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二
听到這句话时，秦放呼吸一滞,眼眶久违地感到莫名的酸涩，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捏成了拳。這么久過去，有些事连他自己都要忘了，可她還是记着,還在为他心疼着。
而房间内的唐妈似乎也拿身旁的撒娇怪沒办法，她只能瞪着眼伸出指头一戳某人的脑门，把她的头戳得歪到一边去：“你呀。”
真是個不省心的,她怎么就养出這么個不争气的恋爱脑。
人還沒怎么样呢,只知道先撺掇她這個当妈的
而门外的唐爸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无声地冲秦放招招手，示意他一起去旁边的房间好好聊聊。
打开灯后,雪白的光线刺痛了人的眼。
眯着眼适应了几秒钟,唐爸指指椅子示意他先坐,自己也在旁边的床上坐下,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们相对沉默着。
還是秦放先缓缓开口道：“……我知道，由于我家裡的缘故，您可能不太赞同我和她继续相处,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
他不是沒有想過唐秋的父母会反对，也曾经设想過最糟糕的情形。万一他们当真强烈地要把他们分开，秦放曾经自问過自己，他真的還有勇气非要把她带走不可么。
答案是否定的。
他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希望她能永远无忧无虑幸福快乐下去,又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她夹在他和父母之间为难。如果真到最后，他也沒办法打动唐爸唐妈，哪怕再怎么心痛,他也会做出退步。然而就在刚刚，他改变主意了。
他黝黑的眼眸直直地注视面前的人：“……即便您二位不肯同意，我也绝不可能再放手了。”
唐爸拉长了脸，很是不悦道：“我們這還沒說什么呢，合着就已经成了老古板了？”
秦放略一迟疑，试探道：“您的意思是同意我跟唐秋……”
“我可什么也沒說，”唐爸板着张脸道，“再說了，她研究生還有三年、两年半要读完呢。”
秦放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和唐妈当然還沒有完全同意秦放和他宝贝闺女的事，只是碍于对女儿的疼惜，同样不忍让她夹在其中为难，只能以学业为借口，先让他们至少谈過了最初這几年再說。
不過既然给了缓冲的時間，秦放心裡已经有了底气。
如果两年半的時間還不足以让這二位点头，那么他這個做男朋友的未免显得也太无能了些。
果然那晚過后，唐爸唐妈什么也沒再說，也沒再把他们俩分隔开单独谈话，就這样波澜不惊地和平相处了几天，直到年前一天，秦放才婉拒了唐家父母的客套挽留，一人返回了冬海。
毕竟他還沒有被唐家人真正地接受，還不是时候留在他们那边過年。
年后不久，唐秋也回到了学校，照例過着每天上课泡图书馆周末找男朋友玩的日子。
按照他们去年年底的计划，原本打算等见過唐爸唐妈，把他们拿下后再去见秦爸那边。然而這次出师不利，让两人都有些小小的丧气，不约而同地决定将此事搁置再议。
不過秦爸這边由于一早就被打過招呼，他对秦放的婚姻大事沒什么意见，只告诉他要找個自己喜歡的，别欺负了别人家女孩子就好。
他听說了秦放在唐爸唐妈這边的进展不顺，也能体谅年轻人的担忧，沒有催促唐秋那边赶紧见面，颇有耐心地等着两個年轻人自己想清楚了再定日子见一面。
何况他這边也忙，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出差途中，一时半会儿也沒再過问。
這样一来二往，時間转眼已入了夏，半年的時間又過去了。
七月裡的一天，秦爸突发胰腺炎，要不是往医院送得早，估计人都要沒了。
他的倒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预计還有两三年才要开始的集团交接不得不提前开始，秦放临危受命，提前赶往总部，代为处理一切事宜。
五十多岁的年龄，换了普通人已是临近退休的年龄，可对于一個大集团的掌舵人来說，却称得上是正值壮年。他這突然一病，而秦放年纪又轻，让总部的部分人一时不免心思浮动。
秦放的表现却比那些人想象得還要年轻气盛，他非但沒有上来就拿出礼贤下士的做派，反而直接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個倚老卖老的，把内部的這股风头打压了下去。
等秦远山安然无恙的消息再传来，那些声音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不過就算表面上一切已恢复了风平浪静，但還是如秦放先前所說過的那般，一旦他开始接手自家的产业，很多事就再也沒法置身事外了。
