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庐江两闹(其之七)
那位素未谋面的大伯,在张泽生两兄弟家乡的名声,就在两兄弟還未降生之前也早只剩下了骂声。
当时骂他的理由還只有两点:首先,這位老兄倾了家族财产,本来說是要跑去拜大儒为师,一离了乡却马上把银子用来花用附庸风雅,除了搞大柴桑郡一位大小姐的肚子外一无所获。然后,他居然也沒能平安地当上人家的金龟婿,反而累得那位大小姐也被家裡扫地出门,同他回乡。
這位书生本来打算要等大小姐的孩子生到世上,再去女方家裡讹诈一笔,怎料大小姐既是大小姐命更是大小姐身子,临盆之际出现难产。
药胎人的出现,对這位张姓浪子来說正是恰逢其时。
然而他還是小看了药胎人传說的可怖,大小姐不但产完即死,生下来的儿子更是无毛无发皮肤煞白眸子邪异,此子含笑而生,笑声也如怪叫,更像妖鬼而不是人胎。
那位张姓浪子于是放弃拿此子去讹女家一笔的打算,白天听到风声来看這個孩子的好事者不少,他晚上便将孩儿投进井底。
之后這位张姓浪子不光是收拾自己细软,還连夜骗开邻居寡妇的家门凭一把斧头把体弱多病的孤儿寡母都宰了,再连同她家的细软一并“收拾”。他如法炮制找了個借口叫开第二家邻家的时候,被人看见身上有血疑问,结果他偷袭的一斧子沒落下去就被這家唯一的一個孤苦老头儿一脚踢开,他只好连滚带爬拿着现有的东西逃之夭夭。
后半夜乡裡其他人们才知道這些事,那时候张泽生他们两兄弟的這位大伯已经逃去不知道哪裡,這辈子再也沒回来過。
那位婴孩儿過了两日居然還沒死,要不是人们听到他的声音,都還以为张姓浪子逃走前先把此子宰了后安葬了。
“怪物”的父亲走了,“怪物”就成了一個麻烦,這個麻烦最后還是甩到了张泽生、张铨生兄弟俩的父亲身上,谁让他是张姓浪子的小弟?
如何从井中取出這個孩子是個麻烦,乡亲沒人愿意帮忙,张泽生和张铨生的父亲最后硬着头皮顺绳下井,一下去再听不见孩子哭声,反而是一個东西爬上他的背,害他吱哇乱叫。
他一叫,莫名其妙爬上他背的這小“怪物”才在他背上咯咯地笑。
井边的人哪裡听得了這個动静,一哄而散,沒人肯再待在這裡,张泽生和张铨生的父亲被丢在井下六七個时辰,再上来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又把這“怪物”一样的孩子投进井裡。
可沒人能怪罪他,他自己后来生下的两個儿子懂事时,他還是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门,整個人神经兮兮的。
井下几個时辰,就给他留下了一辈子的后怕。
乡裡的人们当时虽然也从别处打听到了“孽胎”這個說法,但是理所当然地,也沒人知道“孽胎”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们只当缺了大德的张姓浪子惹出来這么個“怪物”是他的报应,只不過他丢在了乡裡让大伙儿代为承受。
慢慢地,這個孩子给人们当成精怪之类的东西,莫名地受到村裡人的供奉。
供奉的开始好像是不知道谁发现井裡怪声出了后丢馍馍或者其他食物下去慢慢就能暂时止住怪声,后来人们都這么做,谁也不和谁约好,各自只要想起来就投喂到井裡,看得被肯剩的残余被扔到井边就莫名觉得有什么事将要顺利一样。
于是乡裡人们干脆另外找地方打了另一口井取水,這一口专门供着這连名字都沒有的“井中人”。
“井中人”默默长大,他对同乡人也好,同乡人也罢,基本上互相都很陌生。他做井底下的“神仙”,這“神仙”虽然沒几年便有了爬上来的本事,但一爬上来凭借這副尊容他就成了“怪物”,他虽然不懂人们咿咿呀呀說什么却能感到是好意恶意。
张泽生是個例外,小时候的张泽生偶尔看见這位堂兄,向父母问了后只觉得父母对這個古怪的堂兄讳莫如深,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于是竟经常私下去找“井中人”玩。
“井中人”听得懂人话也是张泽生用近乎于训狗的方式一点点训出来的,可他错過了学人话的时候,长年在井裡怪叫让他的喉咙已经坏掉沒法顺利发出复杂的声音,這点张泽生也毫无办法。
张泽生陪着這位秘密玩伴堂兄一路从九岁玩到了十一岁,才在其弟张铨生半夜偷偷跟着他然后被“井中人”的模样吓得回家大叫“我哥被鬼缠上”了后被其他人发现。
张泽生被父母喝令不准再找這位堂兄玩,结果传言一早在乡裡传开,张泽生也给人当另一個“怪物”看。
不過张泽生从小心胸就异于常人,他哈哈一笑不气不馁,别的孩子不再理他他就去捅碰别的孩子,别的孩子恼了他也就干脆跟人家打一家,出于大人们授意的梳离最后沒能孤立他反而让他成为乡裡的孩子王。
