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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
祁白露遲疑了一下,道:“十幾歲的時候。”
他記得這裏,穿過黑暗的隧道,就是去往市精神病院的路。阮秋季握住他的手,祁白露也靜悄悄地反握住,讓他知道自己還好。
在黑暗中等了又等,隧道的盡頭有了光,越野車往太陽底下開,似是有一張漆黑的幕布被拽着不停往後撤,最終巨大的幕布轟然揭下,祁白露看到了遠處閃閃發光的海面。
坐在駕駛座的攝影師驚歎窗外風景的美麗,林悅微也探身去看,海水在陽光下閃爍,泛着粼粼細浪。祁白露看過很多次海,看過很多地方的海,但這麼多年,又一次看到了最初的記憶中的海。
他想起年少時的自己坐在汽車後座,旁邊的人緊緊按住他,不讓他亂動,他一擡頭就能看到駕駛座的父親,以及掛在後視鏡上搖動的平安結。現在再往前看,看到的是同事戴黑框眼鏡的側臉,以及林悅微戴着貝雷帽的腦袋。
車子最後停在市郊區的一個小山坡,站在馬路邊上就能看到海,馬路兩旁的山坡向下延展,開滿了杜鵑花。攝影師扛着器械拍圖,祁白露跟阮秋季沿着無人的馬路往前走,來到一座長橋旁邊,祁白露手扶着欄杆低頭看,看到數米寬的河水在橋下流淌。
天空湛藍無雲,眼前的風景看起來很像是宮崎駿動畫電影裏的場景,一陣很強勁的海風颳過來,祁白露幾乎都要站不穩,用手按住了自己牛角扣大衣的領口,阮秋季拉過他的另一隻手,祁白露看着阮秋季的額頭,道:“我要被風吹走了。”
“沒走。”
阮秋季將他拽到身邊,從後面摟着他的背,他們可以聽到遠處海水拍岸的聲音。林悅微擺弄了一會兒攝像機,過來也靠在欄杆上吹風。攝影大哥點了根菸,但根本沒辦法抽,風太大了,吸了沒兩口只好訕訕掐了,對他們道:“誰去橋那邊?我拍一下人像看看什麼效果。”
祁白露歪頭看阮秋季,阮秋季也低頭看他,祁白露示意他過去,自己卻巋然不動,阮秋季道:“你是專業的。”
林悅微看了眼取景框,道:“你們都過去,我想在這裏拍一個奔跑的畫面。”
攝影師叼着熄滅的香菸,道:“你要致敬新浪潮嗎?”
林悅微來了興致,道:“我們看誰先跑到終點,誰要參與?”
“冠軍有獎勵嗎?”祁白露道。
“沒有。”
林悅微對他招招手,祁白露猶豫了兩秒,阮秋季道:“不如輸的人今天請客。”
祁白露瞅了一眼身邊的“內鬼”,阮秋季這是就差直接說要他請客了。
林悅微叫道:“那我數了,三、二——”
沒等他們倆反應過來,林悅微已經迎着風跑了出去,她跑得很快,怕帽子掉了,一隻手按了按貝雷帽,笑聲衝散在了風中,祁白露和阮秋季這纔看着她的背影跟上去,他們兩個看起來沒有林悅微那麼輕鬆,大衣的衣襬被風吹得掀動,拍打在大腿上。
祁白露落在最後面,眼看阮秋季就要甩下他,伸手拉住了阮秋季的手臂,阮秋季回頭看他一眼,很快牽住了他的手。祁白露差點叫出來,阮秋季比他跑得快,他都要分不清他的力量來自於他們交握的手,還是自己奔跑的雙腿。他忘記了目的地,也忘記了賭注,因爲這短短的一刻,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風。
風浩浩蕩蕩,他們可能是要跑到天邊,在祁白露的視線裏,彷彿天旋地轉一樣,馬路的線條傾斜,漫山遍野的紅杜鵑也漸變成模糊的背景,河水反射着明亮耀眼的光芒。祁白露用力呼吸着空氣,雖然胸腔有些難受,但奔跑本身帶來了說不出的快意。一直以來他追逐的、奔向的,取景框裏找不到,衝出畫面的邊緣才知道。
林悅微果然第一個到達橋盡頭,祁白露說她耍無賴,林悅微道:“我沒說數到一纔開始跑!”
阮秋季背靠着橋邊的欄杆,呼吸還算平穩,至少比臉頰通紅的祁白露看起來風輕雲淡多了,他的手依舊攥着祁白露的手。
林悅微走回了橋對面跟攝影師交流,他們好一會兒都沒說話,唯一親密的舉止就是,祁白露扭頭時不經意在阮秋季下頷處蹭了一下,阮秋季低頭,隨意地吻了一下他的頭髮。他們看着彼此的眼睛。
“我想告訴你很多事。”祁白露道。
“你可以慢慢說。”
頓悟往往是突然發生的。過去的陰影在祁白露的心裏是一條漆黑凝滯的河,他曾以爲天光不會在這條河上亮起,但是在奔跑中的一個瞬間,他又覺得這條河在向前流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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