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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千秋史笔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這大食王居然当真被人礼送出了波斯。 甚至所有的俘虏一個都沒有落下。 每一個人都心有余悸的不断回头,见后头的人沒有拿出弓箭来射杀自己,這才放下了心。 只是……這些人给他们制造的印象,却是太深刻了。 到现在,他们依旧无法安稳的睡個好觉,仿佛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半夜被人拎出来,而后用那短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這在后世,叫做伤后应激障碍。 当他们跌跌撞撞回到了巴格达的时候。 大食王与贵族和教士们聚在了一起,而這王宫依旧還有许多的痕迹。 此时的大食王,最应该做的,理应是立即表示应该加强巴格达的卫戍,并且宣誓复仇。 這乃是大食的传统。 可大食王下达的第一個命令却是,立即派出一個规模宏大的使团前往大唐,這個使团的规模,将空前之大,为了表示对于大唐的善意,他们将带去大量的黄金,不只如此,大食王所交代的是,抵达了大唐的国都之后,对于大唐的一切的要求,都要予以照准。 這個命令,是理应会受到贵族和教士们的群起反对的。 其实這也可以理解。 毕竟此时的大食正在扩张期,他们用宗教的旗帜团结起来,而后四处攻伐,以宣讲教义的名义,凝聚人心,从而做到不断扩张的目的。 倘若此时对远在天边的大唐示弱,這显然……是决不允许的事,会大大的削弱宗教和王权的威严。 可贵族和教士们居然出奇的保持一致,他们選擇了沉默,依着大食王的命令,开始行事。 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幕,让人记忆犹新,接近两千人死亡,数千人受伤,上层的贵族统统被俘,而這……不過是一個百人规模的唐军所造成的。 而那大唐的国土,是何等的广袤,人口何其之多,一旦大唐真正开始对大食动手,想一想那天上数不清飘荡的飞球,那无端如雷火一般的炸药包,還有只需按动,便可连续发射的火枪,甚至是這些大唐士兵们的胆魄,都足以让打人心底裡生出寒意。 与其做无意义的对抗,自取灭亡,倒不如選擇合作,或者……服从。 真正可怕的,其实不只是如此。 大食人若是俘虏了任何一国的国王或是他们的贵族,第一個反应,便是奇货可居,借此来要挟对方,或者直接将人杀死,制造敌国的权力真空。 可人家居然直接将人放……放了。 這种恐怖,才是最真实的。 這到底是不是对方要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脑袋先寄存在你的身上,好好听话,下一次若是不听话,那就再来拿。 因而,大食王下达的第二個命令,便是对大唐的任何商旅,提供力所能及的保护和便利,全境上下,不得违反,如若不然,便是整個大食的敌人。 两道命令迅速的得到了贵族和教士们的赞同,即便偶有一些不谐之音,也迅速的被淹沒。 而后,一個大规模的使团已经开始出发,他们带着数不清的马匹和骆驼,一路向东,上千人规模的使团,蜿蜒数裡,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陈正雷等人也开始收拾了行装,踏上了归途。 同行之人,除了自己的队友,便是玄奘和尚和他的随扈之人。 玄奘和尚一副不喜不悲的样子,似乎一年多的囚徒生涯,并沒有给他制造太多的痛苦。 他沒有取到西经,這是他平生最遗憾的事。 不過,他的随扈们似乎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拍拍他的肩,表示能够理解他内心中的痛苦,甚至還表示,等回了长安,下次若是玄奘還有兴趣取经,他们依旧愿意奉陪,下一次出关,干一票更大的。 于是玄奘和尚只能反复的宣讲着佛号,阿弥陀佛個不停。 事实上,其实他已是习惯了陈爱香的惊人之语。 有时念经的时候,耳边沒有陈爱香的几句打趣,甚至還会觉得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只是玄奘依旧坚持自己的佛性。 而陈爱香无论任何时候,也不改自己的人间烟火气。 因而固然是每日相互给对方洗脑,可实际上,彼此却总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你看,佛学在大食人那裡,为何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根本缘故,在于大食人的凶残,好杀成性。可倘若我們的刀子比他们更锋利,将来才可将佛学传入。你也算是高僧,可在大食,還不是被抓进死牢裡,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所以你整日說什么慈悲为怀,放下屠刀。