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若不是木质屋子起烟极快,李逸只怕火烧到床边還醒不過来。
他是直接被呛醒的。
李逸睁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翻下床来,冲過去喊平安,拉扯间却发现人是醒着的,只是既出不了声,也根本动弹不得。
灼热已挟着烟气滚滚向两人扑来,真真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李逸也无暇去想平安這是怎么了。
他看了眼四周,当机立断把平安用被子裹严实了,四角不露,抓下床钩和带子将被褥扎紧,转头又拿起屋裡的凳子砸掉已经烧得脆软的窗棂,使足力气把平安滚出窗去。
亏得平安生得瘦小,又還未长成,若是個成年男子,李逸這把子力气,還真不一定抱得动他。
浓烟呛得人快睁不开眼,李逸猫低腰,转扑回去扯了自己的被褥下来,他原想走门,却听见外头吵杂,人声狗吠俱夹在裡头。
原是火光浓烟终于惊动了左邻右裡,锣声瓢盆被敲得催命似得响起来,人人都被惊了夜。
李逸只听外头有人在喊:“裡头的人!跳窗!跳窗!”
他人在屋内见不到外头情形,闻言立时不敢再走门,掉头踏着凳子上了桌。
李逸把心横了横,裹紧整個上身往火窗裡一跃,顿时拽着被子摔了個七零八落。
旁的立马有人围上来,提着几桶凉水就往李逸身上劈头盖脑地浇,不慎擦着火星的衣衫被褥立刻冒出白烟来。
李逸湿着衣发被搀起,来救火的邻裡忙围住七嘴八舌问主家,可是无事。
李逸又摇头,又称谢,喘着气道,无事。
经了這一夜死裡逃生,李逸只得暂寻了個客栈呆着。
出了這么大的事,肃王府裡也早得了消息,如今的王府长史孙祥玉明面上依旧是皇帝指来的人,实则早就是赵渊自己的人了。
孙长史自然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第二日就令人快马加鞭送书信去了蓟州。
蓟州,崖关外。
荒凉野夜,偶有逐魂鸟曳着长长的啼鸣,凄厉声划破空寂,扑掠上树梢枯枝。
赵渊立在漠风中,凝望远处寒山黑沉,近处白霜满地,感到砂砾一阵阵卷来,想要将他埋在這亘古的苍凉裡。
他已经习惯了铠甲的冰冷,角声的呜咽,過多的鏖战杀戮与生死无常,本该早凉了他的血,虽倦意丛生,赵渊却還能觉出心的跳动。
是年少恣意指点的江山依然在怀,是生就背负的家国不可轻弃,是他甘愿盟下的誓约一日不曾忘。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当年天子曾亲问,如何用兵。
年少的李逸着十二团衮龙袍,于文华殿上,诸翰林锦衣面前,朗朗回答——
止戈,兵恶不戢,武贵止戈。
天子闻言,大赞,吾孙有古贤君之德。
当年泮宫的后山裡,涧草萋萋,赵渊曾问李逸,若是天下已显纷乱,他身为君王又要如何止戈呢。
少年郎眉清目长,眸光似水波潺湲,直看着赵渊道:“其渊,可愿作孤的大将军?你我上下一心,君臣同力,必能平四方,绝甾害,永息戎兵!”
赵渊才知李逸从未說笑,心中确和太子一般,心向天下,常怀仁德。且比之他父王,又多一份勇为,少一份迂腐。
彼时立下的誓言凿凿,今犹在耳。
“臣之身,唯死报君。”
然,若君之今日,是臣一手造成,死又何足以报?
赵渊捏碎孙长史送来的信笺,纸絮纷扬而下,他持鞭回马,喝道:“传令!夜袭阿鲁台!”
