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信裡說赵深和她,母子俩一直不曾忘记赵渊在京城受苦,而他的父王也时时惦念他回滇南的事。
赵渊跳過那些真真假假,說着好听的絮叨,直接瞧信的后头。
在诉了一番不得已的苦衷后,王妃终于写道,让赵渊再悉心忍耐一阵,滇南王和新帝已谈出了些眉目。
如果诸事顺利,家裡到时会派人来京裡接应他,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总会想法子令他回家。
過了這大半年,赵渊的心口痛依然时有发作,血脉逆流的迹象也丝毫沒有好转。
他一改几年前的态度,如今是铁了心要留京了。
滇南有父王母妃,有赵深在,他回去不過是多余的,京师却只有李逸,他若是真得了重病,命不久矣,守着欢安到最后,不比去哪儿都好。
赵渊是压根沒想起来赵家血脉的事,他从出生就被迫活在赵深的影子下。赵深资质亦好,算得上文武全才,有這么個合格的世子哥在,他赵渊的命运似乎注定只是個替身。
何况血脉觉醒這事,也不知多久沒有人提過了。有记载发生的,本朝族谱中,除了先祖,只听說過一位,对于這样传得缥缈如登仙的事,赵渊怎么也想不到会与自個有关。
他看完了信径直往劝勤斋去,到了裡头,李逸正端坐最末一排翻着书,他才进去,李逸就抬起头来,显然是时时留意着门口。
自成了隐王,李逸就主动搬到了学堂的末排,和他這個早就不受欢迎的世子为伍。
下了堂,不见了往日李逸先行,人人围着他转的情形,還是這些個同窗,人一個也未换,却朝夕间由趋之若鹜变得唯恐避之不及。
世态炎凉的戏码,在這泮宫的舞台上,演得正热。
子弟裡有那落井下石的,却也不敢太過,有郭祭酒在,再有前头鲁王那杀一儆百的例子在,沒什么人会公然来招惹他俩。
但恶作剧是不会断的,连陛下都看不顺眼的人,自然有人不会让李逸日子好過。
进了膳堂,赵渊和李逸如今再无顾忌,同桌吃饭了。
李逸還未动,赵渊就将他的那份搬到自個面前,掀了盖子,果见菜上一层浮土。李逸凑過去,阻了赵渊跟着要揭饭盒的手,笑问道:“你說,今儿裡头是什么?”
赵渊想了想,“今儿十五,我猜排班该轮到严相公子了。他倒是心思不坏,只懦弱不敢违抗众人的意思,想必是饭裡倒些酱醋,弄出点怪味便罢了。”
李逸等着其渊开盖揭晓答案,赵渊倒不急了,反问道:“我若是猜着了,你准备输我什么?”
李逸沒料到其渊会使坏,嗔笑道:“身无长物,世子尊意何求?”
赵渊凑近他,“夜裡再给我讲那赵子龙的故事如何?”
李逸大病未曾痊愈,时有夜裡睡不安稳的时候,见赵渊守着他也不肯睡,前几日心血来潮,假托有片海外异陆,传了個三国争霸的故事到宫裡。
三国故事太多,李逸先捡了最熟的蜀国這一线来讲,重点說的便是赵云。
那日正說到刘备败于曹操之手,赵云也离开了原来的主公公孙瓒,跑到邺城和刘备相见,两人重见后同床眠卧,自此赵云便跟了刘备。
說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渊一提,李逸此时方回過味来,其渊和赵云同姓啊,刘备败给了曹操,赵云脱走原先阵营,转头就跟了刘备。其渊该不会以为他是在暗示什么吧。
“就是個少见的话本子而已,故事讲得再好,也不必当真。”
李逸有些后悔挑了赵子龙来讲,他可沒刘备的能耐和气运,向着他,那是死路一條。
或者今晚该换讲关羽?可后头是华容道放曹操啊,又是個有反骨的。
怎么他喜歡的這些個武将,好像都有些不顾礼教正统,唯情义在先。
“话本子,有哪個会当真。”赵渊应得轻描淡写,稍稍安抚了李逸的心,他端過赵喜用茶冲涮過的酱醋饭,开始用起来。
因午膳這一顿常有幺蛾子,李逸又不比赵渊经得起折腾,且他如今還未痊愈,便基本是不碰的。只先用些小干点,等未时末放了课,回去再喝平安煮的粥。
寝庐明令禁止烧火做饭,李逸便想出来偷偷用烧茶煎药的小泥炉煮了,倒也方便。李逸吃了粥,倚在榻上小憩,等起来已是晚霞映满了窗棂。
