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归
左清秋在土丘顶端盘坐,铁锏平放在膝上,微风吹拂花白的头发,眼神如往日一样深邃,但整個人的气质,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孤寂。
左清秋的正前方,是漠北一望无际的草原,两只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劲旅,在春风的吹拂下撞在了一起。
烈马如潮、箭矢如雨。
晴空被乌云般的箭雨遮蔽,大地在马蹄的轰鸣下颤抖。
让人望而生畏的强横战力,足以震慑住天下间一切宵小,這是北齐卧薪尝胆数十年攒出来的家底,是左清秋和姜麟殚精竭虑,用一辈子時間打造出来的镇国铁骑。
可此时此刻,這本该用来收复中原的立国之本,却因为一個根本沒法调和的理由,一分为二开始自相残杀,哪怕双方都不愿,但在皇统传承和猜忌的趋势下,已经难以回头。
左清秋的儿子左战,站在背后,同样神色沒落。
左清秋硬保姜笃,隐瞒先帝死讯,哪怕初衷是为了维持大齐的稳定,也沒法在朝堂和宗室面前站住脚,如今已经自行請辞卸去了国师一职。
左战是左氏一脉嫡系,和姜凯关系密切,成为了北齐新的国师。
虽然左战方方面面都不如左清秋,但在這种时候,也沒什么区别了,即便左清秋继续担任国师,也难以再盘活這盘死棋。
父子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咬牙忍辱,从蛮荒之地爬起来的大齐,再次跌入永世不得翻身的深渊谷底。
左战知道父亲现在心裡有多痛心疾首,远观片刻后,在左清秋旁边坐了下来,想了想: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小桃花說,许不令刚到归燕城,只是准备去皇城裡偷沉香木,碰巧撞上了姜笃弑父,顺势驱虎吞狼,才促成了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许不令事前沒有任何谋划,单纯的运气好,爹您即便考虑再周全,也避免不了天数,责任不在您身上。”
左清秋望着战场,沒有言语。
左战坐在旁边,沉默了片刻后,又摇头道:
“事已至此,双王不打残一個,内战不可能平息。即便许家打過来,在外敌压力下能暂时握手言和,战力也肯定不如先帝在的时候。大齐姜氏,恐怕要终结在我手上了。”
左氏一脉在左哲先为大玥开国起,守护了姜氏三百多年,起起伏伏历尽多次内忧外患,都硬抗了過来。此时眼睁睁看着還有一战之力的大齐自断手脚,左战心裡岂能轻松。
但局面已经到了這一步,整個棋盘被打散,沒有任何活棋,人力有穷尽之时,左战除了陪着大齐姜氏走最后一程,再无出路。
左清秋低头看着手中的铁锏,深思良久,轻声一叹:
“要为天下开太平,打到這一步,便可以投子认输了,许家横扫六合,不出三年就能大一统,天下万民也得以休养生息。
可惜,为父终究是個凡人,不是圣人,能输在人算之上,却不甘输在天命之上。”
左战一愣,這是不服,還想翻盘?他坐直了几分:
“爹爹還有对策?”
“天下四分,独留许家一條大龙。局面至此,想要让大齐姜氏再度光复,只能把许家所在的西玥也打散,让天下彻底碎成十几块,打上十几年。北齐只分成两块,统一的時間比中原快太多,這是大齐姜氏翻盘唯一的机会。”
左战眉头皱了皱,仔细思索很久后,不解道:
“幼帝宋玲只是傀儡,西玥由许家父子二人掌权,不可能内讧,哪怕许不令弑父,西玥都乱不了,還能怎么破局?”
左清秋沒有回答,站起身来,将铁锏收到腰后,抬步往南方走去。
左战跟着走了一段儿,发觉跟不上,开口询问道:
“爹,你去哪儿?”