明月正高升,辉光寒似白雪,上万轻骑涌动如海,连营拔寨向着胡虏而去。
此秋霜凉夜,不得而眠的還有数家。
周义是跟了赵渊随军出战,但仪卫司還留有副手,自李逸出事就开始暗地彻查。
平安着火那日不能动弹,分明是中了毒的征兆。
李逸這裡才事发,那個灶上妈妈沒過两日就得急病死了。定国公府忙着毁尸灭迹,仪卫司追查证据断了线索。
周义看着传上来的情报,百思不得其解李逸为什么同样吃了饭菜,那日却活蹦乱跳還能救人。同样不解的還有沈家和太后,這李逸的命竟有天助不成,這都沒叫他死成。
诸家俱觉寝食难安。
唯有赵喜看着他家王爷,心道,李家和赵家還真是因缘极深,终大庆一代,始于赵家先祖救了李家太.祖,末了,還是一样的宿命。
人人都知道太.祖的故事,却无人曾想到李逸身上去。实在是,差得太远。
且赵氏知道赵渊血脉觉醒的只有赵珩,即便是他亦不曾动過分毫心思。
天底下那么多事儿,要不是韦徹提了一句,皇帝压根不会知道還有一栋民宅起火。
“人沒事?”
“沒事,主仆两個受了不少惊吓。”
韦徹是来问皇帝意下的,“陛下需要臣彻查嗎?”
赵珩想了想,他已经做了他该做的,后头的,看李逸自個的命吧。
皇帝摇了摇头,就此错過了李逸的不寻常处。
至于李逸自己也不甚清楚那晚发生了什么,因灶上妈妈的死讯传来,他和平安多少也猜着可能是吃食裡的問題。
可为什么只李逸沒事,许是因着李逸正在吃药,汤药冲撞了迷药的药效也是有的。
自搬到了客栈,李逸夜裡汤药仍旧照吃不误,只管睡得沉沉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不想革命,可看着有人却要来革他的命,为了不让人给轻易革去小命,他可得好好喝药。
于是李逸只好停了白日裡作画,开始认真思索起自己的处境。
此番是他大意了,狱中出来,因得了圣旨,他确实惊喜過望,此后又接连受肃王庇护。人不再担惊受怕了,多的那点心思都用在了应付赵渊带来的不适上。
偏此事也是剪不断理還乱,一团糟。
李逸只将這些零零总总想了一日,便想尽了许多事,竟生出個大胆的主意来,只觉說不准就能化了当下的危机,也能断了摄政王的念头。
因想着平安大抵很难马上接受他的想法,要和他闹起来也颇为头疼,李逸才决定缓着些来。
客栈不是久留之地,平安见李逸這两日想得多,他自個也不是沒想過。
房间只订了三天,考虑续不续房的时候,平安问李逸:“公子,您說不续房了。可也沒见您要小的另寻去处啊?”
李逸笑着逗他:“那你怎得不提醒我?”
平安一本正经道:“我想着,大概是‘那位’安排了去处,公子才不曾和我說。”
李逸不想听了這么個回答,一时无声了。
這才几日,平安已经要倒向那人的庇佑了嗎?
平安觉出李逸的沉默不对劲,当即跪下认错。
李逸叹了口气,让他起来道:“我知道你经了這些事也是怕的。照之前的情形,你這么想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平安沒弄清,被形势所迫是一回事,自個主动投靠上去,是另一回事。
李逸這一辈子都是李氏王朝的嫡孙,皇祖与父王母后待他都很是不错。
国破家亡,他一個现代人,哪怕能想通王朝起灭,想通他太子爹和老谋深算的皇祖父都搞不定的事,照他当时无兵无实权的处境,也实在无法可想。
可就是這样,他都觉得十分不好受,心有愧疚。
若還要为了苟且偷生,虚情假意,甘愿为奴伏人身下,他是如何也做不到。
這些话,李逸与平安身份立场不同,他并不准备对他细說,他只想消了平安对赵渊的那点指望。
“世间君臣,夫妻,主仆,或有名分,或有利益,或有子女,或兼而有之,我与那肃王之间有什么?一时新鲜,将来又如何收场?你是为了我着想,我知道。只我并不愿仰人鼻息過活,到头来還不得善终。”
李逸說得平和,甚至语气還略带点戏谑。
平安听了知道自己想岔了,重又跪地,再不敢起。
李逸這才立起身来,把真正的打算說了,“明儿起,咱们去庙裡住。”
平安听得,呆了呆,怎得就想起去庙裡住?
哦,大牢出来又遭火灾,公子和他是该去庙裡消消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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