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還未等她出声,一把未出鞘的长刀抵在她脖颈处,刀鞘上沒有完全打磨掉的鳞片几乎刚碰到她,就将她颈侧割出了血。
“名字?”头顶的声音和缓低醇,如果那把刀沒有抵在她脖子上,阿缠会觉得這是個温柔的男人。
“阿……季婵。”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這裡?”
“我家在昌平坊,我只是回家的路上经過這裡。”
属于季婵的记忆在夺舍之后就直接灌入阿缠脑中,那是完完整整的属于另一個人短暂的一辈子,也是她能替代季婵活下去的关键。
阿缠很快捕捉了今晚的记忆,用来应付面前的人。
“說說,发生了什么?”
躺在地上被人逼问的感觉不太好,但身旁的男人根本沒有移开刀的打算,她只能继续维持這個姿势,顺从地回答他的问话。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附近有人在捉鬼,那只鬼冲我過来的时候,一支箭飞了過来……伤到了我。”
伤口已经好了,她本不该說這些多余的话,但是這一身白袄太显眼,胸口处還洇着大片的血渍,想糊弄過去都不行。
白休命的目光随着她的话下移,落在了她心脏处,随即又看向一旁的箭矢,是官制,看制式似乎来自于刑部。
“继续說。”
“我爬到巷子裡,就看到了她。”
“你和它說话了?”
“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又以为她会吃了我,就說了一句,谁知她回应了我。”
“說了什么?”
“她說自己不吃人,還问了我的名字,就沒了声息。”
头顶响起一声嗤笑,那把随时威胁她生命的刀终于移开,站着的男人半蹲在她面前,黑色的大氅垂落在地,沾上了雪。
阿缠抽空想着,它看起来真暖和。
以前她从来都不会感觉到冷,她的皮毛不但漂亮還很保暖,现在她却冷得发抖。
做人可真不容易。
“胆子不小,敢骗本官。”這句尤犹带一丝笑意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的下一刻,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掐住她脖子,强迫她将脸抬了起来,阿缠不得不与之对视。
入眼的是一张分外俊美的脸,就像是被上天精雕细琢過,在她熟识的妖与人中,至少也排得上前三。
她這人最是挑剔,一贯喜歡好看的人,也因此吃足了亏。眼前這個,怕是也不好惹。
男人长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垂眸看向她的时候,眼中仿佛有缱绻的流光划過,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轻,只是片刻,阿缠就眼前发黑,几乎要喘不上气。
她拼命抓着对方的手想要挣脱,却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白休命就這样看着她,直到她挣扎的力度变弱,才将手松开几分,再度开口:“本官再问一遍,它对你說了什么?”
“她向我讨封,但是失败了。她還說自己是一只八尾狐。”
“八尾狐?”白休命眸光一闪,突然出声,“封旸。”
“属下在。”
名叫封旸的男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半跪在地,垂头等着听主子吩咐。
“让人過来验尸。”
“是。”
很快就上来两人围着阿缠的原身检查起来,不過片刻功夫,那二人检查完后,垂手立在一旁。
“如何?”白休命问。
“启禀大人,這妖确实是一只八尾狐,且年岁不大,身上伤痕透骨,似被人围杀過,我們沒有在它体内找到妖丹。”
白休命似乎对他们的检验并不感兴趣,只问了一句:“死透了?”
“死透了。”
“抬回明镜司。”
“是。”
“這個……”他站起身,接過封旸递来的一方素帕擦了擦手,“也带回去。”
话落,素帕落地。
“是。”
阿缠被带去了明镜司,更准确地說,她被带进了明镜司地下的镇狱。
她听說過镇狱,据說這裡关押了许多大妖,這是一個给妖族幼崽讲故事能吓哭他们的地方。
在季婵的记忆裡,同样有很多人都說過,进了明镜司的镇狱,就沒有几個人能活着出去。
镇狱入口处有身着黑甲的明镜司卫日夜把守,两扇漆黑的玄铁门上龙九子狴犴的身形隐隐浮现。
当明镜司卫带着阿缠走近的时候,门上的狴犴越发清晰,那对眼珠還在随着她的脚步而缓缓移动着,直至玄铁大门打开,阿缠被人推搡进去。
迈入镇狱大门的阿缠心想,那個男人果然在怀疑她。
世人都知狴犴能明辨是非,断刑狱事,却不知它的一双真龙瞳還能看透人身与魂魄是否相合。
如果她今夜强行夺舍季婵,恐怕就算侥幸躲過天道惩罚,也躲不過那個人。
可就算她過了這关,今天真的能活着走出去嗎?
