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魔由心生
梅疏影黯然垂首,细密的长睫如同被雨打湿的蝶翼,一点点透出忧伤。在自家兄长面前,她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纤细的身躯裹在那一身紫衣裡,看来竟似单薄得随时都会消失。
铮的一声,一根琴弦在心底断裂,引起一连串的颤动,细细的疼痛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龙朔有想逃的冲动,心中暗道:我是不是也疯了?這对兄妹感染了我,令我也迷失了自己?龙朔,你清醒些,梅疏影是你的仇人,是杀害你母亲与弟弟的凶手,至少也是帮凶。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她心动,对她生出怜惜?
他再次握紧拳头,迅速冰封起自己的心,冷眼看着這对兄妹。
“二哥,我不能帮你。”梅疏影终于抬起头,平静而坚定地道,“五夫人是位善良贤惠的女子,她沒有做错什么,更不是我們的仇人,你不能杀她。”
听她說出這句话,龙朔竟轻轻松了一口气。而若尘却勃然变色,右手五指下意识地并拢,想要发作,却又强忍了气,软下声道:“小妹,算二哥求你,這是最后一次。”
梅疏影摇头:“二哥,离开五爷吧,若是怕触景伤情,我們离开此地,远走天涯。我們开医馆,治病救人、行善积德,也可告慰大哥在天之灵。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愿看见你如此自苦……”
“不,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五爷。”若尘仰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幽幽道,“大哥恨自己堕入风尘,配不上五爷,而我是清白的。五爷现在已经不是唐家人,再也沒有森严的家规约束,我們不会再重蹈当年的覆辙了。大哥沒有完成的心愿,我代他去完成……”
“可你并不想代替他,你想做你自己,不是么?”梅疏影提高声音,目光锁在若尘脸上,仿佛能穿透他的心,“所以,别拿大哥当借口,你只是自己甘心沉沦!”
若尘冷笑,目光瞬间变得尖锐,一张俊美的脸上罩满严霜:“你自己呢?你有沒有扪心自问?我喜歡的是我們的恩人,而你却喜歡上我們的仇人!你沉沦得比我更彻底,更不可救药!”
梅疏影僵住,說不出话来。
“說吧,帮還是不帮?”若尘逼上一步,目光迫切而充满渴望。
“二哥,你疯了…….”梅疏影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你若再這样执迷不悟,我只能……”
“只能什么?”若尘声音一沉。
“我只能对不起你,我会把你的打算告诉五爷……”
若尘猛地举起手,一個凌厉的巴掌往梅疏影脸上掴去。梅疏影平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那個巴掌在离梅疏影的脸颊還有一寸的地方生生顿住,饶是如此,掌风仍然刮痛了梅疏影的脸。
她牵动唇角,露出一個悲凉的笑容:“二哥,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帮你。”
“好,好……”若尘气得浑身发抖,“很好,你如今翅膀硬了,再也不把我放在眼裡。我不要你帮忙,我只当沒有你這個妹妹。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二哥!”梅疏影又惊又痛,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若尘,“二哥……我們已经沒有大哥,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亲人了……”
若尘哈哈大笑:“我注定走了條不归路,连你都在反对我,這亲情要它何用!从此我們之间再无干系,你自由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至于你欠五爷的恩,我会替你去還。”
說罢拂袖转身,待要上马离去,梅疏影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二哥……我跟你走,我跟你到眉山去。”
若尘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不放心你,我要去见五爷。我去求他,若他不爱你,就請他放過你。”
若尘大怒,猛地推开梅疏影的手,厉声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我說過,我們之间再无瓜葛,你给我滚!”
“二哥!”
若尘飞身上马,用马鞭指着梅疏影,沉声道:“你若敢多事,休怪我不念兄妹之情,是你逼我的……”
就在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轻蔑的冷笑。這笑声仿佛就在耳边,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充满嘲讽与不屑。
若尘的身躯在马上猛地一震,连梅疏影都大吃一惊。两人回首四顾,阳光已然洒遍原野,荒草连天,黄叶漫天飞舞,风吹過,背后陡然泛起寒意。
若尘从马上飞身掠起,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丛灌木。可他什么也沒有发现,他既惊又骇,身形连闪,穿過丛丛草木,敏锐的目光犹如鹰隼般,仔细搜索着声音的来源。
可是,他连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梅若尘,你犯下重重罪孽,心生邪妄,夜深人静时,可有害怕孤魂索命、冤鬼敲门?你可曾预想到,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我劝你及时收手,回头是岸。否则,我会将你今日之举揭露出来,让你从此在唐俊面前连当奴才的资格都沒有!”