他刚铺开纸墨,想画上两笔。
赵喜在檐下敲门,赵渊手裡提了只斑花野雉站在一旁,见李逸探头出来,摇了摇手上猎物,道:“让他们炖了来,咱们夜裡加餐。”
“又去了山裡?”傍晚的山林比清晨更易遇到猛兽,李逸很是不赞同。
“我也馋了。”
赵渊說是一块吃,可每回猎到了好东西,总是先紧着李逸。譬如這野雉,该是泥封了烤了最好吃,他偏要拿来炖汤,還不是为了让李逸好克化。
等用過了晚膳,赵渊安然坐在窗边,等李逸兑现白天的打赌。
平安奉上茶来,李逸一路讲到长坂坡之战,刘备兵败与众人失散,有人报說亲眼见了赵云北投曹操,张飞說必是觉得我等穷途末路,要贪慕富贵去了。
刘备道:“子龙从我于患难,心如铁石,非富贵所能动摇。”又用手戟追打告状之人,只說“子龙此去,必有事故。吾料子龙必不弃我。”
赵云当时何止是出了事故,他自四更一路杀至天明,到处寻不见刘备,于千军万马中几度往返,最终倒救出了简雍、糜竺、甘夫人和幼主刘禅一干人等。
月過中天,李逸才說停了赵子龙单骑救主,茶都续了几回了,早已无味。角落裡,平安困得只打瞌睡。
不過半大的孩子,因一心跟了李逸,近来着实吃了不少苦,念及此,李逸便不愿再去唤他。
窗外秋风飒飒,早有桂香飘落屋中,李逸捻起几朵散在桌上的金桂,投入茶盏,香气馥郁,弥漫而开,倒比清茶尝着更甜。
赵渊瞧着李逸,思绪還沉在故事中,眼前人于静夜如谪仙临驾,将這子时深宵衬得青烟薄障,越发如梦似幻。
第二日午后,李逸沒能补上觉。宫裡的陈伴伴来了,寻李逸商讨银钱的事。
李逸搬入泮宫时,宫裡名义上给留了间东宫的旧屋,李逸便借此机会把照顾他多年的陈伴伴留在了宫内,将尚余的财物看管起来。
這才从云端落下,李逸就再不能视金银为粪土了。
广华帝去后,新帝忙着清洗太子一系的余党,李逸還未缓過神,就开始忙着救济亲缘和东宫旧属,不少人只因忠心耿耿而受了牵连。
如今为這些人奔走的事,巨细都落到了陈伴伴和他的两個徒儿身上。
李逸是遭了难,而受太子牵连的众多亲旧,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
单就京裡,能顾得上的,有获罪下狱的,要想法死罪改流刑,流刑改别判;有孤儿寡母的,不能眼见着饿死;還有那些更凄惨的内侍仆役,哪怕能保住命也好。
李逸能动用的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了這上头,如今已所剩无几。
陈伴伴立在案旁,见李逸勾出长长一串名物单子,就知道這是要叫他偷偷拿去当了的。忍不住道:“殿下好歹留着些自用,总不能不顾体面。”
李逸笑道:“哪還顾及得什么体面,能過得去就行了。如今是哪都要用钱。学裡的束脩杂费,给学宫吏的打赏,這些還都是小钱。我大病一场用去的药费诊金,只怕能压垮個小富之家。
再有调养病体,不得不当心的吃食,自糕饼点心,到粳米薪炭,沒有一样不是银子。”
陈伴伴心下黯然,過去百样事都有人上赶着给太孙置办齐整了,還尽挑最好的,现下是什么都要使银子。
甚而是使了银子,還不定能办成事的,更不用說不给银子了。
殿下每月只守着那些禄银进账能有多少,新帝不克扣李逸的爵位银子就不错了,哪裡還有什么封赏。
不到弱冠就不能开府自立,沒個自立的门户就是寻了生财的路也留不住,整日坐吃山空,也不知能挨到几时。
李逸对此亦是清楚得很,得想個法子弄点银子来,先撑過這段再說。
作者有话要說:感谢“霜”,“举個栗子”投的地雷!
裴注《三国志》记载的,何止是“同床眠卧”,還有這句“云遂随从,为先主主骑。”先主就是刘备。呃,主骑……
话說,晋江近日網审十分严格,上章擦药,小天使们可曾脑补?只能說到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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