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延光难续
江湖又岂是有志气就可以?
欲界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怀揣着過人之志投身江湖风波,最后被水深火热烹去性命了。但是江湖不会因此平静,只因为总有更多的人会两眼放光自己投入其中。飞蛾总会扑火,這是欲界出身之人永远的本性。
穿行山林,晁颢毫不怀疑自己身后的三個小子也一样。
“师父,我們這是到了哪裡?”三個小子中最不会压抑自己好奇的人這么问。
晁颢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這個小子不会压抑自己,這样的人在江湖中或许不会是最短命的,偏偏给自己拐過来。
三名少年都在十岁上下,晁颢只是看這三個小子根骨俱佳是习武之才,一概分别稍显武艺问他们是否想跟自己学武就让三人跟自己到了這天垂岭上。至于這個最沒耐性的孩子,他叫什么来着?
“回师父,我叫姜延光!”這最沒耐性又最面目俊秀的姜延光严肃回答,双手還握個拳摆了個似是而非的江湖礼。
這又是他从哪裡学来?八成是什么江湖话本。晁颢不由得想到這小子胆色又好,也好似很有志气,這种人最为好拐。
“我叫秦……”剩下两名少年中另一個觉得是时候通名,马上也要报上自己名姓。
“不必!”晁颢对他们名姓的兴趣,却并不比对他们本身大。
這第二個想报上姓名却给晁颢打断的少年也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不過晁颢看上他却不是因为他的长相——倒不如說只有那第一個被拐来已经通過名姓的姜延光长相的因素還更高些。
至于這個姓秦的少年晁颢则是看中他的性子才第二個选中他。晁颢找了個机会在他面前展现了精妙的剑法沒能打动這少年,直到自己抽出背后匣中宝剑,他好像看出宝剑的不凡才自己找借口跟来。无利不起早,有利玩命吵,這是個有趣的孩子。
“如果你们真想跟我学武,你们就从今天开始就要有個在江湖中能活得久的名字。两個字的复名属二名,二名非礼也,如果你们如果不愿意改名就可以自己想办法下山回去了。”晁颢一时兴起,想给這三個小子一個活得久些的机会。
最为沉默的少年這时开口了:“我不想跟你学武……你也要我跟你改名嗎?”
這是個奇怪的問題,這也是三個人裡最奇怪的孩子。
晁颢依稀记得這個小子姓陈,三人之中前面两個還可以算是被武功宝剑拐来,而拐来這個小子的好像不是什么武功宝剑,而是晁颢自己。
眯眯眼如果再吊梢许多就显得奸诈,而這姓陈的眯眯眼小子眼距正常,眼型圆润,配上柳叶细眉反倒更像個垂目菩萨——這小子的眼睛睁着也如闭眼睡着了一般,偏偏又有些男生女相。晁颢问到他想不想跟自己去学武功的时候,他反应最为平淡,也不回答想或不想直說晁颢要带他走他愿意跟而已。另外两個小子当时已经跟着晁颢,其中也只有姓秦的小子觉得這反应很怪。
晁颢点点头,对這陈姓小子的反问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只觉得這小子那看不出睁着的眼睛时刻盯着自己。
“此处叫天垂岭,名字有個由来:這裡距离经常有外族来犯的虎骨关较近,很多名将志士战死后骨灰不便等到送還家人,便来此岭林中找地掩埋,附近山民也为表达敬意独独不来此岭砍伐。求個上天垂怜壮士英魂,遗骨灰烬不为日头暴晒。”晁颢回答姜延光刚才的問題,不想深究陈姓小子的古怪也不想另外两個小子胡乱搅合浪费時間。
晁颢约了人在這裡,晁颢通過過人的耳目明白那人马上就会来了,也只有那人来后這三個小子才派的上用处。
“既然你们跟着我,我也给你们改些好听名字。姓姜的小子旧名延光,今后将你名改为字,姓姜名续表字延光。姓秦的小子我不管你旧名如何,你這小子无利不争,今后就名一個隽字,以射之为字。姓陈的小子想必也是寄托父母厚望的生出来……今后就叫陈至,字定臻。今天我有個对头约好此处死战,你们是我仅有的弟子,如果這一战你们谁同我共同活下来,我可以收为徒儿遂你们三人追随之愿。”
這一番话說出来“姜续”“秦隽”“陈至”三人各自不同反应,除了那“陈至”外的两個都吃了一惊。
看起来“姜续”更多的是因为晁颢肯收己为徒惊喜,他到這时候才有点压抑自己情绪的意思,不過那份喜悦已经在脸上和眼中出现。
而“秦隽”更多是因为听說晁颢带几個人来决死受到了惊吓,他直接开口骂了出来:“臭老头,臭到阴沟埋不住骚味的死老头!!你、你自己要来送命居然敢带老子来赔死?!妈妈的,送老子回村去,老子不稀罕你的三脚猫功夫和什么俊不俊的破名字了!!!”
這就惊讶?晁颢心中甚至觉得好笑,如果這几個小子知道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号,只怕连惊讶都惊讶不出来。
倒是另一個小子……
“他不会放你回去的,不然何必带你這老远来這裡?”“陈至”的口气沒有一点波澜,从那对不知道睁着還是闭着的双眼更看不出他的情绪。
只有一個此刻還搞不清状况的“姜续”再难压抑自己的喜悦,用他自己听来最郑重的口气表态:“师父武功绝世,他就是让我回去我也還不走咧!”