“江南。”
一句平淡回答后,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荒原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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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二月,忽如其来的一场春雨,洒在楚地千裡山河之间,唤醒了蛰伏一冬的鸟虫花木。
临近岳阳的官道上,马车冒着小雨跋涉,两匹追风马跟在马车旁边小跑,许不令带着斗笠坐在马车外,看着岳阳的方向,望眼欲穿。
从归燕城到岳阳,一走就是将近二十天,在进入宁武关后,许不令找到了自家的暗桩,才晓得陆姨有喜了。
猛然收到這個消息,许不令自然感慨万千,嘴巴一天都沒合上,到现在還时不时傻笑两下,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去。
身后的车厢中,三個姑娘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长途奔波的沉闷一扫而空。
崔小婉身体基本痊愈,又恢复了桃花谷裡的灵动,穿着淡青色的春衫,靠在软塌上,帮许不令缝着小孩的衣裳,本就不多的少女稚气彻底褪去,看起来更像是新婚回娘家的小媳妇了。
外面下着雨不好骑马,陈思凝和祝满枝坐在旁边,下着五子棋說相声,两條小蛇依旧担任棋童,身上還穿着两件袜子似的长筒衣裳,是崔小婉闲事随手做的。
小麻雀是钟离玖玖养的鸟儿,虽說比较皮,但离开久了不想主子是不可能的,已经提前冒雨飞了回去,恐怕早就到家了。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逐渐来到八百裡洞庭的湖岸,虽然距离楼船還有很远,但入目的场景,却让许不令回過了神。
二月春雨连绵,湖面上烟波缭绕。
数百艘大型战船,停泊在湖面之上,肃王黑色大旗在烟雨中飘荡,船侧撑起的洞口内,可见整整齐齐排列的火炮,身着黑甲的军士在战船上走动,遥遥便能听见上面的呼呵声。
“哇——”
祝满枝听见外面的动静,转過头来看了眼,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船惊了下,趴在窗口用望远镜眺望。
陈思凝也停下了话语,桃花美眸裡显出了几分震撼。南越虽然滨海,但并沒有成建制的水师,有点只是打打海盗的小船,瞧见這么多整装待发的战船,她开口道:
“這么多船,江南那边還怎么打?”
“几百艘船罢了,东部四王的船比這多,厉害的是那二十艘炮船,对方沒有火炮的情况下,在江面上不靠岸,就能摧毁江南大半城池。”
许不令轻声解释,這些东西早就和萧绮商量好了,如今准时到位,也沒有過多的惊讶。
四個人边走边看,還沒数清有多少艘船,官道的前方,便传来了马蹄和车轮声。
许不令抬眼看去,雨幕之中的官道尽头,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遥遥驶来。
马车上,身着黑色长裙的娇媚女子站在车门外,垫着脚尖挥手,葫芦般的身段儿随着动作颤颤巍巍,杏眼朱唇、眉目如画,哪怕离得很远,依旧能感觉出那股熟透了的风韵。
祝满枝把望远镜转過去,仔细瞄了眼后,疑惑道:
“這是绮绮姐,還是宝宝姐?”
萧绮和萧湘儿长得一模一样,光从外表分辨不出彼此,萧湘儿因为身份的問題,出门的时候又喜歡冒充萧绮,满枝一時間分不清也很正常。
崔小婉在窗口瞄了眼,脆声道:
“是萧绮,母后也就在背后想许不令想的心慌,真到了许不令面前,从来都是装作一点都不想的样子。”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你還真了解湘儿。”
“那是自然,婆婆半個娘嘛。”
半個娘?
母女……
陈思凝抿了抿嘴,实在不知道该說什么。
许不令见萧绮跑過来接了,也沒干等着媳妇過来,跳下马车,冒雨跑到了萧绮的马车跟前。
萧绮的性子比较高冷,周边有西凉军,自是不好做出太思念的模样,在许不令過来后,便双手叠在腰间,端端正正欠身一礼:
“相公回来啦!”
“是啊。”
许不令一個飞身跃上马车,抬手就是一個熊抱,把萧绮抱的踮起了脚尖,‘波波——’就是两口,然后道:
“宝宝,我想死你了。”
“哎呀你……嗯?!”
萧绮被亲的脸色臊红,正想推开许不令训两句,听见這话却是脸色一僵。
宝宝……
萧绮杏眸裡闪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抿了抿嘴想要解释,抬眼却瞧见许不令眼裡坏坏的笑意,顿时明白過来,抬起绣鞋就在许不令脚背上踩了下:
“你有意思沒?”
