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傻小子”
季唯安說的是对的，他从进入季家,进入季风集团，创办monsoongame开始，心裡只有利益。這裡的一切,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对他来說都是毫无意义的博弈,他沒有用過心。因此,在面对需要充沛情感代入的恋爱游戏制作過程中，他始终沒有办法走出一步,每一步都是错的，正如他的婚姻。
的确,该停下来了。
手机屏幕亮起,季聊看到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键。
薛筱:“等我一下，你落东西了。”
他来时就是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沒有什么可带走的,“扔了吧。”
“等着。”
薛筱說完最后两個字直接挂断了电话,“嘀”地一声，屏幕回到首頁,季聊正好看到消息栏又跳出来一條新的私信提醒，醒目的999+飘红在那裡，让人心裡发闷。
他把手机放进了口袋,扭头走向站台，突然听到身后的楼梯上伴着高跟鞋“哒哒哒”的敲击声响起薛筱的呼喊，“等我一下。”
薛筱健步如飞，几乎是两步一個台阶跳到季聊面前，将手裡的一封信放到了他的手上。
“你落下的东西，看看吧。”
說完，薛筱就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回了mg的大楼。
季聊借着灰暗不明的路灯拆开信封，信是从英国伦敦寄過来的，大约是路途遥远封皮看起来有些沧桑，他心裡隐隐有些猜想，随着指甲挑开封口，信件展开，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季聊下意识快步追上薛筱，“這是什么时候的？”
薛筱像是早就料到季聊会追，她本就走的慢的脚下停在原地。
三年前，玩家@uuuuuu获得了《末世守卫》战衣活动的第一名。当时，高子鸣他们一直联系不到她做视频采访，可是直播颁奖那天，她突然上线說愿意做下次战衣活动的嘉宾，并且手写寄来了這封给机械师的寄语。
“上個月，新一轮的战衣活动预计启动，我看到信上的地址，才推测她就是林遇。我留了复印件，原件带走吧。”薛筱转過身，凉薄的夜色裡女人的眉眼深刻，透着一股子倔强:“虽然，我是不太喜歡她，但我也不希望你和别人在一起。有本事，就把她追回来。”
季聊握紧信纸，心裡盘旋着信中一笔一划写的內容，只听薛筱又說:“mg也等你回来。我，高子鸣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季聊，沒有你就沒有季风的现在，只有你才能让它变得更好。我們相信你。”
女人的身影渐远，季聊无声地道了声谢，大步走到门口就看到高子鸣的车停在路边，打着喇叭挥了挥手:“聊哥？”
季聊离开的时候，办公室静悄悄的，他原以为沒有人知道的。
“看那边！”高子鸣朝着季聊身后一指，季聊扭头就看到mg的巨幅led屏一块接一块亮起，连起来正好是一句:
[mg，一直有你]
高子鸣见季聊发呆，连忙拍打方向盘:“快上车！你的机票来不及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机场？”
季聊一边钻进副驾驶，一边询问。
他在自己和林遇的聊天记录裡翻到了一段聊天记录，上面是林遇曾经规划的一個蜜月旅行攻略，遍布国内各大景点，他当时沒注意，以至于看到聊天记录的时候才想起，原来他们一直都沒有度過蜜月。
卸下一切，他只想沿着她想去的路走一遍。
如果有机会……也许能遇到她。
他不会再去贸然打扰她，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看到她开开心心的，他就心满意足。
高子鸣驱车驶上车道，“前几天行政帮你订票，看到你要去白马寺吓得不行，找到我哭哭啼啼說你要出家做和尚，让我劝劝你。”他忍不住笑出声:“我就去你家想去问问，正好撞到芳姨给你收拾行李，一问才知道你要出门‘度假’。”
车前玻璃上映着两個人的脸，高子鸣微微一笑:“也挺好的，這么多年辛苦你了，趁這個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季聊沒有說话，目光落在手上的信封上，良久才道:“多谢。”
向来话痨的高子鸣鲜有地红了眼眶，含着泪花仰了仰头。
“你要是走了，我就去失序科技，专门和季风对着干。干死它。”
季聊忍俊不禁，季风游戏是他高子鸣和薛筱三個人从无到有拉扯大的，哪怕他真的再也不回去，他们也不会舍得毁了它。
不過，他沒有拆穿。
季聊的目光穿過一道道霓虹灯，突然觉得北京的夜似乎也沒那么冷寂，拨开层层黑暗，也有星点光明。
从白马寺到户部巷，从神农架到武侯祠，从康定情歌草原到仙乃日，再从海子山到羊卓雍措。
季聊走走停停，每一处地方都会待至少半個月，直到把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才会前往下一個地方。脱下了西装革履，他突然发现穷街窄巷裡，原来各有温情，原本那些他从来都不相信的，不肯接触
的人事物，都在他的记忆裡不断翻新，从一條单薄的线條，渐渐晕染成一幅幅斑斓含蓄的水墨图画。
“我以前遇到一個姑娘，她嫁给了我，她說不爱我，我信了。”
“那你可真是個傻瓜。”
“我从来都沒见過我妈，听人說她不爱我，于是我恨了她一辈子。”
“她要是恨你，怎么会生下你。”
“你的面具，难看。摘了吧。”
“只是面具而已，我不摘，你就不知道我长什么样了嗎？”山岚，白雾，雪霜，冰雹。
从惊蛰走到冬至，从炎夏步入寒冬，季聊迎着羊湖走了一圈又一圈，湛蓝的天空下是蓝色情人眼泪，破开的白浪裡，人类显得渺小而苍茫。
季聊举起相机，正要帮旁边一堆老夫妻拍照，突然就看到镜头裡闪過一個围着红色围巾的绰约身影。