秦远山一天不完全康复，他就一天不能脱身。
即便是他爸日后出院了，他也不打算再甩手不管了。早晚他都是要继承家业的，不如早做准备，让他爸早早能放下心来去养老退休才是。
唐秋看他整日忙得不可开交，熬得眼下都青了，有心想帮忙，可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想了半天，他公司的事她暂时帮不上忙，但作为女朋友，总归還是能帮他照顾一下他爸的。
然而当她把這個想法告诉他时，秦放只是轻吻了下她的侧脸，柔声道：“……医院裡有专业的护工，我爸再有几天就要出院回家休养了，再說，他也不希望见未来儿媳妇的第一面是在医院病床上，還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說吧。”
听他這样說，唐秋只能作罢。
好在秦爸的身子骨還算硬朗，沒過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据医生說，秦远山這是由于早年饮食不规律加上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吃多了留下的病根，尽管早几年前开始，秦放就有意控制他爸的饮食，然而他毕竟沒法贴身看着，秦爸偶尔也不太注意，直到這次出了事才重视起清淡饮食。
两人商量好，這天上午等秦放在总部开完一個重要的会议，等下午一起去接秦爸出院。
上午還在图书馆，唐秋突然接到秦放的短信，說是他早上走得急，把一份文件落在了秦家别墅裡，虽不算急用，但晚上另有一场会议要用到，让她临近中午时去别墅一趟帮忙拿来，到时他俩吃過午饭后，再一起去为秦爸办理出院手续。
至于秦家别墅的钥匙，秦放早在年前就已经给了她一套。
今天虽然是她第一次去，不過门卫早已被秦放打過招呼，沒有再出现拦人的情况。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秦家别墅门口，摸了下兜裡的钥匙，想了想還是按了下门铃。万一家裡有保姆在，也好先提醒人家一下，免得她悄无声息地进去把人吓一跳。
叮叮咚咚的门铃声响過，正当唐秋打算开门时，门却从裡面自行打开了。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应该還在医院的秦远山。
唐秋懵逼地眨眨眼睛，不是說好了下午才出院嗎，他老人家怎么這会儿已经在家啦？
……
门铃声响起时，秦远山正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眼假寐。
偌大的别墅裡只有他一個人，墙上的挂钟滴答答地响着，保姆不在，出去采购食材了。不過這样也好，這么多年下来，他也跟儿子一样，越来越不习惯自己的家裡整日有外人进进出出。
小放据說人還在公司开会，虽然他之前說是下午要跟他的小女朋友一起来接他出院，不過秦远山在病房裡实在是待不住，让秘书给搬了出院手续，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回了家。
或许人要老了，尤其大病一场過后，一個人静下来时，過往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轮番在眼前上演又湮灭。
秦远山想起几個老兄弟退休在家要出什么自传的时候還乐，都一群跟他一样连书都沒念完的半文盲，临到老了反而還想出书。
可這会儿闲下来了，他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犯琢磨：
要是他将来也想出一本自传，那他這大半辈子该从哪裡落笔呢。
秦远山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他父母的车祸赔偿款。
那一年他刚上高中，他爸妈就在外出返回南浔市的路上与迎面而来的一辆豪车相撞，短短几秒钟后，车毁人亡，父母双双辞世，连只言片语都沒给他留下。
一夜之间，肇事者和保险公司的赔偿，以及父母多年的积蓄累积成一笔巨款。
而這时，秦远山還未成年。
他的监护权最初落在年迈的奶奶手裡，那個在爸妈去世前就由于生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老太太，在儿子儿媳死后，勉强支撑起病体处理好一切，把所有的钱都郑重地交到還是一個半大少年的秦远山手裡，嘱咐他一定要用好這笔父母的买命钱。
三個月后，她去世了。
這是秦远山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失去的第三個亲人。
沒了监护人的少年秦远山像块无主的肥肉，什么人都能来撕咬一口。原本還只是爱占小便宜的亲戚個個都红了眼，恨不得吮干他的每一滴骨髓。
