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异状
鹤栖寒眸子恢复了往常的冷清,眉峰微展,指尖按下话本:“這话该我问你,为何买這些……”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字句来形容艳色话本。
沈浊霎時間嚣张不起来了,坐在床上低声辩解:“我本来想明天就烧了的……”
鹤栖寒眸光微冷:“還想毁灭证据?”
“不是!只是发觉……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沈浊偏开头,“不太好看。”
区区一個魔尊,怎么配那么高高在上、花样繁多地对待他师尊呢。
鹤栖寒顿了一下,原来看入迷的话本,连小孩子都看不进去。
以后再也不看了,免得露怯。
沈浊回答了他的問題:“我买這些话本是想知道,要收妖魔之子为徒的寒衣阁阁主究竟是個什么样的人。”
鹤栖寒总觉得他在强调什么:“之前不久听信了流言,发现是错的么?”
沈浊:“……所以這次买了话本。”
逻辑严谨。
鹤栖寒:“都是假的,日后不要再看了。免得我……寒衣阁阁主在你眼裡,又成了祸国殃民的狐媚子。”
沈浊怔了一下,忽然想起,被魔气冲昏头脑时,他曾說“寒衣阁阁主”是個狐媚子。
长相极丑,必有阴私。
沈浊努力道:“沒有的……”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越想越觉得编造流言的人可恨,他喃喃道:“日后定要焚尽這些书籍……”
鹤栖寒随手将话本塞进火炉裡,写尽缠绵的纸页燃得旺盛,灯火又亮了些,映得鹤栖寒面容起了暖意:“不必。這些话本沒有恶意。”
沈浊的眸光闪了闪,想說什么,却也知道鹤栖寒并不在意這些,最终只道:“我听师尊的。”
更深露重,凉风顺着窗缝钻进来,一阵难受从体内窜過,鹤栖寒微微皱眉。
“师尊夜半不睡,来我房裡。”沈浊轻声问,“是睡不着么?”
鹤栖寒无言。
无言便默认,默认便是身子抱恙。
沈浊的视线扫過桌子上放的螭龙妖丹,心念一动,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对鹤栖寒道:“师尊在青州還有事要做?”
鹤栖寒:“无事,暂且陪你镇压魔气。等你能修习灵力了,再带你回去。”
沈浊:“镇压魔气未必要在此地。”
鹤栖寒带着质询看他,看见小孩子面色认真,心中便熨帖了些,仿佛连身子上的伤痛也不值一提了。
“师尊的病,算得上药石难医,好在天心草能帮到些许。”沈浊光着脚走過来,牵着鹤栖寒的手,把人压在床上,熟门熟路地钻到鹤栖寒怀裡。
鹤栖寒浑身泛着冷,他暖烘烘得像個小火炉。肌肤隔着薄薄的单衣相贴,暖与寒交汇,到底是鹤栖寒占了便宜。鹤栖寒受了他的好意:“如何?”
“我曾经摘到過天心草。它们說是长在奈何城,其实是幽都边缘的森森白骨下。活人进幽都,都要脱下一身肉.体凡胎的。那個地方叫白骨崖,天心草就长在悬崖的山洞中。”
虽然白日裡已听那些弟子提過天心草了,但沈浊秉承着自己什么都沒听见的原则,愣是装得天衣无缝——寒衣阁阁主和弟子之间的交谈,和他鹤栖寒与沈浊有什么关系?
鹤栖寒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不想听到一個“从白骨裡爬出来過”的回答,便轻应了一声:“那地方听着便凶险,過几年再去也无关系。”
“可我非去奈何城不可。”仗着都在压在鹤栖寒身上睡過了,沈浊翻過身,脸贴在鹤栖寒怀裡,“我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想去杀一個人。”
从前……鹤栖寒垂下眸子,指尖微微蜷缩:“杀谁?”
“杀一個……差一点成了我师尊的人。”沈浊仰起头来,面上的神情說不出是自嘲還是庆幸,“他說救我出监牢,却利用完我就离开了。以他的心机手段,此时应该在幽都混得如鱼得水。”
他紧紧盯着鹤栖寒的神情,想从表情中看出,鹤栖寒在不在意他有這样一段前缘。
鹤栖寒眸色复杂,心說,他现在就病怏怏地躺在你身下,甚至還在用你的身子取暖。
原来沈浊不是原谅了他,只是马甲脱了一层還剩一层。
从前還只是躲着要挖他心炼药的狐媚子,记忆一恢复,都想杀人了。
鹤栖寒心情复杂,庆幸马甲還裹着,又有些不悦为什么還沒掉完:“如果那人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坏呢?”
沈浊不解他的反应。
鹤栖寒:“比如他有苦衷……或是其中有误会?”
