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背道而驰
“請爹恕朔儿不孝,朔儿不愿学毒术。”语声虽低,态度却依然坚决。
见儿子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唐傲气得恨不得一把把他拖過来,摁到腿上狂扁一顿。拼命压着心裡的火,努力让声音平和,问了声:“为什么?”
龙朔无语。
“你给我過来些!”唐傲的怒气开始往外喷涌,其实儿子离他并不远,可在他看来简直像隔着一條无法跨越的鸿沟。他瞪着儿子喝斥道,“离爹這么远,怕爹吃了你?站到我面前来,好好說话!谁惯的你這么沒规矩,不晓得怎样回话,要不要爹再教你一遍?”
龙朔一步步蹭過去,心裡乱得像一团麻,暗暗思考着该如何回答父亲,一时說不出话来。
唐傲只觉得肺裡有股气流上下窜动,冲到喉咙裡,刺得喉咙又干又痛。哑着嗓子咳了两声,龙朔忙把那杯茶送上去:“請爹喝口水,润润嗓子。”
唐傲吐出一口气,稍稍觉得舒服些。臭小子,這点眼力见倒還有的。他拿起杯子喝一口,清了清嗓子,语声微沉:“爹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倔。五年裡爹问過你无数次這個問題,你每次都回答一個“不”字。问你理由,你总是用沉默来作答。
以前你拗着性子不肯叫爹,爹也知道你的身份不被承认,所以猜想你从心底排斥本门功夫。爹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沒有强迫你。可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你娘已经嫁给我,夫人也已经接受了你们,不管你的三位叔公還有其他长辈怎么想,你总之是唐门中人。只要爹愿意教你,你又有什么不愿学的?”
龙朔微感惊讶,爹沒有打我骂我,反而這样耐心地和我說话?而且,爹原来還是体谅我的,這些年我一直逃避学毒這個問題,他也一直沒有追逼,原来,他竟是为我考虑了這么多。
五年了,父子间的沟通少得可怜,龙朔在父亲面前一直恭敬而疏离,完全不像一個儿子对父亲应执的态度。在学武时,他当他是师父;平日裡,他当他是老爷。他一直站在远处看他,从未试图走近他、亲近他。
父亲的态度好像是在看到他偷练别派武功后改变的,父亲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叛逆,所以想要把他紧紧缚在身边。龙朔觉得,這是父亲作为唐家家主的本能反应,哪個一家之主都无法容许本门中人的叛离吧?
而现在,他更加进一步要逼自己学毒了。“你堂堂唐家少爷,竟然被一個丫环算计了,說出去丢尽你老子的脸!”父亲的吼声又在耳边回响,震动了他的耳膜。
是啊,自己好歹是唐家的“少爷”,竟然被一位微不足道的丫环暗算,难怪爹如此生气。爹已经觉得颜面扫地了,自己這個唐家少爷,当得根本不配,是不是?
想到這些,龙朔觉得十分愧疚,歉然垂首道:“对不起,爹,朔儿无能,遭了丫头的暗算,给爹丢脸了。爹生气,要打要罚,朔儿都甘愿承受。可是朔儿不想学毒术……朔儿喜歡光明磊落地与人较量,不喜歡用這种阴狠歹毒的功夫……”
唐傲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将桌上的茶杯溅起多高:“放肆!”
龙朔直直地跪下去:“請爹息怒,朔儿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唐傲气极反笑,嘴角都抽搐起来:“哈,好,阴狠歹毒,不错,原来你就是這样看唐家功夫的,你也是這样看唐家的,对不对?爹還有你的四位叔叔、三位叔公、包括所有唐家人都在用唐门的毒术,在你心目中,我們都是阴狠歹毒之人,是不是?你是不是還要說這是下三滥的功夫?是不是還要說我們唐门是邪派组织?”
龙朔暗道,在未入唐门前,我也曾听江湖传言,唐门亦正亦邪,神秘而诡异。若非娘亲将我带入唐家,我怎么也想不到此生会与唐门搭上关系。想到那些毒虫蛇蝎,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暗器,我从心底裡排斥,只觉得唐家人连骨血裡都浸透着毒水。
现在我知道,唐家人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七情六欲,与旁人无异,可我還是不能接受用毒。
“爹,請别生气。”他抬起头,看着父亲愠怒的眼睛,目光澄澈,略略含着求恕之意,“朔儿虽然不认为唐门是邪派组织,可至少用毒的手段不够光彩,算不得君子所为。朔儿不喜歡与毒虫为伍,不喜歡暗算别人。”
唐傲气得脸孔都扭曲了,唐家盛传于武林的独门秘技,竟被自己的儿子說得一钱不值,這简直是对老祖宗赤_裸_裸的讽刺与背叛。小畜生,胆子够肥的,连這样叛逆的话都敢义正词严地說出来,你眼裡哪還有半点祖宗家法?
他咬牙切齿地笑:“爹明白了,你根本对用毒不屑一顾,你认为唐家家传的秘术只是用来暗算别人的卑鄙手段,上不得台面,是不是?”
你宁可偷学别派武功,也不愿学自己的本门之术!
