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寬衣
不周山上煙霧漫漫,那是被惡念生出的魔氣,以及那些被三十三界中罪妖兇獸們所殺,無辜枉死的妖修和守山的精怪們殘存的怨氣。
越向上行,寒意越深厚。
冷風打着卷兒將雪片捲起,入目所見一片蒼茫。
不周山的傾斜導致上山的路十分陡峭難行,原本維持不周山的力量失衡,所有的寒氣都一反常態地向上涌去,如一波逆行的冰藍色巨浪。
如今不周山上層的寒氣多過往日數倍,連一向烈如火的蒼穹槍頭上也受不住這寒意凝結了一層冰霜。銀白之下的一點污濁被掩蓋,如同一望無際的冰雪平原,純白妝點之下埋的是遍野橫屍,稍微踢開一層雪殼,可見融進皚皚白雪之中的森森白骨。
原本不周山的雪是夜裏下日出停,現在這份平衡被打破之後,大雪下起來毫無頭緒似全憑心情。方纔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狂風夾着豆粒大小的雪粒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過境。暴虐異常。
這不周山乃是昔日父神骨肉所化,而不結界承載的亦是昔日父神之力,饒是玄翎有再醇厚的神力和修爲也無法抵擋因妖邪出世打破此地平和而滋生出怨氣的風雪。仙罩立起抵擋片刻又被利刃般的罡風吹碎,如此週而復始直到風雪平息,期間還要小心雪妖藉由風雪遮掩住行跡的偷襲。
玄翎一路艱難前行,走到地四十七界時已經數不清到底斬殺了多少三十三界中逃竄出的惡靈和罪妖。
這些惡靈和罪妖被斬殺在蒼穹之下時,身上都無一例外的浮起一絲黑氣,如同此前被她和閻子詹斬殺在針葉林裏的兮離,都是惡念的傀儡之兵而已。
這些惡靈與罪妖在漫長到讓人記不清時日的歲月裏日日夜夜飽受昔日所犯下罪孽帶來的煎熬,曾經不可一世的惡靈和罪妖們也早就已成爲風燭殘年,只剩下一點不甘的怨恨在封印中苟延殘喘地活着。
惡念幾乎不需要引誘,只要是能將四界所謂的秩序攪亂,能讓四界生靈塗炭血流成河,能讓昔日將他們壓在不周山下的人生不如死,就足以讓這些曾經名震四界的兇獸和罪妖們義無反顧地成爲其操縱的傀儡,身先士卒地殺向四界。
這羣一向窮兇極惡到無法無天的妖邪們只等着被惡念支配的謝琅邪一聲令下,便要以妖界爲起點,屠殺四界,一路直搗天界。
弒神殺佛。
玄翎走得乏了,四十七界名曰無窮,如它之名,形無窮,意無窮,苦難無窮。
這一界無法用術法穿過,只能燒起鳳凰火,以火爲罩,抵開此界施於她身的妖幻之法,一步一步地踏在無色無形的地界。周身不斷傳來古怪的梵音,這聲音渾渾噩噩,與和雅清澈沒有絲毫關係。此音一轉,立即變作如浪如潮的尖叫聲,像來自冥府十八層的厲鬼之聲。
天空中落下無數火球、巨斧,砸在玄翎身上。玄翎的鳳凰火生生不息,將此界燃成一片火海。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腳下的虛無變成雪。真真實實的雪。
鳳凰火燒得太長,令她神力大虧,攏了火焰,雪深沒過膝蓋,寒氣入骨凍得她手指都有些握不住槍身的僵硬。想要再燃火,卻發現她的鳳凰火在這一層結界裏發揮不了作用,至多能點燃一小簇火苗,還沒等捂熱就熄滅了。
一身戰袍染上血污,有死於她蒼穹之下的妖類,也有她自己的。方纔在四十六界中與昔日食了上古兇獸相柳的屍體而繼承其遺志的九頭怪蛇一戰中,被其毒刺戳透了肋下,多虧不周山上的寒氣,令氣血運行緩慢毒素都聚集在傷口處還沒來得及擴散。此前她力戰渾沌耗損了不少神力,而後這一路又幾乎是連續戰了一天一夜,可她還是沒有感覺到絲毫熾元丹的所在,而閻子詹和重洺的蹤跡也是找不到一星半點。
有那麼一刻,看着眼前無邊無際的白色,生出心灰意冷之感。
此處連呵一口氣出來都會被凍住,玄翎眼睫上也染上了一層白霜。一路走來身後的腳印眨眼間又被雪覆蓋,看似平靜的雪原中危機四伏,惡靈躲在暗處蠢蠢欲動。她一身神力在這被邪氣盈滿的不周山內十分突兀,在這些飢餓了幾十萬年的惡靈眼裏跟一餐紅燒肘子沒什麼差別。
這些惡靈不似之前的罪妖和兇獸一般,有實質性的攻擊,他們喜歡拿捏別人的內心的軟弱,只能等你自甘放棄,纔是最絕妙的進食時機。
玄翎眼前已經開始出現一絲帶着重影的幻覺,明明什麼都沒有的雪原上,若不是頭頂上朦朦朧朧的太陽,連個方向恐怕都找不到。可現在她卻看見一團有些疊加的火堆,儘管相隔甚遠,卻憑着那火光感覺到一絲溫度。
