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包廂門口看戲的一顆顆腦袋,幾乎在短短一秒內全部縮了回去。
蘇念北目光放到地上,白皙的臉此時更顯煞白。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的不安,秦野沒再和丁智永多說什麼,而是牽起她的手,直接朝會所出口的方向走。
手心裏滲出冰涼的溼汗,就連脈搏的跳動,也變得極其輕微。蘇念北的手似是提不起任何力氣,任由他牽着。走了幾步,後知後覺手指輕輕抖動幾下。
隨即。
緊握着她手的修長五指、指骨輕緩摩挲着,一下下,像在安撫。
丁智永沉浸在秦野那句“她老公”的震驚裏。
反應過來時,蘇念北已經被秦野牽着出了會所大堂。
會所地下停車場。
秦野從兜裏摸出車鑰匙,準備給車解鎖,蘇念北站在一旁,左手仍被他緊握着。目光放到秦野身上,他側臉透着冷硬,脣線繃直,沒有任何弧度。
他明明情緒不對吧卻什麼都不問。
蘇念北心裏,驀的冒出一個想法。
就是。
他其實是知道點什麼的。
知道在沒有他的那幾年,發生在她身上的一些事情
知道那些流言蜚語,那些關於她和另一個男人、糾纏不清的事情
攥着包帶子的五指一寸寸收緊,再緩慢蜷縮着,呼吸的時候心也隱隱作痛,蘇念北眼睫顫了顫,輕聲喊一聲他名字。
秦野轉過頭看她:“嗯?”
“你——”
“北北啊——”
蘇念北剛念出一個字,丁智永聲音在空曠的停車場再次響起。
如同地獄的陰魂,帶着一股子陰森感,敲擊在耳膜上,讓人從靈魂深處止不住的戰慄。
馬上看向秦野,蘇念北瞧見他撇過頭,瞳孔裏出現丁智永的身影。
黑曜石般的眸子,此時顏色深得可怕。
丁智永很快走近,還是曾經那副、裝模作樣擺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實際內裏齷齪至極。
他的皮膚依舊粗糙,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讓蘇念北反感,只瞥一眼,她便移開視線不多停留半秒。
被秦野緊握的左手動了動,蘇念北聲音輕輕的,有點底氣不足地說:“秦野,我和他一點也不熟。真的。”
秦野收回視線,看蘇念北,眼尾鋒芒微斂,嗯一聲:“我知道。放心。”給車解鎖後,打開副駕駛車門,他道,“上車。”
“喲嚯!”丁智永目光在秦野車上轉一圈,移到車牌號時發出一聲驚歎,轉而對蘇念北道,“傍上大款了你這是?北北啊,你果然還是和當年一樣喜歡錢嘛。”
蘇念北身形一頓。
秦野眯了眯眼,不耐煩瞧丁智永:“能不能滾。”
被秦野眼裏的寒意嚇得身子一晃,丁智永虛僞的面具差點掛不住。
很快,他眼角眯出兩三條線,笑得時候臉上皮膚溝壑堆到一起,看得人很不舒服。他擺出一副誠懇樣子:“這位兄弟消消氣。過來人奉勸你一句,你身邊的這位可不是省油的燈。”
猜到丁智永接下來要說什麼,蘇念北馬上去扯秦野衣襬,小聲道:“我們回家。”
秦野還沒說話,丁智永率先譏笑:“北北,這麼急着走,是怕你老公知道什麼嗎?”目光在她身上轉一圈,他繼續笑着對秦野說,“她可是個爲了錢什麼都願意做的賤——”
話沒說完。一聲悶響。
男人被一腳踹得連退好幾步,跌躺到地上。
秦野一言不發,徑直走上前,丁智永剛想爬起來,腹部就又受了一腳。
緊接着,秦野似是再也忍不下去,發了瘋似的踹他,每一腳都狠絕無比。
毫無招架之力。
丁智永情急之下喊了聲“北北”。
這聲北北更加刺激到秦野,他一把揪住丁智永頭髮,直接朝停車場牆角處拖。
擔心鬧出事,蘇念北馬上跟上去。
牆角處,秦野扯着丁智永死命朝牆上掄。極短的時間裏,白色牆壁上有了血印子。
他動作裏是毫不掩飾的狠戾,比那年當街暴打紅頭和徐宇時還要極端幾分。
“老子忍你很久了。”秦野背對着光,表情隱在暗處,聲音又冷又沉,“真當我好脾氣。”
丁智永那副黑框眼鏡很快被磕碎掉,歪歪斜斜掛在鼻樑上,額頭上的血跡也越發明顯。男人不停求饒着,聲音透露着絕望。
半晌。
秦野收手。
一雙眼睛黑得純粹,冷冷瞧着躺在地上、抱頭縮成一團的男人,他將每一個字眼都咬得很重,聲音壓低道:“再騷擾她。信不信廢了你。”
回去的路上。
因爲丁智永的出現,兩個人都很沉默。
車子經過康凌珍的醫院時,蘇念北喊了聲秦野,讓他在這放自己下來,說今晚想留在醫院陪陪康凌珍。
秦野沒多問什麼,靠着路邊停了車。
蘇念北下車後,徑直朝醫院裏走。
車窗搖下來,秦野摸出根菸點燃,手臂搭着窗沿,視線凝在那道纖瘦的背影上許久,直到她消失在視野裏。