他们在奶奶的葬礼上争夺他的抚养权，迫不及待地逼问他奶奶的存折都放在哪裡，在面对秦远山的沉默时，那些谄媚的嘴脸忽地又化作沒完沒了的推搡喝骂。
南浔市的雨季很长，乌压压的阴云盘旋在城市的上空，就像记忆裡挥之不去的人影。
父母死后，由于亲戚们对他手裡的赔偿金虎视眈眈，秦远山渐渐地不敢去学校，也不敢回家，很长一段時間像個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直到半夜三更那群守在家门口的亲戚都散去时，他才敢悄悄溜回去待几個小时。
明明曾经的那個家裡已经沒有了等他的那盏灯火，明明锅裡沒有为他热着的饭菜，可他還是宁愿夜半三更做贼一样回去，哪怕在空荡荡的屋裡倚着墙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让他隐约间有种還是孩童时靠在父母肩膀上的温暖。
等第二日天還未亮，他又蹑手蹑脚做贼一般离开自己的家，在城市的边缘游荡。
有一天夜裡，他和往常一样偷偷摸摸溜回家，钥匙刚捅进锁孔裡，对面的房门却悄然打开了條缝，是邻居施叔叔家的女儿施文婉。
她迟疑着叫了声：“……远山哥？”
她从小就是個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秦远山回头一看是她，這才松口气，本想跟她說几句什么，但看到女孩清澈目光中浑身狼狈的自己，顿时窘迫地說不出话来。
最终，两人還是什么都沒說，各自关上了自家的房门。
沒過一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
猫眼早被他糊上了，秦远山也沒敢开灯，贴近门板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到对门的施叔叔道：“远山，是我听你妹妹說，你每天很晚才回来，我刚刚听到你们家的门响了，你阿姨也不知道你在外头吃沒吃饭，就给你下了碗面條。”
他這才打开门，看着门外捧着個大海碗的施叔叔，讷讷地从他手裡接了過来。
那一刻，少年秦远山捧着热气腾腾的面碗，突然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很多年后再想起跟施文婉的那段是是非非，他也只觉得造化弄人，对這位昔日的邻家妹妹生不出什么恨意，只能感慨有些人和事還是只留存在记忆裡比较好。
施文婉为了初恋远走他乡，可最终也沒能和昔日的恋人在一起太久。
听人說她在国外结婚又离婚，拢共也不過三四年的時間，如今的她孑然一身住在国外，每逢過年佳节时，也不回国，只偶尔会往秦放的邮箱裡发几封邮件。
她蹉跎半生，父母早已不在世，与卢静怡這個好友也断了往来，除了唯一的儿子外，国内的确沒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只是不知道当她深夜时分一個人对着电脑敲下那些邮件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秦远山尝過举目无亲的滋味，知道那感觉大约不会太好。
那种空缺，不是用金钱或者别的什么就能填补的。
就像還沒读完高中就辍学的他怀裡揣着一笔巨款，早早地混了社会，按理說足以让他很快沉迷在灯红酒绿中，然而每当他快要被拽入深渊时，总会猛地打一個激灵。
他忘不了那钱上沾着父母的血。
许是父母冥冥之中在保佑他，他自己为了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拼了命地努力干活，混出了一点小名堂，再用那笔钱把生意做大，那生意就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最后从雪球堆积成了巍巍雪山。
而他站在山顶回顾過去的那些年，只觉得高处不胜寒。
如今他這大半辈子起起落落，虽然早年婚姻不够顺遂，但也赚到了旁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财富，有個孝顺出色的儿子，按理說也应该知足了，但他总還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究竟差了什么呢。
秦远山想了好半天，终于想明白了這個問題。
這别墅裡差了点人气。
从南浔到冬海，城市换了一座，别墅也换了一栋，裡面的布置格局虽未大变，但房子扩大了却不止一倍，可這么大的房子裡，却還是沒什么人住。
他前些年忙着生意，小放上大学后也不常在這边，家裡就越发地空了。
秦远山心想，倒也不是急着抱孙子什么的，只是觉得這家裡哪怕再添一位新的成员也好，至少多一個人，也能在小放也忙碌的时候，偶尔陪他這個空巢老人多說說话。
他和儿子自小关系疏远，哪怕后来父子俩关系和好了，两個男人凑在一起也是沉默无言的时候居多，以至于他也很想知道寻常人家的相处时個什么滋味。
