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撒谎”
比赛后台，十几名设计师汇聚在一起,有的设计师光是助理就带了一群，本来就不宽敞的区域越来越挤。
林遇刚把自己的作品调整好放上纱罩，就听到身旁的小沅悄声說,“鹿鹿姐,你看那边。”
“怎么了？”林遇松开手裡的布料，弯下腰随手捞了根深色丝绸带子把已经齐肩的头发轻轻绑起,她一回头就看到附近的设计师都朝自己看過来。
小沅跟着林遇从海选到现在,和很多设计师选手都很熟，八卦也信手捏来。
此时,见林遇一副懵懂的样子，就扬了扬下巴說,“就那個‘小林遇’呗,她也进前10了,每次都暗搓搓跟咱们比，這次又不知道耍什么花样。”
林遇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
“方云馨？”
小沅立刻点头,忿忿不平地道:“只求她,别不要脸到凑過来。”
方云馨在這次大赛裡是十分亮眼的新人。
她刚从国外過来，本专业是医学,半道转行做了服装设计师，短短两三年就杀出了一條路，以“黑白至简”冷硬风格被媒体争相报道,每次的通稿总要把林遇拉出来比一比。
林遇地给小沅一瓶水以作安抚，她知道小沅之所以讨厌方云馨，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前段時間大赛安排媒体采访，有家媒体在直播中问方云馨，“很多粉丝都說你和当年的林遇很像，灵气逼人，甚至還叫你是“小林遇”，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林老师也是我喜歡的前辈，被称为‘小林遇’也是对我的肯定。不過，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大家能认可我，知道我不是林遇，我是方云馨。”
原本就是私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而已，被媒体一炒作，方云馨又正主盖章，網上铺天盖地的新闻稿刷過去，林遇就算是和方云馨捆绑在了一起。
“方云馨明明就是踩着你上位，现在還一副孤高自赏的样子给谁看。”小沅收拾着行李箱，突然看到不远处走過来一個人影。
她愣了一下，猛地挡在那個人的脚步，她指了指旁边的提示板，“抱歉姐姐！這是我們的展区。”
为了避免设计师作品提前泄露，每個展示区都有提醒，提醒不相关的人员保持距离。
对方毫不在意，眼睛跟长在额头上一样，朝着林遇的方向道:“林老师好，是我方云馨设计师的助理。”
她扫過林遇身后的位置，趾高气扬地說:“是這样的，我們那边的展区突然有点漏水，刚刚和主办方协商了一下，知道您這边一個人占了两個展区的位置，所以想請您腾一下地方，我們好挪過来。”
“你讲不讲理啊？”小沅气的直发抖，他们当时入驻的时候来了晚了，只剩下角落一個最潮湿狭窄的展区，她和林遇清理了小半天才腾出一点点位置补充空间，怎么就一個人占了两個人的位置了。
林遇听到助理的话，忙按住小沅的肩膀，她站在门口的位置，附近的设计师都伸长了耳朵听過来。
好歹也相处了近三個月，大家都知道林遇脾气好，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忍气吞声的时候，就听到她冷笑一声:“屋顶漏水就去找维修工，抢别人的位置算什么本事。”
果然是大小姐，這么刚。
“是啊，抢别人的算什么本事。”一個娇娇俏俏的声音传過来，林遇抬眼就看到一個穿着黑色束腰连衣裙的卷发女生走了過来，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正是方云馨。
林遇乍一看到方云馨還是有些惊讶，无他，她身上的确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尤其是身形和妆容，她视线下移，突然看到方云馨手腕上套着一個镯子，是蔷薇抱猫，也当初邵程也送给她的有八九分像。
突然，林遇联想到一個不太好的猜想。
“林老师婚内出轨也就算了，怎么离了婚還要抢别人男朋友。”方云馨拧了一下眉头，在满屋子的唏嘘声裡叹了口气，抿唇一笑道:“林老师，你是不是抢别人的位置——抢习惯了啊？”
小沅沒忍住直接骂道:“你怎么含血喷人，鹿鹿姐她——”
“小沅。”林遇喝止小沅，她的手指静静攥着小沅的手腕，莫名的恶心涌上心头。
室内到处都是摄像头，设计师比赛期间发生言语冲突算不得什么，可她要是真的走上去和方云馨起争执，动了手，吃亏的肯定是她自己。
林遇感觉胸口憋闷，說不出的委屈，她刚要和方云馨說個明白，突然听到人群裡传来一声呼唤。
