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致命缺陷 作者:未知 第五十三章 致命缺陷 北沼黑头乌护的族长合舍裡带着两個少年上了昭山,室辉见到,先上前叩請:“特使,我回避一下。” 张迈见他一副慌张的样子,已明白過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室辉讷讷:“不是偷跑……我是带着兄弟们打破寨门,冲出来的。” 杨易等哈哈大笑,室辉還是溜到帐后去了,這时合舍裡已经进帐,张迈起身迎接,大声叫道:“老族长啊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合舍裡愤愤道:“我、我来找我這逆子!他应该在特使大人這裡吧?” 张迈抓住他的手,一起坐下,笑道:“老族长啊,他是在我這裡,已经成了我会下一名将士,只是你若不放心让他呆在我這裡,也可以带回去,我不会阻拦。” 室辉并未走远,躲在帐后听见,忍不住叫道:“我不回去,我要跟着特使闯天下!” 合舍裡听到儿子的声音,气得跳起:“你!”看看张迈在侧,终于忍住,回想這一路诸族来朝的气象,心想:“看来這位张特使是天命所归,能成大事的,要不然突骑施、葛逻禄和铁勒诸姓怎么会都来归附于他?若只是一族這么做也就算了,大家都如此,他背后定然果是有大唐在撑腰,我儿跟着他,說不定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那逆子又不肯跟我走,我若强行带走他,显得我不看好唐军,势必大大得罪了他。” 脸上怒气未消,口中已经說:“要是他跑到别的地方,我打断他的双腿也要带他回去,但他既来投特使,我還担心什么?不過他呼引本族后生,打坏了寨门,依照族规得先重责,還請张特使待会让我执行家法。” 张迈含笑道:“這個自然沒有問題,他首先是老族长的儿子,然后才是我的将士,我待会就把他叫出来,让老族长教训他一顿,也要叫他知道人要先学会孝顺,然后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合舍裡见张迈并无留难之意,心下欣然,郭师庸、杨定国等都出声闲聊了几句,若有意若无意地问起他這一路来的见闻,合舍裡脸上现出敬佩的神『色』来,說:“我這一路来,到处都见到有赶来昭山朝见大唐特使的部族,除了已驻扎下来的八部以外,后面听說還有人赶来,大概這两三天内便会聚齐,张特使啊,大唐真是恩德深远啊,虽然退出西域這么多年,可一旦天使重临,数战取胜,各部就又都归心了。” 张迈微微笑道:“那是,那是。当初班超平定万裡西域,也只带着三十六骑,我背后可有数千精兵呢。老族长,你一路来的时候,那几位族长你可都见了?” “见了啊。”合舍裡道:“他们都盛赞大唐的威德,呵呵,不怕特使你笑话,這些部族,那些小的也就算了,如突骑施、葛逻禄,平日并不怎么待见我黑头乌护,就是黄头乌护与我們是远亲,可与我們也少来往,及今日我见他们也都来归附,便說了本部与特使的交情,他们一听之下大生敬畏,這等神『色』,我可从来沒在他们脸上看见過。” 张迈连连点头:“是啊,诸族能這么快就归附,除了我打過几個胜仗之外,更主要是太宗皇帝以降几百年积下来的恩德。我张迈一個人可沒這么大的面子。”又问:“如今北沼黑头乌护停驻在哪裡?” 合舍裡道:“在东南二十五裡外,在突骑施他们右后方。” 张迈笑道:“老族长怎么停得那么远!突骑施和我們是什么交情,黑头乌护和我們唐军又是什么交情?你赶紧回去,趁着還沒天黑,把族人拉到這昭山之下来安营扎寨,我派人准备好羔羊谷物,一来给黑头乌护接风洗尘,二来也显得咱们交情与众不同,室辉跟了我,我总得让他的族人脸上有光。” 合舍裡大喜,当即拜别而去,张迈道:“不打儿子了?”合舍裡呵呵笑道:“這小子虽然有過,可做的事情也沒全错了,這顿打就先寄下了。” 张迈亲自将他送出帐外,却到高处观看,见合舍裡回去之后,北沼黑头乌护果然拔寨北来,张迈便命室辉去取小麦百袋、羔羊百头下山等着送给他的族人,這相当于是给室辉在族人面前长脸,室辉千恩万谢,叩首去了。张迈叹道:“北沼這群胡儿,其实质朴得紧。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是個厚道实诚的好青年,可对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奸』诈,真是惭愧啊惭愧。” 郭师庸等人一听“觉得自己是個厚道实诚的好青年”,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来,只是不好笑,咳嗽了一声掩盖過去,郭洛微笑着說:“迈哥你不是『奸』诈,是机谋啦。這個合舍裡,是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看来他和其他几部来意不同,突骑施、葛逻禄和黄头乌护都瞒着他呢,他却完全被蒙在鼓裡。” 郭师庸道:“這些突骑施海东部、黄头回纥等平日不相统属,我料他们也沒有這等计谋手段,必是有回纥人在背后作全盘指使!” 