回去後,秦野在客廳坐了很久。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給蘇念北打了個電話,沒人接。又打了幾個,依舊沒人接。
拿起茶几上的車鑰匙。
秦野去了趟醫院。
病房內的燈沒關。
康凌珍也還沒休息,獨自坐在窗邊。
窗簾沒拉,她身上披了件襖子,望向窗外醫院大門的位置,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阿姨。”秦野敲了敲門,喊一聲。
康凌珍轉過頭。
與之前的態度不太一樣,這次見到秦野,她沒有視而不見,抑或讓他直接離開。
視線在病房內掃一圈,也沒見到蘇念北。
秦野剛想開口,康凌珍先一步平靜問:“你是來找小北的。”
沒料到康凌珍這麼晚還沒休息,秦野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爲什麼這麼晚來這找蘇念北。
索性點頭:“剛打她手機沒接。我擔心——”
“她沒回去嗎?”似是篤定蘇念北迴家的話,秦野應該知道,康凌珍打斷他的話,又問一句。
“嗯。”
聞言,康凌珍向來沉寂的一張臉,露出些焦急神態,她聲音添了些哽咽:“那麻煩幫我找找她吧。這麼晚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接電話,怕出什麼事情。”
來不及問康凌珍,蘇念北爲什麼會離開醫院,秦野立即點頭:“您彆着急。我去找她。”
秦野離開後。
康凌珍目光重新放到窗外。
不久前,康凌珍隨口提了句:“小北,你和丁智永交往看看,多個人一起分擔,減輕些壓力。”
幾乎在一瞬間,蘇念北眼角滾出了淚。
康凌珍還是第一次看到。
蘇念北在她面前露出一種絕望的眼神。
那種眼神,康凌珍很熟悉。
曾在蘇念北父親和姜維去世的那兩次,自己的眼神就是如此。那是一種,害怕失去,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
蘇念北離開病房前,低聲和她說了很多,關於自己大學四年受的委屈。
那些事情,即便在過去大學四年裏,康凌珍也從沒聽蘇念北提過一句。
以前,她只當是蘇念北瞧不上丁智永的長相,才一直和她說丁智永不是好人。她從沒去考慮過,蘇念北那些話的真實性,只憑着自己的印象和直覺,理所當然的認爲丁智永是和姜維一樣的好人。
她的女兒,曾差點和她一樣患上抑鬱症。卻爲了照顧她的情緒,選擇自己默默忍受着那些黑暗的日子。
整個晚上康凌珍都在思考與自責中度過。
耳邊響起那個男孩子說過的話。
“您有沒有想過,她這麼多年,過得多辛苦。”
“她是您的女兒,您關心過她麼?有爲她的幸福考慮過麼?”
回憶起這些年,自己發病就對蘇念北動輒打罵、以及時不時鬧自殺的場景。
康凌珍第一次這麼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是多麼自私。
她一直在給女兒強加她認爲對的想法。
但沒想過,她認爲對的想法,只是建立在她看到的那一面。
出了醫院,秦野給蘇念北發了幾條消息,沒收到任何回覆,又打了幾個電話,還是沒人接。
漫無目的找了一圈,打算轉回家看看。
半路上,手機震動。
瞥眼來電顯示。
很快滑到接聽,按了免提。
秦野還沒開口。
車內密閉的空間裏,響起女孩子細細的抽泣聲。她哭得時候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唯獨這次與從前不一樣。
“秦野”電話那端,蘇念北喊了聲他名字。
只有兩個字,秦野就能聽出她聲線不穩,帶着很明顯的醉意。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想問她是不是喝酒了,話到嘴邊,不自覺變成:“怎麼哭了啊。”
對面的人沒說話。
夜間呼嘯着的寒風,陣陣掃過光禿禿樹幹、發出的簌簌聲,以及易拉罐滾落、相互撞擊的聲音,一齊從聽筒裏擠出來,在靜謐的車內放大。
隔着手機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悲傷,秦野很想抱一下她,他強壓着情緒,輕哄:“晚上一個人在外面喝酒不安全。在哪呢。我去接你。”
蘇念北繼續沉默着,好一會,才說:“我也不知道這是哪”
她聽上去還在繼續小口喝着酒,言語間醉意比剛纔更甚幾分,秦野有些無奈:“喝醉了。是不是?”