儘管知道那只是個帶着險境的幻像,她也忍不住地向着那火光快走了兩步,踩到雪殼下面一隻四十七界中六翼白猿的屍首,腳底一滑整個人摔進了雪堆裏,冰冷的雪沫嗆了她滿嘴。玄翎順勢躺了下來,懸掛在正上方的太陽忽遠忽近,晃得她眼暈,索性疲憊地閉起眼睛。
守在她周圍的惡靈們暗暗地等着,等着這隻年輕的小鳳凰放棄時,它們就會一涌而上將她的神力和元神分食入腹。
玄翎自然知道惡靈們打着什麼盤算,所以儘管她有點恍惚,卻還是留着一絲清明。只是她現在實在太累,想要休息一下。
“玄翎。”
一隻溫柔的手撫上她的臉,睜開眼睛,看到東皇太一正一臉的擔憂望着她,手裏端着一碗熱茶遞到她嘴邊,軟聲道:“先喝點熱茶暖和一下。”
此情此景,恍若昔日九重天上宮宇前,她賴皮地去找東皇太一要一罈好酒時,那人素手煮茶勸她莫要貪杯的情形。
玄翎一怔,瞬間眼眶發燙地就着東皇太一的手飲了一口熱茶,有些哽塞地凝望這眼前這人,忍不住握着她的手道:“我找了你太久,依舊難以將你握牢。若你我當真無緣,我也想下冥府翻翻生死薄,望望三生石,看看你我的宿命。若你我真無善果,我陪你輪迴便是。可是我又怕,我怕如果真的輪迴了,一世陌生,我若還是找不到你該怎麼辦?或者我找到你時,你已經不再屬於我了又該如何?天機難泄,今生事,今生畢吧。只有明明白白地握住了今生,我才能與你生生世世。”
東皇太一對她笑得溫柔,張開懷抱看着她道:“我就在這裏,你哪裏都不需要去,我們就一直在一起。”
玄翎笑了笑,閉起眼睛道:“你又不是真的,我要怎麼跟你在一起呢?”
再睜開眼時,方纔的東皇太一已被寒風吹散。
玄翎撐着蒼穹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後,看到雪地之中倒着一個人,幾乎要被大雪覆沒。走過去,看到被埋在雪下面的初息,一張臉被凍的青白,嘴脣發紫眼看着就要斷了生息。
玄翎也不知道這會兒哪又生出力氣來,撲上去將她從雪堆裏刨了出來。解開衣帶把凍成一個冰疙瘩的初息塞進懷裏,儘管徒勞,也拼命燃起鳳凰火來想要將初息給暖過來。
大約是被她抱得太緊,初息難耐地呻吟了一聲,皺了皺眉醒了過來,聲音乾澀地喚了聲:“神君。”
“我在。”玄翎低頭輕吻初息的額頭,柔聲道:“冷嗎?”
“神君……”初息擡起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的手按住玄翎不停施法的手,虛弱道:“神君,不要浪費力氣,你快離開這裏……”
“噓。”玄翎食指擋在初息脣間,搖頭道:“我錯失過你一次了,不能在錯失你第二次。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同你魂歸一處。”
“玄翎。”初息眼中露出異樣的晶彩,手臂攀上玄翎的脖子,將她拉近,舌尖舔上她的嘴脣,慢慢地,一點點將她的脣浸溼。
兩人傾倒在雪地裏,初息從她的胸口往她的下巴上蹭,手掌上有溫暖和柔軟,漸漸寬下的衣帶裏更是有着與此處全然不同的溫潤。
玄翎被她纏得口乾舌燥,難以自持地觸碰她的肌膚,往下延伸……
染血之袍鬆開,掉落出一朵桃花。
眼前的初息一張含羞帶怯的臉依偎在自己懷中,充滿了渴望地看着她。
玄翎心裏一驚,立即咬破了舌尖,血腥氣地刺激讓她眼前一花,再看向懷裏,哪裏有什麼初息,乃是一堆雪塊正被自己緊緊抱着。她趕緊鬆開雪塊,雪塊滾落進雪地裏散開,飄出一絲黑氣迅速消失。
玄翎將桃花拾起,小心地拍去粘在花瓣上的雪,
之前爲了提醒自己不要被幻像矇蔽,附着在桃花上的生魂氣息又微弱了幾分。若是再不快些找到熾元丹,這點生魂支撐不了多久就要魂飛魄散,介時連輪迴之路都沒得可行了。
繫好衣裳,繼續前行了百米,玄翎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四十七界的邊緣,再往前一步便是第四十八界了。而她方纔若是再多往堅持幾步,便也不會陷入惡靈所設下的險境之中了。
玄翎走到四十七界界碑的旁邊,刺骨的寒氣在此處戛然而止,玄翎緩過一口氣來後,一腳踏入下一處結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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