這话就很不对了,沒有我正雷叔的刀子,他们肯放下屠刀?可见世间的一切学问和教法,都是依靠坚船利炮来传播的,倘若只一句阿弥陀佛,不過是空谈而已,空谈误人啊。因而我倒是以为,這真经算是找到了。” 玄奘和尚不听。 可见陈爱香不吭声了,便又不禁道:“愿闻其详。” 陈爱香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话,便高兴地笑了笑,咧嘴道:“你想沒想過,這真经的本质在于什么呢?其实就是要先拿起屠刀,若沒有屠刀,怎么弘扬佛法呢?弘扬佛法,并非是让自己放下武器,而是劝诫别人放下武器,如此一来,他们便成了牛羊,从此便肯顺服了。因而……這阿弥陀佛,是虎狼们对牛羊们說的,让他们忍受今生之苦,不要反抗,也不要抱怨。可是拿着刀的人,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握着利器,永远都是人上之人,只可怜那些王八念经的家伙们,却是世世代代都只能念经,子子孙孙都被拿刀的人奴役。因而我思来想去,和尚你還是有用的,我們陈家把刀握好了,你就专门带着你的徒子徒孙们,给别人弘扬佛法去,谁要是敢禁你的口,你放心,我們陈家会为你出头。可有一條,你不能给陈家人弘扬這個,我儿子若是敢信這個,我一巴掌抽死他。” 玄奘和尚觉得恶心,這陈爱香真如佛祖给自己下的心魔,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世俗气,玄奘和尚便又对他爱理不理。 陈爱香却是自得其乐:“我回去之后,要编写一部书,便专讲自己的心得体悟,将来将這书当做家训,便是要告诉咱们陈家的子孙,永不受你们這些和尚的蒙蔽,当然,和尚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們结伴同行了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我的意思是,我這书的主旨,并非是针对你家的佛学,我针对的是天下所有的学问,管他娘的是佛也好,是道也罢,還是那在君士坦丁堡還是巴格达的那些神神鬼鬼,俺要告诉他们,這些统统都是教人顺从的东西,别人可以学,陈家不能学,陈家只信奉自己身上傍着的利器。” 玄奘和尚便摇摇头道:“施主已入魔了。” 陈爱香却是乐了:“你看你這和尚,难怪取不到真经,怎么和那君士坦丁堡裡和巴格达的教士都是一副德行,但凡只要不笃信你的,便是入了魔,是卡费乐,這是什么道理!” 玄奘和尚便垂下眼帘,不理他,继续念经。 陈爱香忍不住叹息:“這些经文,念来又有什么用呢?罢罢罢,你又不理我,我寻我的正雷叔去。” 此时,在太极宫裡。 张千正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紫薇殿外。 见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在裡头說话,张千不敢打扰,便干站着。 只是等了足足半個时辰,心裡不免有些不耐烦了,不過他却不敢贸然入内的,于是索性在殿门前晃了晃。 果然,裡头的李世民看到了外头的动静,便拉高声音道:“是何人,进来。” 张千心裡才松了口气,笑容可掬,蹑手蹑脚的入殿,而后躬身行了個礼,道:“奴见過陛下,见過娘娘,奴实在万死,不该……” 李世民摆摆手打断他道:好啦,别扯那么多废话!你故意在那晃荡,不就是想让朕看见嗎?說罢,何事?” 长孙皇后也看着张千,似乎因为李世民一下子戳中了张千的小动作,让她禁不住会心一笑。 张千這才道:“陛下,大慈恩寺裡佛祖的金身,已经重塑好了。過一些日子,将挑选吉日良辰,在大慈恩寺进行法会,吴王殿下与蜀王殿下也会亲去。” 李世民一挑眉,似显得有些不喜,而后道:“這两個小子,正事不干,做的太過了。” 事实上,李世民的确不喜歡這样,好端端的两個皇子,成日和一群僧人厮混一起,這是李世民所不乐见的。 长孙皇后在一旁却是褒奖道:“恪儿与愔儿是有慈悲心的人,他们想来,也只是表达一些心意吧,陛下不必苛责,這佛法教人向善,又有何不妥呢?” 李世民便道:“只是身为皇子,有碍观瞻罢了。” 长孙皇后摇头:“往日宫中的人若是生病了,陛下不也下旨剃度僧人,向寺庙许愿嗎?陛下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现下天下的百姓,都关心着大慈恩寺的法会,现在外头都說,只怕玄奘高僧已是驾鹤西去,人们怀念這样的高僧,因而纷纷捐纳了钱财,重塑了佛祖的金身,這是好事啊。” “臣妾前几日,還听闻报纸裡,都是關於大食人如何折磨外来僧侣的一些传闻,都是說要砍去手脚,還有……什么鞭刑和石刑,真真是惨不忍睹!” 长孙皇后幽幽地继续道:“這僧人,又非犯了谋逆罪,大食人却是如此的冷酷无情,這天下的军民百姓,哪一個不是为玄奘和尚惋惜呢?” 长孙皇后顿了顿,又道:“其实啊,這也并非是天下人都崇信佛法,只是……似玄奘這样的高僧,总是让人怜悯罢了。