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各怀心事
大夫已走,丁香去抓药了,屋裡另外站着两名丫头,低眉敛目,等候主子的差遣。
唐傲见大夫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只道她受了惊吓,還沒清醒過来。于是轻轻挥退杜鹃,凑近了些,低声唤道:“琬儿。”
大夫人闺名卫琬,“琬儿”這個称呼還是唐傲沒当上家主前对卫琬的昵称,此刻叫来,却令大夫人蓦然一惊,继而一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看着唐傲,苍白的脸上竟微微泛起红晕:“老……老爷?”
唐傲轻叹,唇边微露笑容,几分自己才能体会的苦涩从舌尖滑過:“琬儿,都已经五年了,你還在计较我当年做下的荒唐事?還是這么不依不饶?什么叫行为不检,无媒苟合?当年是我趁着醉意玷污了雪衣,不是她向我投怀送抱,你這样诬蔑她,叫她如何承受?她本是冰清玉洁的女子……”
大夫人脸色一变,刚才的喜悦顿时变为尖刻的冷笑:“我以为,你這么亲亲热热地叫我,是想安慰我几句,却原来是先哄好了我,再为那個女人来教训我。老爷,你好,我們结发夫妻,到头来却是如此下场,我做错了什么?让老天爷這样惩罚我?”
因为拔高了声音,太過激动,她又极速地喘息起来,中间夹杂着细碎的咳嗽。唐傲连忙伸手,轻轻抚着她胸口,不敢再用话去激她,只是放柔了声音道:“我哪有指责你?我只是在說事实而已。五年你都与她相安无事了,她躲在那個小院裡,過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从来不曾招惹你,或者对你不敬,你现在又何苦……”
大夫人悲凉地笑了笑,轻轻摇头:“现在的我能跟以前比么?活着时风光显赫,她也不敢跟我争什么,可我很快就连命都沒有了,人死如灯灭,等我一死,你就会……”
“琬儿!”唐傲慌忙喝住她,左胸隐隐有些钝痛,“不要說死這個字,你還有希望,我会尽一切力量救你的…而且,她沒有存那個心思,我也不会……”
一滴眼泪悄悄从大夫人眼角滑落,她看着唐傲,喃喃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知道,我知道……”语声太低,唐傲沒有听出她在說什么。
正在這时,侍卫雷威在门外唤道:“老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唐傲轻轻拍了拍大夫人的手,安慰道:“好好养着,我先去办事,稍后再来看你。”
他刚走不久,丁香抓药回来,到大夫人身边,将她扶起来,用枕头垫在她身后。大夫人看了她一眼,问道:“龙雪衣怎样了?”
丁香俏丽的脸上泛起一抹懊恼之色:“功亏一篑了,本来老爷已经相信奴婢的话,去质问龙雪衣。谁知龙朔突然站出来,說是因为夫人侮辱了龙雪衣,他怀恨在心,所以在你身后吸了一把,你才倒下的。”
大夫人有些动容,似乎想不到龙朔会为护着母亲,把罪過揽到自己身上。问道:“那老爷……?”
“龙朔那小子态度别提有多倨傲了,老爷大怒,喝令他跪下,劈面给他几耳光。那小子愣是倔得一声都沒吭,可龙雪衣却受不住昏了過去。老爷手忙脚乱地抱她上楼,奴婢担心夫人,沒有看下去,就匆匆回来了。”
“昏過去了?”大夫人皱眉,眼裡闪過疑虑,“龙雪衣怎会這么脆弱?”心中却在想,老爷,你到底還是偏心的。你竟然亲自抱她上楼,而我……你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丁香道:“她平时也沒那么脆弱,這回应该是急怒攻心吧?一方面以为儿子真的犯了错,另一方面怕老爷重责,当时老爷的样子,连奴婢都看得胆战心惊。”
大夫人点点头,苍白的唇边掠過一丝深沉的笑意:“好,无论是龙雪衣還是龙朔,只要他们一再激怒老爷,总有一天老爷会将他们赶走,或者他们自己呆不下去离开的。”
“可是,夫人何苦拿自己的身体去赌這口气?”丁香担忧地看着大夫人,“若是夫人真的出什么事,奴婢……奴婢……”她垂下头去,沒有让大夫人看到她眼裡复杂的表情。
“丁香,难得你這么贴心,事事顾着我。我知道,我還沒那么快死。我的心愿還沒有完成,我不能死…….”
唐傲被雷威带来的喜讯冲得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把抓住雷威的手,激动得结结巴巴:“你說的是……真的?雪衣真的……怀孕了?”