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回過头，過道裡略显凌乱的模特身上衣料飞舞，无数视线裡，衣着光鲜的男人朝着自己款款而来，他眼底泛着暖意，像星辰遍布裡的韶光少年，踏平了岁月的痕迹，只为她一個人驻足。
“发消息你沒回。”季聊轻轻地揉了一下林遇的后脑勺，抬起手上的餐盒道:“今天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普洱茶香酥虾，還有番茄酸汤
鱼。”
林遇张口要說点什么，季聊突然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动作轻到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這段時間，麻烦各位老师照顾我們家阿遇，外面的餐厅裡准备了一些特色点心，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季聊的名字這几年纵横各种财经媒体，但凡是玩游戏的人也沒有不知道他的，见季聊亲自打脸方云馨，在场的设计师当即收回看戏的目光，连忙小心翼翼地谢道:“多谢季总。”
不一会，整個场地竟然就空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都回到自己的展区悄默声地降低存在感。
此时，原来的地方只剩下林遇，小沅，方云馨和季聊四個人。
小沅赶紧把餐盒抱在怀裡，“這边吃饭不方便，我先出去热一下饭，鹿鹿姐季总，你们忙完就過来餐厅，我在那边等你们。”
她說完了话，就麻溜离开了场地。
方云馨被当场下了面子，一想到刚刚看戏的那群人還不知道要怎么编排自己，一口气就堵在胸口闷得她生疼。
她抱着臂，冷笑一声，“季总可真是大方，被人戴了绿帽子還這么殷勤。”
也不知道這种女人，凭什么能得到男人的喜歡，全世界男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嗎？
“方小姐請回。”季聊把林遇护在身后，還是一副温和的态度，但是语气明显已经冷了下来，“你的展区工作人员已经修好了，這裡是我太太的位置，請不要再来打扰她。”
方云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装模作样！你们早两年就离婚了，真当大家都是傻子。”
“哦？”季聊像是被逗乐了，皮笑肉不笑地点头，“方小姐今年回国，却知道前两年的事情，還故意找媒体发通稿攀扯我太太，难道？”他往前一步，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威势，逼得方云馨倒退一步，“你不知道我最讨厌有人动我的人。”
方云馨后腰撞到桌角上，不知道是吓得還是太疼，额角上微微出了一层汗。
“你……你们可真是好夫妻。”方云馨咬牙切齿地冷哼一下，“我看你们能演到什么时候。”
临走前，她突然横了眼季聊，扭头道:“季总這么维护這個女人，难怪她脚踏三只船還不知足，比赛期间還和那個男模勾勾搭搭。”
林遇猛地抬头，目光越過季聊手臂间的缝隙正好撞到方云馨幸灾乐祸的目光，“我只不過是看不過，大家同为可怜人，想帮季总出口气而已。沒想到，在商场上风生水起的季总，却是個情场上的糊涂虫。”
方云馨冷笑，“真是可怜。”
林遇咬紧下唇，紧紧盯着方云馨。
這個女人真是恶毒，這种挑拨离间的话都能說出口。
换做别人，听到她這些话肯定都要怀疑自己，更何况是季聊。
她心想着微微叹了口气，只等着季聊秋后算账，然而好一会，她都沒听到季聊的问责。
林遇悄悄抬起头，季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展区拿出了她的外套，此时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他轻声說:“外面冷，多穿点。”
“走吧。”
季聊伸手牵起林遇，意识到她并沒有抗拒之后，又捏了捏道:“你怎么了？”
林遇心乱如麻，被季聊捏着的手轻轻瑟缩了一下。
“你等一下。”
季聊松开了林遇的手，突然跑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個暖手宝。
林遇穿着棉衣坐在板凳上，听到脚步声想起，一抬眼就看到哈着白气的季聊笑呵呵地跑過来，“差点忘了，這個是带给你的。设计师的手要好好保护，這么挺冷的，别冻伤了。”“你是专程来看我的？”
林遇终于找到一個切入口，随着心脏扑通乱跳，她疑惑道:“我們有小半年沒见面了吧，你跑這么老远，就为了给我送暖宝宝？”
季聊眼眸微垂，“我看過你的比赛视频。”
他低着头认真地把林遇裹得严严实实的，又把暖手宝打开放在林遇的手心，才笑着說:“刚在上海有個活动，正好理你近，听說你们最近封闭式比赛，就過来看看你，顺便带点好吃的過来。”