百姓们的性情,都是至善的,目睹了這样的事,若是无动于衷,那才是不堪教化呢。而恪儿与愔儿,想百姓之所想,思百姓之所思,听說他们亲自参与了這重塑金身的捐纳,又带头要参加這一场法会,這是孚民望之举,对于宫中的名声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陛下便不要苛责他们了吧,反而這样的行为,应该褒奖才是。” 李世民听罢,突然有了一些感触。 某种程度而言,长孙皇后的话,他总是能听得进去的。 這個与他同甘共苦過的发妻,不管說什么,便也有为他着想的缘由。 此时他心裡便不禁在想,前些日子,各州府也都有奏报,這数月以来,各州县的军民百姓,也有许多關於玄奘和尚的追思纪念之举,甚至许多寺庙的香火,都比往年要鼎盛了许多。 如此一想,岂不正与他的观音婢的這番话相契合嗎? 這些百姓……似乎都是真情流露啊! 而作为皇家,确实也不能显得過于无情。 李世民心裡想明白了這些,便颔首道:“嗯,也是有道理的。這样看来,朕该下旨召度三千人出家,并修建一座寺庙,大赦天下,减免囚犯的罪行,为之祈福,如何?” 李世民說的很平静。 可张千跟着李世民已经很多年了,便一下子就摸透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還是希望有個好名声的。 其实,现在天下哪一個不在碰玄奘的瓷啊。 世族们借玄奘四处鼓动大食人的威胁。 皇子们借机给自己树立一個仁慈的好名声。 商贾们借机显出自己乐善好施。 大臣们则也借机,纷纷慷慨解囊,显示自己与民同忧乐。 只有那可怜的寻常百姓,其实才是真的对玄奘心生同情的,他们都纷纷拿了自己余钱出来,你一贯我一贯,节衣缩食,添做了香油钱。 现在显然陛下似乎也看出了其中的好处了。 既然别人可以,陛下又怎么不可以? 這若是一道大赦下去,還不晓得這全天下多少人为之感动呢! 到时,千秋史笔上记下這一笔,陛下這慈悲之心,一下子便出来了。 张千便立即道:“陛下圣仁,远迈历朝历代,令奴钦佩。” 李世民微笑道:“少来這一套,既如此,就和三省一阁去說說吧,让门下拟出一份诏书来,朕要亲自看看,再行颁布。” 一旁的长孙皇后倒也沒有反对。 不過剃度三千人,似乎有些多了。 三千人哪,等于是三千人剃度之后,不事生产,彻底由寺庙和香客们进行供养了! 现在那陈正泰不是天天都哀嚎着缺少人力嗎?只怕這家伙听到此事,又要气得半死不可了。 “观音婢在想什么?”李世民突而看向若有所思的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看了一眼面带狐疑之色的李世民,便轻笑道:“臣妾是想到了正泰,正泰前些日子,還天天說招募不到人呢,倘若知道了……陛下的這份旨意,他的心裡却又不知有什么小九九了。” 李世民听罢,眉一挑:“這個家伙……一点慈悲之心都沒有,想当初玄奘,還是他跑来寻朕,說是希望朕准玄奘去西行求取真经的,张千,他们陈家捐纳了多少钱?” “好像沒听說過捐纳了钱……”张千顿了顿又道:“若是当真捐纳了,肯定锣鼓喧天的宣扬了。” “你看看。”李世民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一毛不拔,沒有好处的事,他便躲了起来了。” 长孙皇后便微笑着道:“捐纳這等事,本就是各凭心意的,何须计较呢?” 李世民便点头:“也有道理,只是朕想的是……现在天下人都在关注,他陈家却不关注,就未必是好事了。若是天下人都觉得他陈家沒有慈悲之心,這家族怎么能长久呢?观音婢一定觉得朕這個人世俗,听闻能扬名立万的事,便也跟着去凑趣,可实际上……朕也是为了皇家啊!” “当今天下,凭什么李家来坐天下,而不是什么赵家什么王家呢?朕即天子,便要显出皇族有益于天下。因而邀买人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听了观音婢一番话,朕倒是觉得……是颇有几分道理的,恪儿和愔儿做得对,皇族本该就要注重百姓们的喜乐,要亲作表率。這正泰嘛,他還是皇亲国戚呢,朕就看不惯這等一毛不拔的人!噢,对了,东宫呢,东宫捐纳了嗎?” 张千显得有些犹豫,最后在李世民的目光下,只好期期艾艾的道:“好像……好像也不曾有。” 李世民的脸顿时便拉了下去,从鼻孔裡冷哼一声,接着道:“朕就知道是這样的!太子终究還是行事不密啊,他是太子,自家兄弟都做得如此光鲜,他居然充耳不闻。朕最担心的,便是他不顾百姓们的疾苦,不能体会百姓们的喜忧,将来他若是做了天子,若是如那隋炀帝一般,置群青汹汹的舆情于不顾,是要失天下的。” 张千便咳嗽道:“太子殿下总說自己缺钱,說钱都被查抄走了。” 李世民的脸颤了颤,心裡大为光火! 這话什么意思呢?不就分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不就是說朕苛刻了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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