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点五十,她准时到了前台。
這回的前台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她。
沒让她再填来访登记,反而告诉让她稍等,說总裁特助已经下来了。
正說着,沐于归就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
“沐律师。”转头一看,一個生得斯文俊秀的男人站在身后,而略微熟悉的声音让沐于归一下就认出了对方。
“朱特助。”
两人說了两句后,朱鸿博就带着她往电梯走去。
“顾总现在有些事沒处理完,可能要麻烦您稍等了。”
沐于归见对方如此客气,便也寒暄了几句。
正說着,两人已经绕過拐角,来到电梯前。
看着眼前的电梯,沐于归怔了怔。
“這是顾总专用的电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朱鸿博主动开口解释,“顾总的办公区在顶楼,为了防止被打扰,只有有权限的人才能乘坐這台电梯。”
說完沐于归就见对方从怀中拿出一张卡,略一感应,原本紧闭着的电梯门就打开了。
见此她才明白,什么叫有权限才能乘坐。
正准备进去时,却忽然听见有隐约的哭泣声响起,期间還夹杂着微弱的說话声。
沐于归脚下步子一顿,下意识开始寻找起来。
“我真的沒有了……怎么這么多?”
“明明已经快還……”
沐于归的听力向来比常人好上不少,因此听到了這么两句,而身边的朱鸿博因为先她一步进了电梯,也就沒听见這话。
在看见她還站在外面时,不由地问了句:“沐律师,怎么了?”
被這么一出声打断,方才那抽泣声和說话的声音一下就消失了,沐于归特意认真又听了一会儿,也沒再听见。
“抱歉,刚才不小心走神了。”她沒說自己刚才听见什么,只是随口找了個理由。
朱特助显然沒有追问的打算,只是微笑地看着她,等她进了电梯后,才按下去顶楼的按键。
两分钟后,两人从电梯中一道出来。
和别的楼层不同,作为总裁专用办公区域的顶楼,沒有過多的隔间,整层不過两三道门,离电梯最近的一间就是会客室。
至于其他的是什么地方,沐于归并沒有兴趣。
朱鸿博带着她进了会客室后,替她泡了杯茉莉龙珠。
沐于归接過杯子后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却沒有开口询问,只說了句“谢谢”。
反倒是朱鸿博自己主动解释了句:“顾总說您喜歡喝這种茶,裡面加了糖。”
沐于归闻言,指尖沿着玻璃杯的杯壁微微摩挲,却沒說话。直到对方跟她說稍等,退出了会客室后,她才微微低头,看着手中温度适宜的茉莉龙珠。
嫩绿色的芽叶在水温的浸泡之下慢慢舒展开来,展现出曼妙而美丽的姿态,悬浮在微微金黄的茶水之中,白色的茉莉花瓣也不复原本晒干的模样,眼下彻底绽放。
白的花瓣,绿的芽叶,微微泛着翠色的花蕊,在金黄的茶水中相映生辉。
氤氲的雾气从杯中飘散而上,让沐于归的视线有些朦胧,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那個为了她而笨拙地去学怎么泡茶,最终学成而归信心满满,却因为功夫不到家而烫了手的少年。
那时候的少年因为太烫而不小心失手砸了杯子,看着她十分沮丧地道:“姐姐,我真沒用,你喜歡喝茶,我却连泡茶都不会。”
而眼见他自我厌弃,清澈的双目中带着氤氲的雾气,沐于归有些动容,于是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說:“沒关系,我会就好了,我以后可以慢慢教你。”
只是最终,她也沒能教会少年泡茶。
因为对方根本不在意。
一切都只是戏罢了。
是她自己入戏太深。
回過神来后,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沒动一口。
手边是她花了一晚上時間整理的關於整個天恒所详细的资料。
昨天来送的资料其实并不完整,很多律所的东西都沒标明,有些內容是只有在确定合作后才会递交過来的。
眼下顾氏和天恒所虽然沒有正式签订合同,但也只是時間早晚的事了,否则沐于归也不必来這一趟。
正当她在将资料再次整理確認时,忽然听得会客室的门有轻微的响动,顺着這响动抬起头后,恰好同推门而入的人视线相对。
那人眉眼之间原本带着凝霜,却在看见沐于归时春水化冰,如远山积雪一点点融化,最终变为缓缓涌动的深潭。
会客室并不很大,从门口到沐于归面前,不過走几步就到了。
沐于归看着那個面容冷峻的男人一步步往自己這边走来,最终在对方停在自己面前时,才缓缓起身。
她理了理衣服因刚才久坐而产生的细微褶皱,接着伸出手,声音淡淡。
“顾总,好久不见。”
她說這话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却并沒让人觉得有亲近之感,反而感觉到了陌生和疏离。
对她而言,眼前的人似乎只是一個曾经江湖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可顾明羽却记得她的另一面。
那时她的眉眼不是這样,而是带着温柔和轻软,尤其面对他时,眼中似乎永远闪动着星光,熠熠生辉。
可如今的沐于归,双眸之中再无温柔,余下的只是望不到底的漆黑,和无法言喻的疏离。
她明明在笑,可越是笑,越让人觉得遥远。
近在眼前却触碰不到。
顾明羽被她一句话轻易地击碎。
原本做好的一切心理建设都轰然崩塌。
朱鸿博从总裁办下来时,恰好碰见商务部的黄主管,对方见了他便快步往前几步。
“朱特助。”好容易把他拦下后,黄主管赶紧开口问,“這次的并购案不是早就定好了道和律所嗎,怎么忽然又换了?”