“最好他的剑法真的绝世,我才沒有白来這一遭。”
一個响亮的声音回震在粗木之间,一时如同狂风骤起般使得落叶碎草乱飞,席卷数十丈方圆。
好浑厚的功力,好锐利的气势!晁颢不自觉抚了抚身后的剑匣,望向了声音传出的方向。
三個小子還不知道声音是从哪裡来的,“陈至”看了晁颢一眼然后跟着后者的目光看向同一個方向,“秦隽”双眼乱扫也還找不到是谁出声,只有“姜续”旁的不看只把自豪的目光投给晁颢。
出声的人终于从晁颢盯着的方向走到四人的视野之中,是個一身藏青劲装的男人。這男人约莫年纪只有晁颢的一半,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男人沒有蓄须,身后背着一把枣红剑鞘装着的长剑,他的眼神本就锐利,太阳穴附近的蝶骨又比常人高些更显得气势逼人。
“凌家老三,凌绝。你是個如约的人!”晁颢从刚才开始,一身气魄也已经和之前在三個小子之前展出的儒雅截然不同。
凌绝也打量了一下這個约自己死战的对手:晁颢童颜鹤发留着山羊般的长须,一身紫绸金缕袍子,头束铜色冠用一根墨玉簪子定住。如果不是他此刻的眼神险恶气魄慑人,只怕谁看他一眼印象都会是個神仙一眼的人物。
晁颢是什么人凌绝最清楚不過。
“屠世先生,先前我饶你一命,是因为你說你藏着手段让我见识到更高一层的锋艺。如今约期已到,所许之地也正在這裡。现在展露你完全的锋艺,让我觉得沒有白放你一马。”
“你的口舌沒有你的锋艺锐利,不過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在我万全的准备之下,你曾让我逃掉围剿的大恩改天就会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们口中恶名,到时候他们在阳间声声宣骂你在九泉下听到时,当知道這是我对你大恩的报答!”
两人呛声之余,“姜续”由如大梦未醒,不管在场气氛问起身边同龄人:“他们在說什么?什么屠世先生?!”
“死白痴!!你看這個老头长相也猥琐,又一副下贱眼神不知道背地裡污了几個二百斤大姑娘,還当他是什么好人嗎?”“秦隽”不由得骂了他這同伴。
“乖徒儿,那是为师在江湖中的名号。为师修炼‘杀途’炼途,立志摧尽天下良苗。你是我新收的学生,根骨上佳前途无限,正适合我用来进入‘杀途’更高境界。今日为师不死,一定心念良徒恩情。”装了一路良师益友晁颢想来一定憋得难受,此刻难掩言语中的讪笑。更有心情当着面前大敌回答起“姜续”无谓的問題来。
“糟老王八,老子管你恋徒弟還是杀徒弟,老子沒想過当你徒弟你别杀到老子头上来!莫名其妙!”“秦隽”毫不客气,他觉得自己八成要死掉了,能嘴上出多少气就该处多少气。
“你,你要杀我……這不对……你沒要杀我!!!”“姜续”大梦初醒,突然想起来晁颢老头還有個死对头等着对付他“大侠!!這是恶人,救我!!!”
“秦隽”差点翻起来白眼:那個叫凌绝的一副要等着老头儿做准备的模样,就是允了他当面杀生,這人算什么大侠,又有什么好求的?
“秦隽”的白眼终于沒能翻起来,還沒能翻起来。
晁颢右手一拉背后檀木剑匣侧面铁环,机关触动,一柄仿佛带着红光的暗紫长剑从中弹出。晁颢握起长剑,随意一挥,一道破空剑气也自然而然随之向三名少年的方向射出。
那道破空剑气穿過了“姜续”的脖颈,后者随即向后倒下。
面目俊秀的年轻首级就這么和“姜续”的身躯分开,从身躯延续出来的也不是光,而是把地面染湿给周围带来浓烈铁锈气味的鲜血。
“你早老死的妈……!!”“秦隽”不敢再骂下去,谁知道這老头会不会马上再让自己变成那姓姜的小子一样?
更让“秦隽”小子不敢再骂的是突变的气氛,那把暗紫长剑沾染血气后隐隐发出鬼哭一样的声音,除此之外的寂静好像逼迫在场每個人去死一样。
“‘杀途’威力尽现需要杀人者完成最满意的杀戮,這把邪剑‘血涂’也需要涂血开剑。凌老三,你将看到杀你的锋艺!”
這时晁颢是在场最得意的人。此刻的他不再像個仙风道骨的仙长,更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狂,而是身披紫袍穿着衰老皮囊的死神。
“十三名锋中的邪剑,杀途破境的杀戮。屠世先生,你准备得认真,让我觉得不亏施舍给你用来浪费的阳寿!”
凌绝缓缓抽出长剑,他满意现在的对手。只要晁颢做好准备,凌绝随时可接這一战。
只有一個人仍关注身首分离的“姜续”。
曾经有人跟“陈至”說過要带他去云江和天湖看看,那個人說看過那两处才明白人为什么会成了江湖人。
“陈至”只不過是個给叔婶弄进自家食肆使唤的伙计,那個人也不過是個临时起兴进来用食的江湖人。
所以“陈至”沒等那人回来,而那人也沒回来。
打动“陈至”的也不過是一通醉话:“老板和老板娘說你什么追求也沒有,那是因为你不是江湖人,江湖裡值得去追求的东西多了,挑都挑不過来!你這小鬼厨艺比你叔婶還好些,回头你为我烹食,我带你江湖闯荡,总能……”
“陈至”从小习惯了给人摆布,有人說他能在江湖裡找到能让自己追求的东西。
而跟着晁颢进天垂岭,进了江湖,他现在又成了陈至了。
盯着年龄相近的“姜续”身首分离的尸体,陈至暗自提醒自己:這也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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