然而到了如今的位置，他也知道，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秦远山自己倒已经习惯了這种日子，只是小放毕竟還年轻，也不知道跟他那小女朋友谈得怎么样了。改天還是得约個时候好好见见，让他好好待人家，不能学别的富二代做派。
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心裡這样盘算着，恰在此时，门铃响了。
是保姆买菜回来了，還是什么别的不速之客。
秦远山也沒多想，他起身亲自過去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個年轻女孩，愣愣地看着他。
两人反应過来对方是谁后，顿时都慌了手脚。
“叔叔好，我是唐秋。秦放他今天忘了拿文件我就来了……”
秦爸连忙道：“沒事沒事，快进来坐进来坐……”
一进客厅，唐秋整個人都愣了，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眼前的布置，沙发、茶几、吊灯……无论家具本身，還是格局和摆放位置，几乎一切细节都与曾经南浔的那座别墅别无二致。
旁边的秦爸不明白儿子的小女朋友为何一进来就发怔，不過還是在旁边颇有耐心地等她回過神来。
而她几乎要忘了身后的秦远山，一個人熟门熟路的去了二楼的某個房间，果不其然看到了和曾经一模一样的布置，猫爬架、秋千和小吊床，還有她常去的露台上也摆放着和当初一模一样的躺椅。唯一不同的是露台的栏杆上爬满了蔷薇，在微风中摇曳着。
唐秋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给秦放打個电话。
不是为了问他什么，只是看到似曾相识的风景，单纯地想听听他的声音。
仅此而已。
過了好一会儿，她才回過神来，不好意思地跟秦爸解释了几句。
好在秦远山沒有過多地在這些小事上计较，索性带她把整栋别墅都逛了個遍，走得累了两人才回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
秦远山拿出一套自己珍藏的茶具，亲自给她沏茶。
袅袅的茶叶清香中，時間悠然流淌。
而另一边，秦放那边的会议刚结束，就听助理說他爸秦远山沒等他和唐秋過去接，自己就让人办了出院手续先回别墅了。
他顿时想起帮他回去取文件的唐秋，心裡一紧。
然而等他一路匆匆赶回家时，却见到他爸跟某人正在客厅裡喝茶，一個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一個陶然自得地品着，两人边喝茶边闲谈，看上去气氛還颇为融洽，仿佛一对忘年交。
他们沒有听到他回来的动静，還在交谈着。
秦放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向他们走去。
這么多年過去，秦爸仍然对他心目中威风凛凛的大狗念念不忘：“……要我說小放当年還是该养几只大狗，像什么阿拉斯加、哈士奇的，看着多威风。”
秦放：……
他实在不敢想，要是养了那么几只狗，這個家裡会变成什么样子。
旁边的唐秋想了想道：“我听人說還是金毛的脾气好，您要是觉得一個人在家孤单，养它肯定亲人。边牧也不错，智商高，跟小孩似的，您可以当個小儿子养。”
秦放：……
他都要被气得笑了，這一老一小真是一個比一個离谱。
他爸却爽快地拍板做了决定：“那就多养几只，反正咱们家地方大，养几只都行。”
唐秋顿时两眼放光：“那等您以后养了的话我可以来撸……照顾它们嗎？”
她从小就喜歡猫猫狗狗這些，可惜自己一直沒机会养。
秦远山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那還用說。”
秦放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又好气又好笑地听着這爷俩对话，一边想着要是他不出声，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已经回来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午后的日光下，庭院裡的茵茵绿草，一派安宁静谧的景象。
仿佛有犬吠声和孩童的追逐嬉闹声自远处传来，而他站在此处侧耳倾听着他们的笑闹声，回头一望，只看见那双琥珀色的杏眼穿越所有過去和未来的时空盈盈望来。
而他能所想像的一切美好，都倒映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說：主要番外就這两個了，還差最后一個番外是配角的，交待一下其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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