若尘僵立在原地,只觉得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中的无常,字字句句带着森冷、肃杀之意,摄人心魂。他几乎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背上已被冷汗浸湿。强装镇定,厉声喝问:“是什么人装神弄鬼?”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轻轻一笑:“魔由心生,梅若尘,你已入了魔障。再不回头,恐怕悔之晚矣。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声音渐渐飘远,然后一片沉寂。
梅疏影觉得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心裡瞬间闪過无数念头,难道是他?可他明明已经离家出走,为何会在此地出现?声音不像,可声音可以伪装。如果是他,他岂非已知道一切,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如果是他,那么,我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被打破了啊……
不,不会是他,他若知道真相,怎会不出来杀我們报仇?
不是他,又会是谁?這個人,他怎会知道那么多?
强烈的震憾与恐惧攫据着她的心,同样攫据着若尘的心。若尘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地,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失手坠落。
阳光照进林间,照着唐玦月白色的身影。他站在原地,却不时向林外张望。已经辰时了,大哥会来么?满怀期望,满怀焦灼,激动地等待着,那双乌黑的眼睛裡跳跃着阳光,那颗心已在胸腔裡擂鼓。
“唐大公子。”仍然是昨天的声音,可一句唐大公子却令唐玦的心狠狠痛了一下。大哥,你一定要将我們的关系拉得那么远么?大哥,你可知道這一年半来,我是怎样的想念你?爹是怎样的想念你?大哥,我們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我好想看一看,你面具后的容颜有沒有改变。你那双孤独清冷的眸子,在面对我时,是否還能流露出宠溺。
這一切,对我来說是否都是奢望了?
强忍着心酸,他向他扬起明朗的笑容:“容大哥,你来了?”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龙朔,“我昨晚给大哥写了一封信,劳烦容大哥带给我大哥,多谢了。”
龙朔接過来,目光落在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俊逸潇洒,一如眼前的弟弟。十三岁的少年,越来越脱去儿童稚嫩的轮廓,出落得英姿飒爽。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尊敬与依赖,是依赖么?因为我是你大哥的“同僚”?玦儿,你還是這样心地单纯啊。可世道险恶,我多希望你快快成长起来。以你的聪明才智,以你的魄力,撑起唐家的天空,将唐门发扬光大。
收敛起激荡的心情,他把信放入怀中,目光依然冷肃:“来,把昨日我教你的招式演练一遍。”
“容大哥,反正時間還早,我們說会儿话,好么?”唐玦低声恳求,“我想听你讲讲我大哥的事。”
即使看不到龙朔面具后面的表情,唐玦也看到了龙朔眼裡严厉的目光,不禁心头一怯。
“我說過我時間不多,我的目的是教会你武功。”龙朔硬起心肠,冷声道,“收起你的杂念,不许胡思乱想!”
唐玦小声应是,可心裡乱得像一团麻似的,哪裡能够静得下心来?一边使出龙朔昨天教他的剑招,一边脑子裡像风车一般转着。
“啪!”一根细细的树枝抽到他腿上,唐玦吃痛,几乎叫出声来,连忙咬唇忍住。
“动作根本不到位,腋下的空门都露出来了。你這招出手,只会被对方抓住破绽。我昨天是怎样教你的?不過一夜就忘了?”龙朔见弟弟心不在焉的模样,怒气上涌,每次见他动作做得不对,立刻就一树枝抽上去。
唐玦一趟剑法使下来,小腿上已被抽了四五下,虽然沒有抽破皮,可也疼得够呛。额头闪动着晶莹的汗珠,低眉敛目,单膝跪到地上,嗫嚅道:“对不起,容大哥……”
看着弟弟小心翼翼的模样,龙朔心头一软。伸手扶起他,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水。温柔的动作,却說出严厉的话语:“道歉有什么用?起来再练,上午练不会,不许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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