“有意思。”
许不令抱着不放手,常言小别胜新婚,低头准备再嘬两口。
萧绮终究是楼船上管事儿的,還帮忙处理军务,湖面上那么多战船,满枝和崔小婉還趴在窗口看着,她哪好意思在外面和许不令亲热,连忙捂住许不令的嘴,轻嗔道:
“外面雨大,进车厢裡說话……陈姑娘都不敢看這边了,你注意些。”
许不令回头看了眼,陈思凝脸色发红,已经望向了别处,显然是受不了這么肉麻的场面。他点了点头,把萧绮抱进了车厢。
两辆马车已经交汇,或许是不想打扰萧绮和郎君的重逢,崔小婉在窗口脆声道:
“老许,我先回去找母后了,你们慢慢来。”
“是啊,许公子,我和思凝先回船上了。”
祝满枝嘻嘻笑了声,便驾着马车朝岳阳城行去。
萧绮本来想打声招呼,可探出头来时,马车已经跑远了,当下也只得由着许不令,被抱进了车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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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车窗,骏马在洞庭湖畔漫步。
宽大车厢内,小案旁摆满了书卷,今天刚送来的信报只看到了一半,便着急起身,用一方红木摆件压在了信纸上。
摆件是两個小人,互相鞠躬拜天地的模样,虽然额头触在一起,但還是能从穿着神态上认出刻的是谁。也不知萧绮在殚精竭虑深思时,把玩過多少次,光滑蹭亮,都能倒映此时进入车厢的两個人轮廓了。
萧绮被抱着腰进入车厢,随着车门关上遮蔽了外面的视线,便不再扭捏挣扎了,在许不令的胳膊间转了個身,扬起如花娇颜,在许不令脸上点了两口,微嗔道:
“满意了吧?都老夫老妻了,怎么還见面就乱来……”
许不令哪裡肯就此把手,把萧绮推着坐在了软塌上,摁住双手,居高临下柔声道:
“怎么可能满意,我在漠北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憋了两個月,都快憋疯了。绮绮乖,让相公泄泄火。”
“哎呀……”
萧绮和相公离多聚少,心裡何尝不馋,可终究是当家管事的,哪裡好意思大白天和许不令在马车上乱来,楼船上的姑娘可都眼巴巴等着呢。
萧绮本想把许不令推起来坐好,可挡了几下沒作用,便也听之任之了,抬手环住许不令的脖子,脸颊贴在一起,轻声打趣:
“我可不信你這么老实,身边三個貌美如花的姑娘,你還能守身如玉?吃了几個呀?”
“你還不相信相公的定力?本来一個都不会碰,只是小婉有点野……”
“切~我就知道。不過這次挺老实的,出去三個回来還是三個,沒带新的回来,不然湘儿就不让你碰了……诶~别得寸进尺了,我還有话对你說。”
萧绮被手口并用得乱来,呼吸不稳,脸儿也多了几分红晕,怕许不令来真的,抬手点在许不令的额头上,轻轻推了下。
许不令见此,倒也不猴急了,起身把萧绮抱在了腿上坐着,含笑道:
“說吧,相公不馋。”
萧绮坐在许不令膝上,衣襟半解,露出裡面黑色肚兜后半抹白团儿,也沒遮掩,转手拿起小桌上的几张信纸,认真询问:
“相公,我們商量的是,你暗中联络厉寒生他们,在北齐发难破坏结盟、找机会杀北齐国师。你是怎么挑起双王夺嫡的?事前根本沒听你說過這茬。”
许不令眼中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抬手在萧绮鼻子上刮了下:
“相公的算无遗策,你难不成不晓得?当时我夜观天象……”
萧绮微微眯眼,拧了拧许不令的腰:
“少拿這些唬我,我這些天一直在复盘這事儿,怎么都想不通你如何布的局,你要是不解释清楚,今晚就休想碰湘儿。”
“绮绮,你是姐姐,怎么能老欺负妹妹。”
“她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沒见你說她?又是在肚子上写字,又是尾巴铃铛,你還笑得沒心沒肺……”
“宝宝也是为你好。”
“啐……”
许不令有些好笑:“好啦好啦,說正事儿。”他搂着萧绮,把到北齐后的种种经历,外加瞎猫碰见了死耗子的事儿,都给讲了一遍:
“……就這样,本来我也沒這么大野心,就想找机会杀姜麟或者姜笃,给北齐制造点乱子,谁能想到這么巧,刚好撞上了。”
萧绮仔细聆听完后,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北齐确实气数已尽,如今双王内讧,很难再与我們抗衡,這场仗估计打不了多久了。不過,左清秋也是一代人杰,因无妄之灾被挤出了朝堂,肯定不会就此消沉,相公得多加小心才是。”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那是自然。先不聊這些了,父王可知道陆姨有喜的事儿?”
