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章:瘋狂的野澤
第二天,晏軻再次找到張金合,張金合面容憔悴、眼圈發黑,顯然一晚上沒怎麼閤眼。他略帶疲倦地對晏軻說道:“不瞞你說,老子確實有懷疑的對象,但並沒有什麼證據,所以還不能說出來,以免打草驚蛇。”
晏軻心中一喜,他覺得張金合這小子如果沒有幾分把握,不可能這麼說話,連忙問道:“是不是那個啞巴?”
張金合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小子怎麼老是和那啞巴過不去?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他不可能是木村俊樹!”
晏軻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注意,悄悄地說道:“我聽他說過夢話,好像和木村那個小鬼子有關!”
張金合倒吸了一口氣,微微點頭說道:“不錯,他和木村俊樹確實長得太像了,聽你這麼一說,此人也許與木村俊樹確實有什麼關係,親戚?兄弟?”
晏軻咬牙切齒地說道:“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人肯定是日本人,寧可錯殺,也不能讓他漏網!你說呢?”
張金合連忙擺手道:“你要殺就殺,不關老子的事。還有,你以後少來找老子,也別提什麼神探、局長!老子還想在暗處找找線索!”
晏軻不以爲然地說道:“這裏面,有幾個不知道你過去身份的?”
張金合欲言又止,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小子也就看着精明,騙人有兩把刷子,被人騙也是分分鐘的事!老子勸你一句,多聽聽廖先生的,不會錯!”
錢豹他們被抓,似乎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無非是個死罷了——畢竟,這個年代,每一箇中國軍民都要承受國破家亡所帶來的苦難與傷痛,被打、被殺……都是司空見慣,那些失去親友的悲楚,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但在晏軻心中,那復仇的火焰始終燃燒不滅——班長的仇、李煥之的仇、鄭克天的仇、楊嘯的仇……都已鐫刻在他的生命裏!如今,他深深地認爲,這仇恨,已經不單單是家恨私仇,而是族恥國仇!每一個日本鬼子,都是他的仇人!
他決定先從那個假裝啞巴的“小日本鬼子”下手。但廖百夏似乎有所警覺,始終與中田佑男形影不離,他只好耐心等待時機。
一天半夜,在牀上輾轉反側的晏軻突然聽到緩慢而沉重的汽車發動聲,隨即探照燈將外邊照得如同白晝,晏軻一骨碌就爬了起來,透過鐵窗向外張望,卻什麼也看不到,從聲音判斷,這輛汽車是拉載了什麼重物連夜上了山!
廖百夏也被驚醒,下牀來到窗邊觀察。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車輛發動機的聲音漸行漸遠,不一會兒,他聽到有人在大聲吆喝,還有人大約是跌倒了,遠遠還傳來謾罵聲。
廖百夏和晏軻對視了一眼,他們預感到又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天亮的時候,雨停了下來,很快天空就已放晴,地上稍顯泥濘。
特俘營裏突然再次吹響了緊急集合哨,這哨音相比平常顯得尖銳、急促,令人汗毛直豎。更令戰俘們惴惴不安的是,野澤雄二親自在前帶隊,後面則有十幾名日本後押送,領着他們朝後山的懸崖邊走去。
“不好!難道鬼子要集體屠殺?”想到昨夜那些嘈雜的聲音,廖百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看了看四周,戰俘們也紛紛露出茫然、驚恐之色,中田佑男更是面如死灰,兩眼死死地盯着野澤雄二的背影,嘴脣微微翕動,像是在默默禱告,又像是在下什麼決心。
廖百夏很快就看到懸崖邊上有一座綠色“建築”,這“建築”大致呈菱形,高約一丈,最寬處約有四丈,整個被綠色帆布所覆蓋,懸崖處的山風很大,風吹過時,那“建築”外的帆布獵獵作響。
想必這綠色“建築”便是昨夜拉上山的物件了,廖百夏雖然看不出這是什麼,但至少不像是殺人的兇器,因此心下稍安。
野澤雄二示意停止前進,他面朝這羣不知所措的戰俘,略帶着一絲興奮,不斷地掃視着他們。這個怪異反常的舉動令戰俘們更加不安,川軍老兵忍不住對身旁的同伴小聲說道:“這鬼子的眼神,像是瘋子要喫人!”
這時,區良駒加快腳步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面。野澤雄二看了一眼區良駒,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邊,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山田上前一步,指着這座綠色“建築”,注視着黑壓壓的人羣,大聲說道:“諸位!中國的軍人們!你們猜,這是什麼?”
戰俘們不知鬼子到底葫蘆裏想賣什麼藥,個個面面相覷,少數人則欲言又止。
山田見無人應答,現出蔑視的神色,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說道:“看來,中國軍人都是徒有虛名,你們永遠不是大日本帝國軍人的對手,因爲你們都是沒有文化的泥腿子,是一羣烏合之衆!”
戰俘羣微微出現了一些騷動,但是早已就位的日本兵,很快用槍對準了他們。廖百夏掃視了一圈,心中一涼:特俘營的戰俘基本上傾巢而出,然而這七、八十名戰俘,面對十幾名荷槍實彈的日本兵,那就是明顯的活靶子。
這一瞬間,他對上級祕密佈置的“組織暴動”任務充滿了擔憂與不解,在他看來,如果沒有“裏應外合”式的策應,那就完全是一個“飛蛾撲火、有去無回”的不必要犧牲。
野澤雄二擡手製止了山田的說話,隨後一揮手,幾名日本兵緩緩地拉開了綠色“建築”上面的帆布。很快,一架高大的戰鬥機便呈現在人們眼前,機頭斜對着藍天,彷彿即刻就要衝上雲霄,一些戰俘竟也忍不住發出驚喜的叫聲!