蘇念北悶悶嗯一聲。
“擡頭看看,”秦野教她,“周圍有什麼?”
打了個噴嚏,蘇念北吸吸鼻子,似乎真的有去認真看了看周圍,然後不太清醒地說:“有一個,很高很高的男孩子。”
“什麼啊。”秦野有些哭笑不得。
“他很難過。”蘇念北自顧自說,“我也很難過我明明不想他受傷的,可是我傷害了他”
秦野速即明白,眼神暗了暗:“在學校嗎?”
“嗯,校門口,”她說,“那麼多人看着。”
立刻在路口處調轉方向,換成去附中的路線。
“大半夜的,”秦野眼眶發了酸,勉強扯了下嘴角,“這麼滲人呢。”
伴隨着又一個易拉罐扔地上發出的聲響,沉默了會,女孩子細聲說了句什麼話,被四周風聲蓋過。
秦野伸手,將手機音量調到最大:“說什麼呢。沒聽清。”
“我有點害怕。”
“別怕。”這回秦野聽清了,“我陪你說話呢。”
“上大學那會很害怕出門。”她說的不是現在,悶悶道,“他們都在議論,沒人聽我解釋。他們只選擇聽他們喜歡聽的。可能那些謠言,很適合無聊的時候打發時間。”
秦野動作僵住片刻,低了低眼,隨着車窗外風景變換,臉上有忽明忽暗的光影。
“別管他們。”他說。
“剛上大一的時候,有個學長對我很好。”
秦野嗯一聲。
蘇念北繼續回憶着,說出的話帶點兒鼻音:“他的聲音和叔叔很像,聽着很親切。在媽媽生病住院的時候,還主動幫忙墊了幾次錢。我沒想過,他做這些其實就是想讓我和他上牀。”
秦野沒說話,握着方向盤的雙手一寸寸攥緊,指節泛出冷冷白色。
“說我明明懂他意思,還裝作不懂。我不答應,他就說這是騙他錢,就拿這事,”聽筒裏重新響起啜泣聲,“在學校裏造謠,說我是個騙人錢還裝無辜的賤貨因爲那會,我手上確實沒那麼多錢,是做了很久兼職,到了大四上學期才還上的,所以前面那三年,我沒辦法拿出還錢的證據。”
雙脣抿成直線,舌尖用力抵着腮。
秦野靜靜聽着她的話。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女孩子聲音細細地,夾着很輕的呼吸聲,“我和他無冤無仇,他爲什麼非得,非得要毀掉我呢那幾年,別人都在罵我,我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他們口中那樣的人。”
強壓住暴躁想打人的衝動,好半晌,他才說出一句話:“蘇念北。以後有我在呢。沒人再敢這麼說你了。”
接近凌晨一點。
道路上路燈連成一線,稀稀落落幾輛車在道路上飛馳而過,快得如同虛影。
京師附中校門口失去了白日的熱鬧,只剩下靜謐。門口,距離保安亭十來米的地方,穿一身長款羽絨服的女孩子,背靠着一棵樹,安靜閉着眼睛。
羽絨服帽子被她立起來套在腦袋上,一隻手揪着領口,用來阻擋細針似的寒風朝衣服裏鑽。
秦野穩了穩呼吸,快步走過去,摸了一下蘇念北的手,是徹骨的冷。將她雙手拉到自己懷裏捂了會,視線落到旁邊透明袋子裏裝着的、幾個空易拉罐上,秦野馬上將她袖口稍捲起,路燈昏沉光線下,依稀能夠瞧見遍佈手臂的細密紅疹。
心一下下揪着疼。
隨手將裝滿易拉罐的袋子扔進垃圾桶,秦野立馬將她打橫抱起。
覺察到什麼,蘇念北猛地睜開眼。
一旁的花圃地燈,投射出的光照亮一小片草坪,一束束草黃色光線映照在他的眉眼間。
手臂擡起,蘇念北緩慢搓了下眼皮,再直勾勾盯着他看,似乎在確認着什麼。
“認出來了沒。”秦野無奈道,“喝不了酒,還喝那麼多。”
聽到熟悉的聲音,蘇念北眼睛重新溼潤,喊了聲他名字。
秦野嗯:“在這呢。”
蘇念北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細膩微涼的觸感在掌心蔓延開,她語氣裏有些嗔怪意思:“酒這麼苦,你爲什麼總愛喝酒。”
“以後不喝了。”秦野低眼瞧她,聲音柔下來,“胃裏難不難受?”