萧绮听到這個,嗔了许不令一眼:
“還叫姨?羞不羞啊你?以后让孩子听到,怎么叫你這当爹的?”
“……”
许不令脸上有些挂不住,抬手就在绮绮臀儿上拍了一巴掌。
啪——
薄裙上波浪阵阵。
萧绮吃疼的一挺身,抬手在许不令肩膀上锤了下,才认真道:
“父王自然晓得,差点亲自跑到岳阳来探望,萧相劝阻才沒来。怕红鸾在這裡住着出了岔子,陆家還准备把红鸾接回长安城。不過红鸾挂念着你,怕你回来后东奔西跑,不肯回去。我在岳阳城外买了個庄子,专门给红鸾养胎,玖玖和湘儿她们在身边照顾着……”
许不令含笑点头,想了想,又在萧绮脸上亲了口:
“绮绮,你想不想要一個?”
萧绮听见這個,咬了咬下唇,瞄了许不令一眼:
“我现在才不要呢,自从嫁了你,基本上就沒在家裡住過,整天东奔西跑,连见個面都不容易。我還想着等仗打完不忙了,让你补偿我一下。你和我第一次见面,就阴差阳错把我那什么了,成亲更是不讲道理地强娶,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你要怎么补偿?像湘儿那样,翻一百次白眼?這個倒是简单,现在都可以……”
“哎呀,你一边儿去。等忙完了再說。”
萧绮坐在许不令怀裡,磨磨蹭蹭的也有点受不了,怕待会真擦枪走火,站起身来,坐在了旁边,說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许不令认真聆听,却沒有罢手的意思,一边說着“娘子這些天辛苦了”,一遍很宠溺的帮萧绮揉着所有能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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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楼船甲板上,宁清夜撑着油纸伞,和钟离楚楚并肩站在船头,一红一白的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宛若终年不化的冰山旁边燃着一团火焰。
钟离楚楚嫁给了许不令,已经从少女变成了人妻,精心点缀的水润红唇轻咬,垫着脚尖眺望雨幕,眼中的思念与期盼沒有任何掩饰。
与之相比,宁清夜還是往日清清冷冷的模样,腰背挺直不苟言笑,似乎只是出来走個過场,但岸边每有风吹草动,那迅速转過去的目光,還是显现出了心底的那丝期盼。
钟离楚楚和宁清夜,原本算是江湖上认识的金兰姐妹,关系還不错,可自从在南越,楚楚出馊主意让清夜‘被迫参与’后,清夜就不想和楚楚說话了。
楚楚知道清夜脸皮薄,明明還是個雏儿,某些地方却和许不令有了深入交流,对她有意见很正常,对此倒也不介意。见满枝和崔小婉已经回到了船上,许不令估计马上就到了,钟离楚楚率先开口道:
“清夜,今晚上……”
“你打住。”
宁清夜微微眯眼,往旁边站了些,下意识用袖子遮挡身后:
“我今晚陪着满枝和陈姑娘,你再出馊主意让许不令对我……那什么,以后咱们恩断义绝。”
钟离楚楚碧绿双眸中显出几分笑意,偏头在宁清夜的裙摆上瞄了眼:
“怎么能叫馊主意,我是瞧你在旁边看着无聊,才……”
“你怎么不自己尝试下?你知道那样多……多难受嗎?”
“我见师父挺开心的,以为你也会喜歡。”
宁清夜脸儿时红时白,哪裡愿意聊這种事儿,又往旁边站了些,直接不說话了。
两句交谈的工夫,马车在楼船踏板外停了下来。
许不令一袭白衣如雪,撑着油纸伞从车厢裡走出来。萧绮紧随其后,脸上被折腾出来的淡淡春意尚未隐去,当着两個小姑娘的面,眼是有点不自然,含笑点头打了個招呼。
许不令跳下马车,搀扶着萧绮走下来,回头招手道:
“楚楚,清夜,這么大雨怎么還跑出来接我?”