曝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日夜思念的人恍然出现，他连忙把相机還给老人，疯了似的往人群裡挤過去，然而错落缤纷的人影裡，到处都是穿着红色衣服的游客，他找了一遍又一遍，爬到高处又高处，還是沒有再看到同样的背影。
是她嗎？
還是他又出现了幻觉？
季聊掏出手机，把亮度调到最高，颤着手指给林遇发出了一條消息。
這两年以来，他每去一個地方就会发一次朋友圈，仅她可见。
他不想打扰她，可此时此刻，心裡的思念如野草疯长，他的理智溃不成军，只想不顾一切让她知道。
他在等她，他在找她。
他，好想好想她。
季聊所在的建筑之下，林遇顶着一头五彩编发带着小铃铛针织帽从另一侧的小门钻了過来，看到男人正在看手机，于是一脸嫌弃地抱怨道:“让你帮我拍個照，你看看你，拍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黎乔洋顺势把手机放入口袋，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突然站起身道:“走吧，带你看雪山。”
“怎么這么着急啊，不是說要在拉萨再待几天？”
黎乔洋脱下手套，戴在林遇手上，替她把围巾又裹了一圈，整個人都包的严严实实的才笑說:“刚刚查了天气预报，過几天天气不好，经過易贡大峡谷可能会有危险，趁着天气好，我們赶紧過去。”
林遇沒有提出异议，虽然路线是她提供的，但是沿途的计划她听黎乔洋的。
“行。”
林遇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哈出一口白气，笑盈盈地凑到他身边，眨了眨眼睛:“手机给我用用，我要自拍。”
他们先是在别墅住了一段時間，玩腻了之后就开始了环国旅行，這一路上黎乔洋都很反感她玩手机，扣着扣着她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工作的事情靳司烨都处理的很好，姚老知道她进了藏连作业都不布置了，直說回去之后要直接进厂检查功课。
這半個月以来，她就是一只无人问津的野猴子。
现在，野猴子要拍美美的照片了，需要设备。
“站那，我帮你拍。”
林遇拧了下眉头，“你拍照技术又不好，求求你别逞能啦！”
旁边的两個女孩子沒忍住笑出了声，林遇迎上他们的视线，下意识有点不好意思。
“我帮你拍吧。”
其中一個高個子女孩打破尴尬，主动提议。
林遇连忙笑着夺過手机递過去，“谢谢啦。”
拍完了照片，林遇還站在原地，黎乔洋突然走過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想了一下，又把手指往上移动，轻轻地护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他干脆把自己的音乐耳帽戴在了林遇的头上。
“你干嘛？”耳帽裡的音乐太吵了，林遇抬高音量，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她想要拿下耳帽，却被黎乔洋一把按住，“看镜头，好不容易拍個合影，還這么不安分。”
“谁不安分了。”
林遇跺跺脚，伸手拧了把黎乔洋的胳膊。
照片定格，林遇看上去嚣张又可爱，黎乔洋的嘴角微微扯起，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脸，他的手指始终放在林遇的耳畔，手臂护在她的身后，仿佛是想要隔绝未知的危险。
高個子女孩把手机還给林遇，“你和你男朋友好甜蜜啊。”
林遇瞥了眼黎乔洋，“听到沒，人家說我对你好呢。”
黎乔洋走上前，揽住林遇的腰，“我对你不好？”
笑闹声由近及远，掠過宝石蓝的湖泊，五彩经幡，伶仃的观景台，消失在了空气裡。
季聊站在石栏旁边，听着声音从茫然的大地一遍遍传出去，又迅速消散，就像是从未响起過。
他失落地垂下眸，像从前很多一次一样转身，轻轻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景点裡，林遇被黎乔洋拉着匆匆走過蔚蓝的湖畔，红蓝交错间，恍如人间最美的画卷。
令人過目不忘。
红色的越野车翻开后车厢，黎乔洋清点物资，林遇靠在车门处越想越不对劲，“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黎乔洋合上车后盖，单手撑着车身:“怪可爱的？”
林遇当即疑云尽散，翻了個白眼直接钻进了车裡，“司机先生，快点出发啦！”
季聊把玩着那对老夫妻赠送的一柄秀气的镶红宝石银刀鞘女士藏刀往停车处走
，突然远远地看到后视镜裡映出的林遇的半张侧脸，他脚步一顿，下意识揉了下眼睛，发觉车辆已经发动，立刻拔腿就跑。
林遇還带着黎乔洋的音乐耳帽，震耳欲聋的爵士乐裡，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羊卓雍措。
她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突然看到车后面一群牛羊裡裡有人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那身影看上去有些……她正想着，突然就看到那人跌了一跤，溅起的泥水扑了一脸，他爬起来還沒来得及擦脸，又被旁边的牛羊舔了一口。
不远处的白色水鸟从蓝色湖面呼哧飞起，刹那间遮住了云朵似的牛羊群，以及那個莽撞的陌生人。
“你笑什么？”
旁边的黎乔洋奇怪地看了眼林遇。
林遇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看到個傻小子，跌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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