“嗯。”她眉頭蹙起來,誠實道,“難受。”
秦野將她抱得更緊,往停在路邊的車方向走:“帶你去醫院。”
“秦野。”
蘇念北腦子裏昏沉沉的,又喊一聲他名字。喊完一聲,又接着喊,反覆好幾次。
秦野同樣迴應好幾次,最後,眼睫垂下來,遮住眼底溼意:“在擔心什麼啊。”
雙手攀上他的脖頸,她想把自己往他脣邊送。
秦野把她抱上來點,斂了些情緒,脣角淡勾起:“喝了酒這麼主動呢。”他邊走邊瞧她,“這個姿勢接吻,倒挺爲難人的。”
在確認完眼前人是安全的之後,蘇念北看他的目光漸漸再次失了焦。窩進他懷裏,她嗡聲道:“我和你說個祕密。”
秦野低低嗯了聲,眼底有寵溺:“什麼祕密?”
繼續往他懷裏蹭了蹭,她輕輕吸了口氣,鼻音依舊很重:“我對不起一個,我好喜歡好喜歡的人所以,在後來的日子裏,遇到對我不好的人,我都覺得,那是報應”
眼睛泛了紅,喉結上下一滾,他嗓音微微發啞:“胡說什麼啊。”
“沒胡說”每個字眼都像從喉嚨裏滾出來的,她的話有些含糊不清,“他本來應該永遠傲氣着的,卻因爲我卑微過。”
眼前浮現出那個少年的身影,蘇念北忍不住滾出幾顆淚:“我不是故意的秦野,你能不能幫我告訴他,別難過了”
秦野應一聲,輕嘆:“他不難過了。”
而後,覺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秦野補一句,“蘇念北。你這是把我當他替身呢?”
“嗯?”蘇念北明顯有點迷茫。
“我還得謝謝他。”秦野瞧着懷裏的人,“讓我知道,原來你這麼喜歡我。”
沉吟片刻,他又低聲問她:“既然喜歡,爲什麼還要逼着自己放手。爲什麼,要說那些話呢。”
酒精作用下,蘇念北很自然說出從未對他說過的話。
她喃喃着:“因爲,我那會有點迷信。覺得自己命不好,覺得,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會受到傷害。”
第二天中午。
蘇念北坐在桌邊,喝完一杯蜂蜜水,秦野又給她倒滿一杯。
低着頭,開始喝第二杯蜂蜜水。
總覺得對面的人視線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她沒忍住問:“昨晚除了對你告白,我還說了其他的事嗎?”
秦野搖頭。
小口喝着蜂蜜水,蘇念北輕輕敲了敲腦袋。
原來喝酒喝斷片是這種感覺嗎。
恍然想起丁智永的事情,她又確認一遍:“我沒說什麼,大學的事情吧”
秦野思考了一下,拖着調哦一聲:“說了。”
“說了,什麼?”蘇念北有些緊張。
“說你大學的時候,”秦野靠着椅背,坐得疏懶,閒散道,“很想去看我演唱會。”
蘇念北鬆了口氣,然後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直接承認:“嗯。那時候是挺想去的。”
秦野看她,眸光似有若無閃了閃。
“可是,”捧着蜂蜜水,蘇念北不太好意思地說,“我那時候有點窮,沒那麼多錢花在你身上。”
“”
“還挺抱歉的。”她接着喝蜂蜜水。
“聽你這意思,”秦野揚眉,笑了聲,“現在有錢花我身上呢。”
“”
“行吧。”他很不要臉的張開雙臂,“給你機會。包夜一百。”
“”
過了會。
他不再逗她,收起散漫態度,問了句:“最後一場演唱會,去麼。”
“嗯?”蘇念北眨眨眼,“要錢嗎?”
秦野笑:“家屬票。不要錢。”
蘇念北抿了會脣:“那就去吧。”
“你這還挺勉強?”
“不是。”她老實道,“我就是,現在也還有點窮。”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8-0100:29:14~2021-08-0223:01:40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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