宁清夜不太会表达心中情感,瞧见许不令后,或许是不想让许不令看出内心想法,只是平淡道:
“楚楚非要出来接,我怕她一個人等着无聊,就出来了。”
钟离楚楚了解清夜的想法,此时自然开口拆台:
“谁說的,方才满枝回来,要和你讲北齐的事儿,你都沒心思听,让满枝赶快去睡觉,满枝拉都拉不住。”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這和陪你出来接人,冲突嗎?”
“……”
钟离楚楚想了想,好像還真不冲突。
许不令摇头轻笑,拉着萧绮走上甲板,抬手给了楚楚一個熊抱,稍微掂量了下:
“楚楚,怎么瘦了?是不是太想我吃下不饭睡不着觉?”
萧绮在跟前看着,钟离楚楚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挣脱出怀抱:
“相公,绮绮姐在呢。”
萧绮端端庄庄地站在背后,肯定犯不着和小姑娘吃醋,很有大妇气度地含笑道:
“楼船上又沒外人,沒什么的。”
“是啊。”
许不令脸皮很厚地点头:“刚才在马车裡面,我被绮绮抱着啃,你是沒瞧见你绮绮姐那如饥似渴的模样,恨不得把我生吞了……”
“许不令!你别血口喷人!”
萧绮脸色蹭的一红,抬起绣鞋就在许不令小腿上踢了下,发现周边的丫环在偷笑,又连忙转身跑进了船楼裡。
许不令呵呵轻笑,松开楚楚,又看向望向别处的清夜,张开胳膊就往過凑。
宁清夜本就脸皮薄,肉麻话都不会說,哪裡敢当众和许不令亲热,察觉不妙连忙想退开,可惜她的身手,哪裡躲得开许不令。
猛然被抱进怀裡,宁清夜顿时焦急起来,用力扭动肩膀:
“好了,让你抱了,你放开我……呜呜——”
四唇相合。
宁清夜话沒說两句,便被后仰揽在了胳膊上,嘴也被堵住了。
许不令眼含笑意,托着宁清夜的后脑勺,撑着清夜瞪大眸子沒反应過来,捞起清夜的修长右腿,摆出了一個很浪漫的姿势。
大庭广众拥吻,把不少丫环弄的面红耳赤,惊呼出声,连楚楚都脸红了下,咬了咬下唇。
宁清夜懵了半天才回過神,身体瞬间绷紧,手忙脚乱地在许不令身上拍打,却挣脱不开,直至脸儿红到了脖子,许不令才住嘴。
“咳咳——你……你這厮……”
宁清夜连忙站起身来,用手儿擦了擦嘴,面红如血,连眼泪都快出来了,瞪了许不令一眼,快步跑回了船楼。
许不令心满意足,抬手勾住楚楚的肩膀,在甲板上扫了眼,奇怪道:
“其他人呢?”
钟离楚楚见清夜吃瘪,眸子裡有些幸灾乐祸,偷偷从袖子裡拉着许不令的手,柔声道:
“师父她们去芭蕉湖的龙首山庄了。满枝她们仨刚回来,舟车劳顿有点累,正在歇息。玉芙倒是不知道,方才听說你回来,就跑去二楼了,說是有事情要忙,到现在都沒下来。”
“嗯?”
许不令皱了皱眉头,奇怪道:
“這丫头,有什么事情比相公還重要,她在哪儿呢?”
钟离楚楚抬手指了指船楼上方:“好像在书房裡。”
许不令点了点头,也沒走楼梯,直接飞身而起,跃入了楼船二层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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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层书房内,早已不似往日那般空旷,十余排書架整齐摆放,上面罗列着肃王许家近一两年的安排、以及天南海北传回来的消息。
为了查阅方便,各种消息都得按照日期和事件编排成册,以方便萧绮事后查找,其中有不少都是不能外传的密事,比如许不令弑君等等,這些东西自然只能由身边人来整理。
靠窗的书桌后,身着襦裙的松玉芙,和往日在国子监帮爹爹备课时一样,认真把乱七八糟的消息抄写在宣纸上,然后裁剪修订成册子。
面前除开笔墨纸砚,還摆着一個朱红色的酒葫芦,喝酒会影响思绪,松玉芙基本上也只是写字手酸了,会拿起来把玩两下。
今天许不令回来,松玉芙显然沒法静心工作,在清夜和楚楚翘首以盼的同时,也会时而抬起头看看许不令回来了沒有。
丫环豆豆每隔一会儿,就会端着热水上来换茶,瞧见自家小姐偷偷摸摸的样子,奇怪道:
“小姐,你怎么不下去等呀?待会老爷回来就得去芭蕉湖,错過了咋办?”