沈浊垂下眸子:“师尊,你不了解。他有很多机会带我走的,可一次次拖延了……直到再也沒回来。他临走之前,還抽走了禁地裡我赖以为生的鬼气。他就是想我死在哪裡,但他沒想到我爬出来了……還寻找了他那么久。”
他低声道:“我一直保持着孩子的身形,就是因为他只认得我這般模样。他见了我,定然会有反应的……”
认知相互矛盾,沈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声音轻的有些难以置信:“是他根本不在意我,见着我也不会有印象,我才一直找不到他?”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按在沈浊发顶。
鹤栖寒压下心底的情绪:“别想太多。我們去奈何城把他杀了,解你心魔。”
沈浊声音裡的动摇一扫而光,盛着满满的笑意:“好,先去帮师尊找药,我們再去杀了他。”
鹤栖寒一瞬间明白了小孩子的苦肉计,按在沈浊发顶的手僵了一瞬,而后无奈地顺着他蓬松的发顶滑下。
指尖留了浅淡的檀香。
“容后再议。睡吧,不早了。”鹤栖寒有些困倦,按着沈浊躺下,随手挑灭灯火。
一室幽暗。
小孩像是睡得神智不清了,往鹤栖寒怀裡钻。
沈浊身上的温暖刚刚好,推开后又会可怜地哼哼,鹤栖寒无力叫醒他,便任由小孩子搂紧了他。
体温相贴。
在温润的月色下,沈浊悄悄睁开了眸子,用视线描摹着鹤栖寒的身躯。
他确实有些困了,白日裡不敢承认的本能,翻涌了上来。他想与鹤栖寒融为一体,或是用口,或是用旁的什么。
视线宛如饕餮巨口,一下一下地舔着鹤栖寒的身子,想要将他纳入口中。
沈浊眸中丝毫不见倦意,即便本能满足了,他仍一瞬不瞬地盯着鹤栖寒。
“师尊……”他无声地问,“我提起从前那個差点成为我师尊的人时,你有沒有一点不开心呢?”
鹤栖寒嗅着檀香味入眠,睡得眉眼轻松。
师尊不可以這么开心。
沈浊坏心地坐起身来。
鹤栖寒的“暖炉”乍然消失,浑身泛上寒气,眉峰微皱……就如沈浊沒有出现时,他不安的睡颜一般。
小孩子满意地勾起唇角,又钻回了鹤栖寒怀裡。
师尊也很在意他,不开心他有别人,真是太好了。
·
天光明媚。
鹤栖寒与沈浊乘着柔软的云舟,朝着奈何城出发。
沒有了妖魔之子的牵绊,鹤栖寒便真如一只闲云野鹤,带着小徒弟飘然而去。
留下寒衣阁弟子兢兢业业地看守那股疑似妖魔之子的气息,连为鹤栖寒送行的传讯中,都隐隐夹杂着一丝哀怨。
鹤栖寒将传讯符放置妥当,坐在云舟外层,垂眸看着云海。
沈浊是第一次乘云舟,耳朵裡一颤一颤地痛。
鹤栖寒帮他按着额角:“张口。”
他老老实实地张口:“风好像从我的耳朵裡灌了进去。”
鹤栖寒指尖起了一丝灵力,完完整整地护住沈浊的耳朵。
耳边沒了风声,沈浊却垂着眸子朝外躲,鹤栖寒以为他還在逃避自己的身份,见状收了灵力:“沈浊。”
“师尊别为這种小事浪费灵力。”沈浊坐在他身旁,微微启唇,看向下面渺小的城镇,“晚上会睡不着。”
鹤栖寒指尖贴着他的耳朵,再次放出灵力:“不会。”
沈浊沒再躲。
倒是鹤栖寒当晚真的被霜雪龙吟折腾得翻来覆去,无法安睡。
从沈浊来到他身旁后,或许是因为病状被压抑,霜雪龙吟的发作便换了個法子。不至于让他吐血,却勾连着所有的神经,让鹤栖寒不得安宁。
他的呼吸有些焦躁了。
到了半夜,一個小小的身影从隔壁钻了进来,带着睡意对鹤栖寒道:“师尊,我耳朵痛,睡不着。”
鹤栖寒犹豫了一瞬,這孩子是不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动静,才跑過来陪他。但沈浊已经钻进了他怀裡。
宛如一個小暖炉。
鹤栖寒爱不释手,顺水推舟地抱着沈浊睡了個好觉。
第二天晚上,霜雪龙吟依旧异动,鹤栖寒轻车熟路地封了灵力,搞晕了自己。
沒有沈浊在身旁,他久违地做了噩梦。
狭窄的屋子,迫近的男人。
成年的沈浊,這次面目清晰了。不像从前在幽都的那孩子,却长得像如今鹤栖寒遇见的小沈浊。
牙齿衔着鹤栖寒脖颈上柔滑紧绷的肌肤,咬破了。
血腥味夹杂着令人沉迷的花香。
鹤栖寒视线有些迷离了。
成年的沈浊吐出花香,声音裡带着蛊人的笑意:“我买的话本好看么?”
鹤栖寒意识魔模糊,喉咙裡扯出模糊的声音,承认了心意。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低哑地问他:“那你想按话本上写的和我做嗎,师尊?”
顺着這声音,身上所有的不适,全都有了出口,泄洪一般涌出。
只一瞬,霜雪龙吟引发的种种异状都有了解释。
鹤栖寒猛然睁开双眼。
眸色迷茫,冷汗淋漓,耳尖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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