龙朔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不善言词,只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话,可是看父亲的样子,分明是被自己气坏了。
父亲刚刚還笑得阳光灿烂,因为为自己洗刷了冤情。可现在却因为自己的态度激怒了他,說到底,是自己忤逆……
他往前膝行一步,仰脸看着唐傲,讷讷地解释:“請爹息怒,朔儿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朔儿……”龙朔越急越說不出话来,突然痛恨自己,要是长着一张像玦儿那样灵巧的嘴,也许父亲就不会這么生气了吧?“爹……朔儿只是自己不喜歡,不是瞧不起唐门秘术……請爹成全。”
唐傲气得脸色发黑,感觉跟儿子从来沒有对口過,儿子总是跟他拧着干。他要他朝东,他偏要向西;他要他变圆,他偏要四四方方。
“你這逆子,你這大逆不道的小畜生,不气死为父,我看你不肯善罢干休!”
他像困兽一般在屋裡打转,猛地抄起桌上一把戒尺,狠狠砸在桌角上。啪的一声,桌角被击碎,木屑飞扬。他冲儿子吼:“给我脱了裤子趴好!”
龙朔脑子裡轰的一声响,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冲到头顶。前面两次都逃過了,想不到今天,爹终于要真正责罚自己了,用唐家的家法,逼自己去衣……
脸上火辣辣的烫起来,可心裡仍然不甘。他抿了抿唇,跪直身子,再次试图說服老爹:“爹何必为一個不成材的儿子生气?朔儿在唐门微不足道,爹有玦儿這么好的儿子继承大业足矣……”他想說,将来我十之八九還是会离开的,就算留下,我也只会尽力辅佐玦儿,当他的属下,学不学毒有什么要紧呢?可是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他怕更加激怒父亲。
唐门,始终是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一种附属,不是他真正的家。他从来沒有想要依赖唐门,他有他的骄傲,他要凭自己的武功、自己的本事立足于天地之间。他要向父亲、向唐家所有人证明,他是强者。他要以龙朔這個名字存在,而不是以唐家人的身份存在。所以,他拒绝唐家标志性的、赖以成名的功夫:毒术。他学轻功、学剑法、学内力,就是不肯学毒。
在他内心深处,他還有另一层顾虑:玦儿是唐家未来的家主,而他只是個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在武功上他已经独领风骚了,如果他学会用毒,无形中抢了玦儿的风头。他不愿這么做,他甚至发现,玦儿在剑法上故意藏起锋芒,故意成全他這個大哥。是不是,敏感的玦儿也知道他内心的骄傲,所以故意韬光养晦,好让大哥扬眉吐气?
不,玦儿,這样不对,应该是我默默站在你身后,支持你、辅佐你、衬托你,而不是倒過来。你是唐家大公子,你是唐家少主,你将来要领导整個唐家。唐家有你足矣,爹有你足矣,我不想横遭猜忌,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更不想挡了你的家主之路。
最后,是他的天性拒绝用毒,他想用真功夫去赢得胜利,不想用這种令人防不胜防的阴毒手段。
唐傲怎知儿子在片刻间心中已转過无数念头?他只看到儿子的倔强,只听到儿子自暴自弃的话,而儿子每句话都怄得他几乎吐血。
高大的身影站在儿子面前,犀利的目光恨不得刺穿儿子的心脏,看看他裡面到底装着什么。唐傲扬了扬手,几乎忍不住一掌挥出,可瞧见儿子一脸负疚、任打任罚的模样,他到底沒能打得下去。只是死死压着满身喷薄而出的怒气,沉着声,一字字问道:“你是不是觉得爹对你不公平,沒能承认你唐家长子的身份,所以你跟爹怄气,不肯学唐门秘技?”
龙朔本就拙于言词,被父亲這样质问,心裡万分委屈,挺直了脊背,负气道:“爹何必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朔儿从来沒有奢望過唐家长子的身份。朔儿本就来历不明,蒙爹接纳,认为儿子,已经感激涕零了。朔儿不孝,不肯听从爹的教诲,不肯学毒术,忤逆了爹,爹何不就此放手?玦儿那么聪明,深合爹的心意,有他将唐家秘技发扬光大還不够么?”
唐傲已经气得无话可說,他发现自己与這個儿子永远說不到一块儿去,他猜不透儿子的心,而儿子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两人永远背道而驰,而這儿子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有时候他会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越来越不淡定了?是不是夫人的病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压力?是不是……自己把朔儿的态度看得太重要了?可最终,他找不到答案。
而這臭小子說的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如果真的“感激涕零”,他会不听自己的话,会跟自己這样拧着干?全是反话,全是讽刺!臭小子,你是命裡注定来讨债的?老子還从来沒有跟谁這样低声下气過。你是我的儿子,就得听我的话,现在我還要倒過来讨好你?還马屁拍到马脚上?
既然說不通,就让戒尺来說话吧。他盯着儿子,瞳孔收缩了一下,怎么,還要等老子为你脱衣服么?既然诚心忤逆,那就领罚吧。
龙朔明白父亲眼裡的意思,心沉了沉。刚才那一戒尺打在桌上,打得木屑纷飞。要是爹在這种状态下一戒尺打在自己身上……
再想到要去衣受罚,他突然觉得好冷,浑身打了個寒颤,几乎听到自己的牙齿发出碰撞的声音。连忙收紧肌肤,凝神对抗那股寒意,回头看父亲一眼。
唐傲怔了怔,也回他一眼。是有什么话要說么?是肯改变主意了么?他心裡竟隐隐期盼着。可龙朔却垂了眼帘,难堪地启齿:“朔儿不孝,忤逆父亲,請爹责打。可是,朔儿過年就十八了,求爹……求爹……”不知怎么急中生智,脑子裡灵光一闪,“求爹看在未出生的弟弟份上,给朔儿留点脸面,莫要去衣,好么?朔儿愿意加倍受责,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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