“過几天再见一样的,我不急。”
“小姐是不急,我急呀。小姐要是见不到老爷,我岂不是也见不到了。”
“……”
松玉芙满眼无奈,看了看豆芽似的小豆豆:
“你才多大?巧娥和月奴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们俩可急了……
豆豆抿了抿嘴,想說句‘饱姑娘不知饿姑娘饥’,却又不敢。
主仆两句话的功夫,马车终于出现在岸边,许不令从上面走了下来。
松玉芙回過头来,从窗口瞄了瞄,眼中明显有惊喜,却沒有起身打招呼,而是有点紧张地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沒发现,希望能蒙混過关,拖到许不令去芭蕉湖。
只是许不令什么都可能忘,媳妇却不了,很快就从窗口飞了上来,落在了书桌前。
豆豆吓得一抖,脸儿顿时红了,连忙欠身說了句“老爷好”,然后就捂着脸跑了下去,一副羞死了的模样。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的摊开手,询问道:
“阿芙,豆豆怎么了?”
松玉芙抱着书本,做出认真工作的模样,小声道:
“豆豆一直都這样,不用管。相公回来啦?嗯,红鸾姐在芭蕉湖,你快過去看看吧。”
许不令可沒有马上走的意思,来到书桌后,低头在松玉芙的脸侧瞄了瞄。
松玉芙眼神忽闪,有点躲着的意思。
“怎么?男朋友回来不高兴啊?”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双手从松玉芙的胳膊下面穿過去,绕到身前的衣襟处,双手颠了颠。
已经成婚一年有余,松玉芙早就从青雉少女,蜕变成了珠圆玉润的小媳妇,衣襟的规模虽然赛不過大枝,但分量還是挺足。
松玉芙出身书香门第,性格温婉,哪裡受得了這個,连忙放下书本,握住许不令的手:
“怎么会呢。我高兴着,就是……就是……”
许不令直接把松玉芙抱起来,在椅子上坐下,把她放在怀裡,抬手抚着臀儿:
“就是什么?”
松玉芙本就好生养,裙摆下的规模不小,被夫君占便宜有点扭捏,稍微躲了几下,才小声嘀咕道:
“红鸾姐不是有喜了嘛。本来大家都特别高兴,湘儿姐让绮绮姐也生一個,绮绮姐不敢,彼此推来推去的,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让我来。我又不敢反驳几個大姐姐,然后事情就定下来了……”
许不令抬起轻拍了下,眼神微凶:
“就为這事儿?不想给我生十几個娃儿?”
松玉芙连忙摇头:“我怎么会不想,女儿家相夫教子,天经地义。但我和满枝差不多大,满枝整天我還小,连门都沒进。几個大姐姐也還沒怀上,我一個小丫头,怀個娃娃被她们伺候,多不好啊。”
许不令有些好笑:“這有什么不好的,今后也沒什么太大的仗要打,有的是時間陪你,我亲自伺候你就是了。”
松玉芙低下头去:
“就是太急了,怎么也得满枝进门再說,到时候我和她一起生,满枝胸脯那么大,肯定会带小孩子。”
满枝带小孩?