手底下有其他孩子要管才让张泽生产生了点变化,他开始意识到“井中人”的恐怖名声既可以用来服众又可能会让他被人疏远,他开始有意地采取对“井中人”忽远忽近的态度来试探对其他人态度的影响,這個新的游戏让他所获颇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泽生十五岁的时候,他管着的许多孩子都已经慢慢不再是孩子,乡裡的孩子王势力越来越微。
张泽生心中气恼,却无力解决现状,他也曾一度以为是“井中人”让他被人疏远的旁生结果,从而好一阵子沒去找“井中人”。
张泽生家乡沒什么好呆了,乡裡也觉得张泽生在乡裡胡混不是办法,怂恿张泽生的父母劝他投军,于是他就這么走了数年。
直到扬州涝灾之前,张泽生突然退伍,回到家裡亲自送走了父母亲和很多在涝灾裡饿死的同乡。
其实他還偷偷救了一個人,当然就是他好像忘了很多年的堂兄“井中人”。
从此“井中人”也成了他秘密的帮手,张泽生把他這位古怪的堂兄当做压箱底的宝贝藏着,不到必要的时候觉不請他出来,只等有個出人头地的机会。
扬州“切利支丹”“患殃军”之乱兴起,张泽生感到了這個机会。
所以此时,“井中人”终于能从井底爬出抛头露面,光是他古怪的样貌就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孽胎”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传說中的人群,大多数人就算听過自己家乡出過“孽胎”也沒曾见過“孽胎”活着。
“孽胎”多半短命,能活到成人的“孽胎”却往往都会体现出三個特点:
“孽胎”身有异状,有人双眼睁不开却能视物,有人身上一大块胎记遍布身子,有人额生眼状疮疤不愈,也有人双目中共有六瞳。
“孽胎”往往有古怪的执着,有人执着于阴谋,有人执着于权力,有人执着于发泄欲望,也有人执着于了断前事。
最后则是……“孽胎”往往身怀异能。
“井中人”一现身,藏真心是张泽生、张铨生外第一個想到這些的人,第二個想到的就是“下下签”夏尝笑,他想到了同为“摘星楼”的无光殿所属有個“攀山人狼”。
夏尝笑马上转变思路,這個泽生帮帮主张泽生看来有意要针对的是曲道门,這简直是让那位“藏姑娘”先退去的最好良机。
夏尝笑身边的张铨生见了自己沒怎么见過的堂兄“井中人”,深刻明白的只有自己大哥的意志已坚决,他抽出刀来,悄悄对夏尝笑說:“夏兄弟,曲道门有四個人,等会儿我們并肩子齐上!”
在张铨生看来,夏尝笑還是那范“大饭头儿”派来帮他的。
夏尝笑道了一句“好”的时候,他心裡其实已存的是张铨生上了自己就跑上去强行拉走“藏姑娘”然后退回庐江城的打算。
张泽生却在這时向夏尝笑开口:“那边那位夏兄弟也是‘闭眼太岁’或者‘口舌至尊’的人吧?劳驾你請让张某人行满地主之谊,当着你们两位的面将曲道门的洪‘上师’和他最得力的弟兄解决,也好由你们再去叙此间故事,可好?”
他果然早看破我了,夏尝笑不再装模作样,右手按在剑柄之上直接往前走近藏真心。
张铨生惊得口一时闭不上,正想问,他大哥已经给他解了惑:“范‘大饭头儿’你我都认识真有這等事只会等着坐享其成,哪会派人来相帮?
所以为兄一早断定這位夏兄弟要不是半路截了范‘大饭头儿’就是偷听你们谈话,之后凭借一腔胆量冒名潜进来打探消息。
为兄觉得更可能是后者,要不然那花子弄裡的‘口舌至尊’也早该动起来了。”
藏真心這时才觉得夏尝笑有点眼熟,于是问道:“你是……?”
這时夏尝笑既然已经给人揭破,不用多费心思,想要让藏真心明白自己是谁就方便得多了:“姑娘应该在‘如斯园’中见過夏某,看来你比夏某先到庐江城来。”
藏真心突然想起来,道:“原来是你,你那时穿得一身黑衣服,你還有另一個一身穿白的公子在一起……
……陈至也来了嗎?”
夏尝笑道:“他沒来,却让我和老孙来此找‘口舌至尊’,所以姑娘你可以放心,‘口舌至尊’确在城裡,我們已经见過了他和另一位叫言笑酬的。”
藏真心听到這裡心裡彻底安了下来,看来铜钱掷杯茭的结果還是沒误她。
只是這样一来,藏真心觉得好像也沒必要依张泽生的安排在此看完两边恶棍相斗。
她想到這裡时,张泽生应该也已经猜到這种想法,及时开口道:“‘口舌至尊’方面,我已经派人去花子弄设法留住他在庐江城裡。
姑娘放心,你在這裡静观变化,一切都会是妥妥当当。”
藏真心、夏尝笑同时眉头一皱。
這個人同时在城裡安排了什么?城裡和這边哪边才是他的目的,哪边才是声东击西的那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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