看着他看似不解,实际有些焦急的面色,朱鸿博徐徐道:“早就定了嗎?之前有提過這事?”
黄主管急道:“先前道和的资料我都已经交给顾总了,他沒說不行……”
“他也沒說行不是嗎?”朱鸿博道,“道和那边顾氏从沒有正面說過要确定合作,至于這個消息怎么传出来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劝你一句,总裁既然沒问這事,你最好当不知道,如果你非要问原因,总裁真叫人去查,到时候查出别的什么,那你可就得不偿失。”
他三言两语,让原本還想刨根问底的黄主管一顿,接着反应過来,再不敢多问一句。
毕竟他心裡清楚,对方說的都是对的。
原本這次的并购案,内裡就有不少猫腻。
他不過仗着自己在顾氏总部這么些年,再加上总裁刚上任不久,想着像以前一样一手安排了好瞒過去,谁知临到头了竟出了這么個岔子。
原本他都沒打算来多问這么一句的。
要不是道和那边的人一直追问他,让他觉得面子挂不住……
可如今看来,有些事他确实不该揽。
好在今天朱特助提醒了他一句,否则对方這会儿听了他的话,转头就去跟总裁說,那到时总裁真的叫人查,再查出以前的一些什么,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這,黄主管忙对朱鸿博道:“朱特助說得对,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末了了還和朱鸿博套近乎,說是晚上請他吃饭,被他拒绝了。
眼看着对方面露庆幸地离去,朱鸿博摇摇头,唇边带上一抹笑。
這個黄主管,這几年在总部,仗着资历作威作福,暗底裡不知用自己的职位谋了多少私。
现在总裁不动他,不代表以后都不动。
只看总裁怎么打算罢了。
顶楼总裁办会客室内。
沐于归已经回到自己先前坐着的地方,对面是衣冠楚楚的顾明羽。
对方手中拿着她方才递過去的资料,略低着头,认真看着。
……至少表面上如此。
实际上,顾明羽自进接過资料后到现在,已经過了半個小时。沐于归昨夜整理的资料并不算多,就算是用极慢的速度,满打满算,二十分钟也能看完了。可对方却到现在也沒有抬头的打算。
沐于归也不急。
她端坐在会客室内真皮的沙发上,整個人显得安静。
整整半個小时,她沒开口,也沒喝先前朱特助为她沏的那杯茉莉龙珠。
那茶水从开始的热气氤氲,到如今的逐渐泛凉,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又過了十分钟,顾明羽终于从那并不算多的资料中抬头,却并沒有看向沐于归,反而视线落在了那透明的玻璃杯上。
“……是茶不好喝嗎?”這话在他的心中盘桓了许久,以至于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轻易问出来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微微顿住。
沐于归是沒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是问這個,却還是带着职业而浅淡的笑。
“不,是我自己不喜歡喝。”
“可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几乎是下意识地,顾明羽接上這么一句,话刚出口的瞬间,他猛然收声。
然后终于抬头看向对方。
拿着资料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他在紧张。
因为他原本不想這么早提及過去的。
尽管過去的记忆对他来說有那么多的美好。
可偏偏,他這一生中,最惨烈且最绝望的一段时日,也是過去。
沐于归似乎沒看见他攥起的指尖,只是淡着声音,徐徐道:“以前是喜歡,可现在不喜歡了。”
“毕竟,以前怕苦,连喝茶都要加糖,但吃的苦多了,就不怕了。”
她說着,微微抬眼,和对方幽深的双目对上。
“现在我一般喝生茶。”
她的话,仿佛刚烈而尖锐的利刃,精准地扎入顾明羽的心间,让他整個人狠狠一颤,捏着资料的指节出泛起极度的青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