三岁下馆子听评书,四岁拜把子烧黄纸,五岁闯荡江湖纵横四方,六岁看透世事退隐山林……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想满枝带娃的场面,连忙把這乱七八糟的念头扫去一边,低头亲了玉芙两口:
“别想這么多,顺其自然就好。走吧,我們去芭蕉湖看看。”
松玉芙从许不令身上起来,勾了勾耳边的发丝:“相公你去吧,马上要渡江了,事情好多。待会绮绮姐還要忙,我得在旁边搭手。”
许不令见此,有点不好意思,含笑道:
“辛苦娘子了。”
“這有什么辛苦的,比被相公逼着抄书轻松多了。”
“……”
许不令回忆了下往日把玉芙丢下钟鼓楼恐吓的场面,老脸一红:
“倒也是……”
—————
芭蕉湖畔的龙首山庄,距离岳阳城约莫四十来裡,天上春雨连绵,過去還要不少時間。
天色已经快黑了,按理說应该明早再過去,但许不令哪裡等得住,在船上慰问一圈儿后,便冒雨上了马车。
夜莺坐在外面驾车,不认识路的小麻雀思念主子,也跟着一路過去。
下雨天气冷,小麻雀本想找個软和的地方蹲着,可低头瞧去,一马平川,想想還算了,只是蹲在夜莺的肩膀上,让夜莺梳理羽毛,享受着久违的暖心伺候。
只是夜莺好久沒见许不令,作为贴身丫环,心裡面肯定思念,在路上走出一截,老马识途也沒什么可注意的,便把小麻雀留在外面驾车,自己跑进了车厢裡。
小麻雀:?
许不令靠在软塌上看着窗外山水美景,思绪已经飘在了几十裡外的山庄裡。瞧见夜莺钻进来,含笑道:
“小麻雀可想了你两個月,不体贴一点,小心被陈思凝勾搭去了。”
夜莺微笑了下:“依依出了名的讲义气靠得住,和我情同姐妹,岂会朝三暮四被别人一点小恩小惠拐走,是吧依依?”
车厢外,正准备负气而走找玖玖的小麻雀,听见這话又停下了翅膀,喳喳回应两声后,蹲在马鞭上,认认真真地驾车。
许不令摇头轻笑,往旁边坐了些,留给夜莺一個位置:
“想公子了?”
“是啊。”
夜莺从来不脸红,此时自然也一样,来到许不令旁边坐着,好奇道:
“听江湖传言,年前塞外马鬃岭,曾有九龙乱战,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应该是公子的手笔吧?满枝方才正在讲路上的经历,磨磨蹭蹭半天讲不到這一茬,吊人胃口,公子给我讲讲呗。”
许不令知道夜莺博览群书,很喜歡江湖人物的典故,反正路上沒事,便开口說起了马鬃岭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夜莺十五岁跟着许不令,如今已经快十七了,早已经出落成大姑娘。虽然身材纤瘦很苗條,比较平,但肤白如玉肌理匀称,加上灵气十足的脸蛋儿,看起来另有一番别样味道。
许不令回来二十多天,和陈思凝同吃同住,沒机会和小婉亲热,心裡肯定有点不正经。讲着讲着,手就放在了夜莺肩膀上。
夜莺见状,自然而然靠在了许不令怀裡,抬手去解许不令的腰带。
??
许不令话语一顿,摊开手道:
“夜莺,你做什么?”
夜莺抬起眼帘,表情认真:“公子你讲你的,我是丫环,夫人经常說我不开窍,让我在需要的时候伺候公子,免得公子四处拈花惹草,我觉得公子现在就挺急的。”
许不令挡住夜莺,略显无奈:
“夜莺,都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女儿家要矜持,我调戏你,你要羞答答躲着,哪有這样光明正大上来就占公子便宜的?巧娥都沒你這么虎。”
“巧娥是沒机会。”
夜莺眨了眨大眼睛,抬起头来:“那公子急不急嘛?不急我出去驾车,一样能听的。”
“……”
许不令张了张嘴,轻咳了一声后,继续道:
“那天在马鬃岭下,公子我单人一枪,闯入温润如蜜的虎口……嘶——慢点……”
“呜……公子,你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将就着听吧……”
滋滋——
……
春雨潇潇,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小麻雀站在车厢外,回头看了看,又无奈地看向淅淅沥沥的雨幕,喳喳叫了两声,好像是在說‘鸟鸟也想吃大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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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一万字的话,倒数第二十章。
最后一卷,女主再不出场就沒了,這章只为了让女主露個脸,很水几乎沒剧情,但不写就神隐,還是得写。
今天九千字更新,明天要被迫相亲,早上走,晚上回来就八点多了,肯定沒法更新,大家明天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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