张迈见温延海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你要說什么?” 温延海說道:“若回纥人真的来了,那他们为什么又自己不现身呢?” 郭师庸道:“他们不是自己不来,而是還需要一点時間才能到达,所以我料八剌沙衮方面应该是先派了数名使者,飞骑至夷播海附近诸部,调遣他们将我們困住,只等回纥大军一至就马上动手。至于北沼黑头乌护,应该是由于他们已与我們接触過,回纥人对他们已起了疑心,所以独独将他们瞒過了。” 温延海道:“就這些部落,未必困得住我們,若是回纥的精锐骑兵的话,哪怕只有一千人,也可以压制我們,甚至将我們打败了啊。而要调集一千骑兵的话,也不需要大集诸部啊。” 张迈嘿嘿两声冷笑,郭洛也含笑道:“你自然知道我們只有轻骑一千人,可回纥不知道啊。若是沒有新碎叶城和遏丹两次挫折,回纥人也许也不会這么谨慎。再說,他们对我們,目的也不会是打败,而是全歼!” 唐军对回纥来說乃是一伙“流寇”,流寇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一個“流”字,若只是将唐军打败而不能将之聚歼,那也不能算是成功,而要将流寇聚歼,那可就需要比打败流寇强大得多的兵力了和更加完善的部署。 杨定邦道:“特使,事不宜迟,待天『色』一黑,咱们就借着夜幕掩护动身吧。”见张迈迟疑,郭师庸也催促了一声:“特使!”张迈才道:“好,你们下去准备吧。” 杨定邦郭师庸二人从帐内出来,杨定邦道:“今天特使的决断好像迟疑了。如今面临這等危险,路子只有一條,那就是连夜逃走,還有什么好迟疑的!” 郭师庸道:“我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哦?” “你可想想他的個『性』,還有自到达新碎叶城后所做的事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杨定邦犹豫了片刻,道:“你是說他還想冒险打上一仗?” “不错!”郭师庸道:“特使为人,偏好犯险,所以与你那侄儿杨易真是臭……那個气味相投!更要命的是他前两番用险却都成功了,所以心中必然自信心大增,认为他那一套一定能够成功——他今番迟疑,必是有心要以险求胜。” 杨定邦看看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新碎叶城一战,他是拿我們的家园来做赌注,结果给他博到了,一战成功;遏丹一役,他更是拿了我們大都护的『性』命去做赌注,所以再战成功。连续两次,都是拿出至珍至重之事物『惑』敌,令回纥无备,然后他却集中精兵取胜。” “是。”郭师庸也压低了声音,道:“虽說這两次我們都别无選擇,可他的心也当真忍得!” 杨定邦道:“可如今诸族兵多,我們兵少,对我們又有防范之心,我們若击其一营,其它诸营势必相应救援,战况一陷入胶着,若等回纥人杀到,我們更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情况已经和上面两次不同了。想来想去,实无任何取胜之机会。” 郭师庸低声道:“如今我怕的也正是他两次成功之后,以为這种事情可一可再必可三,定邦,若特使這次不顾情况有异,定要仗着一腔热血冒险,你我可要全力抵制,莫使他走入歧途。” 杨定邦道:“這個自然!” 鹰扬营、豹韬营驻地不同,二将商议既毕,便再歧途分手。 狼牙营的事务由副校尉郭洛主持,他走出帐外沒几步,望见郭师庸杨定邦的背影,忽而转回帐内,裡头却只剩下张迈和杨易,杨易正大不满地问张迈:“迈哥,难道你真打算就這么走了不成?”见郭洛进帐,招呼他道:“阿洛,你来得正好,你說,咱们真要這么走了不成?哼,虽然敌众我寡,但依我看,咱们并非沒有取胜之机!” 张迈沉『吟』道:“我也觉得有取胜的机会,不過仍然要冒很大的危险,我现在想的是,我們有必要冒险来打這一仗不?”因为這一次,唐军或者是可以不必冒险就全身而退的。他看看郭洛:“阿洛,你怎么說?” 郭洛道:“取胜的方法,我暂时還沒想到,但要真有取胜的可能,這一仗却是一定要打的!” 杨易眉『毛』飞扬,张迈也问:“怎么說?” 郭洛道:“我們這支部队有個极大的缺陷,甚至可以說是致命的缺陷。” 张迈杨易都是心中凛然,杨易问道:“什么缺陷?” 郭洛道:“我們啊,乃无家之军!” 张迈怔了半晌,长长一叹。 不错,自新碎叶城焚毁,安西唐军全体便成无家可归之人了。虽說還有东土大唐那個在远方呼唤,但那片故土对眼下的唐军来說,却是隔着千重关山,非旬日所能飞至。 郭洛继续道:“人在旅途,心易慌『乱』,军士无家,如水无源,木无根,必须常常以战胜来作激励,這样士气方才不散。庸叔为人,思虑详密,但求无過,不求有功。如此才质用以守成则有余,用以开拓则不足。他只是想到我們唐军的现状经受不起一次重大挫折,却沒想到若无接连的胜仗来做激励,我們唐军的士气一样会散掉!在我們得到一個真正的后方之前,一次战败固然会灭亡,只是不败不胜,照样会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