雷威从未见主人如此孩子气的表情,忍不住微笑:“是,老爷,大夫亲口說的,哪会有假?老爷快去看看吧。”话音刚落,唐傲已拔足飞奔而去。
才刚转過中门,迎面撞见一人,唐傲不觉止步。此人一身蓝衫,身材颀长,见到唐傲,立刻双手垂下,恭敬地跪倒叩头:“小五拜见大哥。小五不孝,多日不曾进府给大哥大嫂請安,請大哥恕罪。”
来人乃是唐傲同父异母的五弟唐俊,是唐傲父亲唐擎天最宠爱的小妾秦氏所出,比唐傲小了整整八岁。
因为最小,又是最宠的小妾所生,唐擎天将這儿子宝贝得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唐俊从小生得面如敷粉、唇若施朱,天生一种风流俊俏的模样,人见人爱。慢慢被老子宠成了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喜歡舞文弄墨、风花雪月,就是不喜好武功,拿到兵器就会头疼,对那些毒虫毒物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老爷子過世后,年仅二十五岁的唐傲当上家主,而十七岁的唐俊却流连于烟花之地。更有甚者,他竟然怀了一种特殊的嗜好:喜歡男色。后来与红绡馆中一位名叫霜尘的小倌相好,被唐傲知道,大发雷霆,命人将他捉回来,抽了几巴掌,逼他立誓与霜尘断绝往来。
谁想唐俊对霜尘倒是动了真情,纵然被大哥那几巴掌打得满脸紫胀、口角流血,他也只是呜呜咽咽地哭求,就是不肯松口。唐傲忍无可忍,唐家家规森严,哪裡容得這种伤风败俗之事发生,于是一顿家法,打得唐俊死去活来,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好。
而這段時間内,唐傲将他关在家裡,派了自己的侍卫守着,不准他出门,也不准任何人为他送信。并且传言给霜尘,說唐俊将与伊家女子定亲,警告霜尘莫要再纠缠于他。
一個月后唐俊伤好,偷偷溜去红绡馆,却闻晴天霹雳:霜尘竟然因为伤心過度,一病不起,最后含恨离开了人间。
唐俊像受伤的野兽般在红绡馆嘶鸣,哭天抢去,终至昏了過去。被唐傲派人接回家去,当天就发起高烧。唐傲請了大夫为他看病,衣不解带,亲自照顾他。
唐俊昏睡了三天后醒来,目光呆滞,两颊凹陷,原先的倜傥少年竟变得憔悴不堪。然后日子一天天過去,唐傲百般安慰、劝导,這個弟弟始终沉默着,痴痴呆呆。
這样的状况持续了足有大半個月,唐俊才好像从冬眠中醒来,恢复了精神。只是在唐傲面前变得格外恭谨,柔顺,从此循规蹈矩,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后来唐傲为他娶妻,再過一年后生下一子,从此唐俊连妻子的身子都不碰一下。唐傲不知内情,只知五弟有了后人,心中宽慰,每次见到這位小弟,便会和颜悦色地嘘寒问暖,再不像以前那样疾言厉色地教训了。
兄弟们早就各自成家立业,除了门会,平日也经常過来向哥嫂請安。逢到门中弟子们考较武功,众兄弟会齐聚演武场,一起观看比武。
唐俊自那次事故后,好像突然变了個人,一下子变得勤勉好学,内外兼修,对用毒也不再抵触。如今不论内功修为,還是兵器、毒术,都已赶上他的那些哥哥们,在江湖中也算一流高手了。
唐傲见到五弟,心中也很高兴,只是急于要去见龙雪衣,沒有時間同他闲聊。于是摆手命他起来,满面春风地道:“哥要去你雪衣嫂子那边,五弟你先去客厅坐坐,我回头再跟你聊。”
唐俊起身,垂手恭立:“大哥只管去吧,小五去拜過大嫂就回了。”說完又忍不住瞄了唐傲一眼,问道,“大哥看来好像有什么喜事?”
“哦,是你雪衣嫂子怀孕了。”
唐俊怔了怔:“原来如此,那恭喜大哥了,大哥快去吧,也請代小五道嫂子喜。”他抿着唇,自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温润谦和的模样。
雷威在唐傲說出那句话时心头一沉,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待唐俊走远,他才低声道:“老爷,朔少爷交待属下,此事不能让老爷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唐傲怔了怔,皱眉道:“這孩子心思恁得深!有我在,难道還有人敢谋害他们母子不成?再說,纸是包不住火的,再過几個月,雪衣的身子就看得出来了,還能瞒得了谁?”微一转念,又吩咐道,“不過這段時間么,你从二十八宿中调四個人出来,两两轮番,暗中保卫雪衣母子。”
二十八宿是唐家二十八名影卫的代号。
雷威躬身应是。
唐俊已经走远,却驻足回身,朝唐傲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他唇边掠過,扑朔迷离。
龙朔与唐玦正在楼下說說笑笑,突然听到脚步声响。龙朔腾地跳起来,奔出门外,见是唐傲,连忙扑通跪下。心头一紧,自己被罚时偷懒,恐怕责罚又要加重。
谁知唐傲向他挥袖:“夫人不曾追究,为父暂不罚你,起来吧。养好脸上的伤,即刻搬到西园去,過两天为父再跟你算這几日的总账。”
唐玦一惊,算总账?大哥還欠着什么账?龙朔也是一头雾水,却只是想着母亲:“可是,老爷,娘她……”
“为父派了影卫保护她,你尽管放心。”唐傲說着,人已大步冲上楼去,楼梯发出轻快的响声,如在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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