林遇“哦”了一声，心裡莫名想解释刚刚方云馨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沒必要。
她正犹豫着，突然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着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乖乖被季聊当做洋娃娃似的摆弄了半天，此时小小的身板看起来鼓鼓的。
“這也太丑了。”林遇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脸有点红，“太夸张了，被人看到還以为我多娇气。”
季聊也打量了一下，认真地又给林遇松了一下围巾:“自己暖和最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在林遇疑惑的目光中，微微俯下身。
林遇看到季聊靠近了自己一点点，张开手臂似乎是想要抱自己，但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她眨了一下眼，突然觉得季聊半年沒见有些可爱起来。
“我以前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好的坏的都有。”季聊挨着林遇坐下，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声說:“心裡冷的时候，就让自己身上暖和一点，這样也算過得去。”
他這是在安慰自己？安慰自己
不要在意方云馨的话？
突然被戳到隐藏起来的情绪，林遇突然鼻子微酸，有很多年，沒有人在意過她的感受了。
因为她一向都隐藏的很好。
她生怕季聊看穿自己，连忙别過脸，却被男人一只手轻轻带起，“走吧，季先生陪你吃午饭。”
“季聊。”林遇停住脚步，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指，她忍不住出声:“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嗎？”
季聊指尖缩了一下，正過身笑:“我相信你。”
“我沒有朝三暮四，沾花惹草，婚内也沒有出過轨。”不知道为什么，林遇突然觉得自己很想說這些话，就好像以前一直想說，但是总是沒机会，此时此刻她就想一股脑全部都讲出来，“我身边是有很多男人，可是我从来都沒做過越界的事情，我知道现在說這些沒什么意义，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其实……”
她正說着，忽然就感觉眼前的男人大步走了過来，猛地把她按到了怀裡。
“阿遇，别說了。”
季聊脑袋裡一片空白，耳畔响起刚刚林遇的话，心裡的歉疚，不安，心疼和愧悔全数翻涌到心头，那些他和林遇過去的点点滴滴，他们的咫尺缠绵就像是刀子一样划過他的心头，再次提醒着他——你已经失去了你唯一的幸福。
就像是养母的那句诅咒:
“我要诅咒你，永失所爱，终生无可依。”
林遇被季聊抱得喘不上气来，她轻轻挣脱开，脸上烧得滚烫，“你怎么了？”
季聊眼眶微湿，看着林遇的眼神裡像是漩了一個缠绵的涡。
“阿遇，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嗎？”
他紧张地等待着，林遇的睫毛微动都能在他心头扇起狂风暴雨。
林遇思考片刻，隐约觉得有些开心，可下一秒又觉得心裡积压着的某种情绪牵绊着她，似乎又是不情愿的。
她越是想得個结果，心裡就越是烦躁，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季聊察觉林遇身体晃了一下，连忙伸手扶住。
“我沒事。”
林遇认真思考了一下，她和季聊协议结婚两年，如果季聊真的喜歡自己，那怎么会走到离婚這一步。
她在记忆裡翻翻找找，除了零碎的片段沒有丝毫线索，索性直接问道:“你喜歡我什么？”
见季聊微怔，林遇便道:“季聊，我們在一起两年你都沒爱上我，离婚后你怎么会突然就喜歡我了呢？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那這些年，你怎么一次都沒找過来？你明知道邵程也追求我，但你从来都沒有吃過醋。”
林遇站起身，理智地分析:“也许，是你弄错了。”
“我沒有。”
季聊急忙解释，可心裡很多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說起。
他握紧手指，在心裡想了又想，突然记起那天夜裡邵程也的疯狂举动，他忍了忍，轻声道:“那我們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嗎？”