明镜司卫并沒有带她去牢房,而是带着她走過一條幽深黑暗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间带着火光的石室。
走进去之后,阿缠才发现,這是一间刑讯室。
她刚才看到的红色的火光,来自于正燃烧的炭火,那上面還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烙铁。
明镜司卫迅速且无声地将阿缠挂到了房间角落的铁架上,用铁索扣住她四肢和脖子,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刑讯房内,只剩下阿缠一個人。
事情发展到了這個地步,阿缠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一個自小被娇养在侯府中的女子,遇到這样可怕的事情,不应该這么冷静。
当她條理分明地回答了那個人的问话时,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中。
她心中懊恼,却也无济于事。
如果她今天不能给那個人一個合理的解释,恐怕他们会宁可杀错,也不会放過她了。
当阿缠還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时,白休命正坐在衙门内堂听着封旸的汇报。
“大人,季婵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說。”此时的白休命已经脱掉了大氅,一身绣龙鱼金纹的朱红官袍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
“季婵是本是晋阳侯季恒的嫡长女,但是不久之前被除族了,据說是晋阳侯突然发现,這個季婵不是他亲生女儿。”
“突然发现?”白休命挑起唇角,似乎觉得這句话有些可笑。
“属下觉得,晋阳侯此举大概与被贬的林氏家族有关,那位前任晋阳侯夫人正是林家嫡女。”
“嗯,還有嗎?”白休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再有就是今夜伤了季婵的人,应是刑部员外郎薛明堂,這薛名堂的姐姐不久前嫁给了晋阳侯,還带過去一双儿女。”
“就這些?”
封旸点点头:“就這些。”
至于他的分析,想必大人也不需要听。晋阳侯府那点龌龊事,岂能瞒得住他们大人。
“季婵是個什么样的人?”
封旸愣了下,努力回想自己调查来的信息,最后只能用四個字来形容:“大家闺秀。”
白休命冷笑一声:“好一個大家闺秀。”
封旸也意识到了之前季婵的不对劲,却不敢多言。
“那只狐妖呢?”
“狐妖的尸首已经送去检查了,并未发现它的魂魄残留,可能已经散去了。”
“散去?妖族向来阴险狡诈,有活下去的机会,它会甘心等死嗎?”
“可是那季婵在狴犴眼下走過,无任何异样。”
白休命起身往外走去:“本官也好奇這一点。”
被挂在铁架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阿缠的身体還异常虚弱。
一开始她還觉得是因为夺舍,魂魄与身体不匹配造成的,只要适应一段時間就好了。
可是過了這么久,依旧沒有一丁点恢复的迹象,她心中隐隐猜测,這种虚弱的感觉可能并非来自于神魂不合。
就在這时,她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刑讯室外。
阿缠眼睁睁看着那個人走进来,這一次,他并未带佩刀,但是這间石室裡,有的是比刀更危险的东西。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白休命停在一张台案前,从上面摆着的一堆刑具中,挑了一根鞭子。
他拎着那根鞭子,踱步来到阿缠面前。
“名字。”
這是白休命第二次问她的名字。
“季婵。”
“季婵?”他声音低沉,念出這两個字的时候,仿佛在呢喃情人的名字,带着让人窒息的温柔。
“很好听的名字,不過,你真的是季婵嗎?”
“大人觉得我不是嗎?”阿缠挑衅地看向白休命。
粗粝的鞭子在她脸颊上轻轻滑动,白休命的情绪沒有丝毫起伏,他只是定定看着阿缠:“晋阳侯嫡女,可不是一個胆子大的人。”
“若大人死過一次,恐怕就不会這么想了。我的胆子,可比大人想象中的更大。”
“哦?有多大?”
阿缠笑了:“大人不是想知道那只狐狸的内丹去哪裡了嗎,我知道。”
“你知道?”
“大人凑近些,我告诉你。”
白休命靠近阿缠,两人近到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她的眼睛裡是他温柔含情的双眸。
阿缠轻声吐息:“被我吃了。”
下一刻,她惨叫出声。
白休命站在几步之外,手中鞭子在阿缠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血痕。
那鞭子甩开之后,上面的倒刺尽数张开,可刮下血肉,狠毒异常。
阿缠疼得浑身发抖,却還维持着理智挑衅他:“你打我也沒用,就是被我吃了。”
“人吃了妖的内丹会死。”
“只要妖是自愿的就不会。”阿缠大口喘息着,“它不想活了,所以自愿把内丹给了我。如果不是吃了她的内丹,那支箭早就要了我的命。”
听起来,似乎是個很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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