魁,未来板上钉钉的武魁,你瞧见了恐怕也是:‘就這就這?這也叫男人?’。你别不信,人啦,都是這样,见到好的眼裡就容不下差的了。”
话糙理不糙,這番话很有說服力。
陈思凝闻心自问,如果以后和许不令相忘于江湖,再挑选夫婿嫁人,恐怕真的一辈子都跳不出许不令的影子,毕竟要在当代男人中找個和许不令旗鼓相当的男人,实在太难了。
武艺最高、长得最俊、未来地位最高、连文采有沒有人能压许不令一头都是個未知数,为人還特别暖心,這還怎么挑?
陈思凝抿了抿嘴:“男女婚配,得讲究缘分,岂能因为外在條件就死心塌地,那样有点太势力了。”
祝满枝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开导:“许公子有句话說得好,世上哪有那么多爱恨纠葛、轰轰烈烈,男女情爱說白了就是下半辈子一起過日子,你過得开心,他也過得开心,就足够了。生离死别、感天动地,听起来有意思感人肺腑,但试问谁愿意自己亲身经历一次?”
崔小婉双手捧着下巴,认真点头:
“嗯哼,平淡是福。”
两個人合起来忽悠,陈思凝显然有点招架不住,抬手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该說什么了。
祝满枝见陈思凝好像动摇了,连忙坐近几分,乘胜追击劝道:
“小陈呀,姐姐我是過来人,王府虽大,但许公子心裡能装下的人不多,一個萝卜一個坑,不抓住机会后悔的是自己,磨磨蹭蹭后悔的還是自己。就比如姐姐我,本来应该排老大……”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老大?不会吧,母后說過,白天绮绮老大,晚上宝宝老大,她们俩吵架的时候红鸾老大……”
“我举個例子嘛。”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我最早遇上许公子,当时红鸾姐還是许公子姨嘞,要是那时候抓住机会,现在都得管我叫姐姐,可惜当时磨磨蹭蹭,弄得现在都排钟离老九下面了。你现在加把劲,還能排十一,要是拖到许公子再带個姑娘回来,就得排十二了。船上可還有一堆丫环等着,夜莺、月奴、巧娥、豆豆、兰花……”
崔小婉摇了摇头:“兰花嫁人了,你别乱說,让老许听到,打你屁股的。”
祝满枝抬头左右看了看,确定许不令沒回来后,才继续循循善诱:
“特别是月奴和巧娥俩,都馋疯了,恨不得活吃了许公子。你要是继续犹犹豫豫,排到二十开外都有可能。”
陈思凝皱了皱眉,听见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倒是被带歪了,小声嘀咕:
“二十多個,那岂不是想见相公一面,都得排一個月队?”
崔小婉展颜笑了下,认真道:
“不会的,许不令一晚上能祸祸五個……”
“咳咳——”
话還沒有說完,三人上方,便响起清冷咳嗽声。
崔小婉停下言语,做出人畜无害的模样,拿起望远镜继续欣赏风景。
祝满枝吓了一跳,连忙坐好:“我就开個玩笑,老陈你也别当真。”
陈思凝脸也红了下,做出平静模样,看向露台上方的屋顶,准备打声招呼。
结果抬眼就瞧见,身着黑衣的许不令,怀裡抱着個裹成毛毛虫似的的姑娘,正从上面跳下来。
?!
怎么又来一個?
露台上的三個女子,表情各异,心裡却闪過同一個想法。
许不令落在露台上,快步走进屋裡,解释道:
“城外遇上的旧相识,受了点伤,带回来医治,满枝,過来帮忙。”
“哦……”
祝满枝满目狐疑,感觉自己离祝十二又近了一步,可看见那姑娘的面容后,猛的一愣,连忙站起身来,跟着跑进屋裡:
“嘿——你不是在秋风镇算命嗎?說好的给我算姻缘,你怎么算自己头上了?怪不得让我‘心莫急’,在這等着我呢?”
小桃花受了内伤很虚弱,瞧见两個熟悉的江湖故人,也是愣了下,小声念叨:
“原来你们和大哥哥是一伙儿的……好巧。”
陈思凝站起身来,观小桃花面色,就知道伤了不轻,认真道:
“满枝,先别打岔,把伤药取過来。”
祝满枝插着小腰很气,可也知晓是非轻重,還是听话跑去了许不令的屋裡,取来随身携带的疗伤器具。
许不令把小桃花放在床上,抬手想解开包裹的袍子,可想想還是算了,转身道:
“你来吧,方才掉进水裡,衣服打湿了。”
陈思凝沒有多說什么,把幔帐放下来,开始给小桃花检查伤势。
小桃花十分窘迫,和许不令一起时還好,面对半熟不熟的陈思凝却是不知该怎么打交道了,干脆闭上眼睛,让陈思凝摆弄。
因为沒穿衣裳,许不令也不好凑在跟前旁边,退到露台上,把门关了起来。
崔小婉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偏头瞄了一下,哼哼道:
“老许,你這次回去,母后和红鸾肯定不让你再出门了。”
“小丫头罢了,别瞎想。”
“你骗得了婶婶?”
崔小婉往躺椅旁边移了些,让开一個位置:“带回来的姑娘,哪有再撵出的道理,咱家又不缺一双筷子,是吧?”
“……”
许不令眼神无奈,微微摊开手,在躺椅上坐下,把崔小婉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今天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沒?”
“好多了。”
崔小婉靠在许不令怀裡,用望远镜瞧着天边半轮落日,片刻后,轻嗔道:
“裡面忙着呢,别摸婶婶的良心。”
“哦,沒注意。”
“都伸衣服裡面了,還沒注意……”
……
落日西斜,晚霞如火,在天边徐徐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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