林遇似乎也松了口气，伸出手笑道:“好朋友？”
季聊看着林遇的手，轻轻地碰触到她柔软的指尖，略微一顿，随即慢慢地握了上去。
“好朋友。”
设计比赛结束之后，林遇裹着棉衣在门口等司机過来。
一群人穿梭而過，方云馨带着三四個助理突然停在她面前，“恭喜，进了前十强。”
林遇懒得跟她說话，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林遇，你认得這個嗎？”
方云馨突然抬起手臂，紫色宝石镯子在她的腕上清脆地响着，悦耳又刺心。
阴沉的云层裡闪過几道闪电，倏忽间地面上突然落下了几颗雨滴。
方云馨使了個眼色，旁边的助理带着东西先一步离开，等到周围只剩下他们两個人的时候，她才說道:“大家都是女人，你那点心思除了骗骗男人，根本不够看。”
“這個镯子是我和邵程也在一起那年，他亲手定制给我的。蔷薇抱猫，因为我的小名叫猫猫。”方云馨淡声笑道，“所有人都說，我是‘小林遇’，可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
她附耳過来，略带着一丝阴冷道:“你才是那個替代品。”
林遇下意识打了個寒颤，方云馨突然站远，看着远处的灯光突然笑了一下，“林老师，领奖台上见。”
雨点越下越大，林遇站在原地，脑海裡闪過一幕幕邵程也向她示好的画面，突然觉得胃裡恶心难忍。
她捂住嘴巴，只觉得头发上身上被雨水打得生疼，心裡莫名觉得愤怒起来。
眼前突然一阵阵地发黑，林遇有些站不稳，慌忙间她下意识去旁边摸索，突然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臂。
“阿遇？”
头顶上笼罩過来一個遮挡，温暖的怀抱裡，她听到男人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
這声音很熟悉，就像在哪听到過。
杏花林，破碎声，撞击，温热的鲜血，以及绝望的呼喊。
“阿遇，睁开眼。”
“阿遇，你别睡。”
视野渐渐恢复，林遇艰难地张嘴，可话還沒出口，唇角先滑进来一滴水，有点咸。
季聊一只手脱下外衣，罩在林遇身上，然后松开伞将林遇抱了起来，“先上车。”
不远处的拐角，
昏暗的路口，停了许久的黑色小车蠢蠢欲动。
“人，我带到了。”话筒裡的女声冷冰冰的，“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握着方向盘的男人佝偻着，眼底满是亢奋，“放心，我說到做到。”
医院。
林遇感觉身上重重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板，她下意识就想要推开，结果推着推着，手背上就刺痛起来。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疼的睁开了眼。
是病房，房间裡沒有人，她身上被子可真厚。
林遇感觉头疼的厉害，刚想坐起身，就看到门口晃過来一個人影，那人也看到了自己猛地推开门，大步走到床前。
“你头還疼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他顿了一下，似乎很忐忑不安，“你认不认得我是谁？”
林遇前两句還在认真思考，等他說完后面的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季聊，你有病啊？”
季聊被骂了，反而松了口气，“沒事就好。”
他手上還提着一份素馄饨，见林遇状态還可以就把折叠餐桌放好在病床上，一边打开包装盒，一边嘱咐:“大夫說你這是上回车祸的后遗症，最近压力太大，情绪又紧张造成的，多休息休息会沒事的。”
“方云馨跟我說，邵程也追求我，是把我当做她的替身。”季聊正思考着怎么让林遇开心起来，突然听到林遇說，“我其实一点也不伤心，只是觉得很生气。”
季聊紧紧地盯着林遇，只见她突然看向自己，揉着额头问道:“我隐约记起来一些事情。”
“在伦敦，我們跳過舞。”她眼底灿烂期待:“我們是不是也相爱過？”
季聊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顿，心裡无数声音咆哮着。
最终，他咬了咬牙，看着林遇的眼睛点了点头，“是。”
他放下勺子，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将林遇搂到怀裡，无声地重复。
“是啊，我們真的相爱過。”
只不過，
一個假装不爱，
一個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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