這正是那架中田佑男曾經藏身,被軍方宣佈報廢的日軍九六式陸上攻擊機,那展翅一般的鐵翼、佈滿彈痕的機身,彰顯着它的赫赫戰功,也昭示着它的累累罪行!
山田面露得意之色,再次大聲說道:“諸位,大家看到了沒有?這架大日本皇軍戰鬥機,是第一軍司令——筱冢義男將軍親自下令,獎賞給野澤中佐的!這在全軍歷史上,絕無僅有!我們爲此感到無比驕傲!下面,請聽中佐訓話!”
晏軻悄悄地對廖百夏說道:“不就是舅舅獎勵外甥麼,驕傲個屁啊!”廖百夏似乎沒有聽到他說的話,臉色依然凝重,顯然,他不能理解野澤雄二拉一大羣人來參觀戰鬥機的意圖。
野澤雄二轉過身,揹負着雙手,在飛機前面激動地來回走動,全方位地掃視着機身,不時還撫摸一下機身,愛憐無比。
他突然仰望天空,爆發出一陣狂笑!突如其來的笑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野澤雄二的巔狂不僅讓戰俘們感覺不可思議,也讓山田和不少日本兵覺得摸不着頭腦,不過他們的長官平常見到飛機模型都會忘乎所以,此時這般失態並不算出人意料。
除了野澤雄二那近乎發狂的笑聲,整座特俘營一片寂靜,甚至連山風也停了下來。這時,遠處隱隱傳來隆隆的炮響,彷彿還能聽到陣陣廝殺聲!
野澤雄二的笑聲漸止,他回過頭來,環顧四周,興奮地說道:“我,野澤雄二,是爲飛行而生,藍天才是我的戰場!你們聽!皇軍鐵騎所向披靡,攻城掠地勢不可擋。天皇陛下將用鋪天蓋地的戰鬥機,征服整個世界!到了那一天,我會開着這架飛機,帶着角鬥場上真正的王者,飛過東海,去接受帝國人民的歡呼!”
戰俘們聽了野澤雄二的“瘋言瘋語”,紛紛怒目而視,川軍老兵盯着那架九六式戰鬥機,恨恨地對同伴說道:“小鬼子妄想奴役咱大中華,怎麼可能?老子真想扔幾顆手榴彈,連人帶機把它們炸了!”
中田佑男此時站在一棵樹下,他聽着野澤雄二的狂妄之辭,再看着那架靜靜矗立在懸崖邊的戰鬥機,眼前浮現出了一幅可怕的戰爭場景:
一架架轟炸機從幾公里的高空向下俯衝,投下一枚枚黑色的炸彈,隨即,地下的建築物一棟接一棟燃燒了起來,那些還沒來得及撤離的人們與建築物一起倒塌下去。而隨着燃燒彈的落地,整個大地像是在地獄中燃燒!
人們在大火中尖叫着四處逃散,一些人瞬間就成爲了骨灰!他似乎還看見一個孩子被燒成了柴棍,而他的母親伸出手去,除了悲天慟地地哭喊,對這一切無能爲力,很快,一聲巨響之後,母親也被大火吞沒……
中田佑男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這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實實的畫面,這畫面,作爲戰地記者的他,實在是太熟悉了!這一路走來,也沒有少見。只不過,那時他還認爲是解放中國平民必然需要承受的陣痛,而此時,他深切地感到了這就是赤裸裸地屠殺!顯然,自己是被那些無恥的政客欺騙、洗了腦!
有朝一日,日本的本土是否也會出現這樣殘酷的場景?中田佑男突然間感到不寒而慄!戰爭,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受難的總是平民百姓,和平纔是最需要宣揚的主題!
中田佑男心中升起了一絲惆悵與不安,他隨手摘下一片樹葉,輕輕地撕了撕葉邊,擦了擦葉面,含在了嘴裏。然後走出了隊伍,緩步向懸崖方向走去。
一名日本兵警覺地上來,把槍一橫,攔住中田佑男,中田佑男猜測他可能以爲自己要跳崖吧?於是微微一笑,停下了腳步。他迎着陣陣微風,沉思不語,絲毫沒有注意到,一雙充滿着仇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向了他。
晏軻悄無聲息地挪到了中田佑男的身邊,只需再跨前兩步,輕輕一碰,就能製造中田佑男“失足墜崖”的假象!
就在晏軻準備行動的時候,嘴裏銜着樹葉的中田,吹起了周璇的《五月的風》,悠揚而又悽然的樂曲響起,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連野澤雄二也充滿了驚喜,不住點頭,而廖百夏與區良駒看到晏軻怔怔地站在中田佑男的身邊,均是大驚失色。
這如泣如訴的樂曲,唱盡了人海滄桑、人間興亡,令人禁不住“哭斷了肝腸、掉過頭去離開這地方”,那原本攔住中田佑男去路的日本兵也放下了手中的槍支,呆呆地看着中田佑男。
晏軻盯着面目安詳的中田側臉,突然被觸動,也許對於一首樂曲的理解,一千個人有一千種看法,但在晏軻耳中,這樂曲所述說傳達出的深情悲傷與曠遠蒼涼,已然直擊他的心扉!
晏軻對音樂幾乎一竅不通,但對藝術的領悟卻無比迅速,他從這個假啞巴的樂聲中,分明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含義!他開始對自己的判斷有了動搖——那樂聲中透露出的和平渴望,如果不是發自內心,又怎會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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