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只听楼梯响 作者:水叶子 虽然這段日子以来小山村的热点已经转移到了新县令身上,但县令大人的巡查事宜却還真应了那句老话——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先是說三五日就要动身,随后又改成七八日,眼瞅着一天天過去,年前已经沒有多少日子了,种种传闻這才消散,任谁都知道县令老爷八成是不可能再来了。 這样的变化只让刘裡正大感丧气,刚刚召集起来的民夫们也只能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准备過年。 新县令巡视之行突然取消,唐缺也难免失望,這些日子以来他都把這次接官视为一次机遇,是他跳出小山村的好机会。本来依他如今的基础,就是自己去县城也能找到一份清闲些的文字工作,但随着对唐朝社会了解越深,他也就越发明白,若从长远考虑,這样的事情其实是做不得。 大唐自定鼎之日,就在《大唐律中将社会上的一切人分为三個等次,分别是官人、良人与贱人。狭义的官人是指流内官,即归属吏部存档管理的有品级的官员,而广义官人则是指流内、流外一切有官职的人。良人是指具有独立社会地位的编户之民,主要成分是地主与自耕农。至于贱人又分官贱与私贱两类,官贱是指官奴婢,官户及工乐户。至于私贱主要是指属于私人所有的奴婢、部曲及部曲妻子,譬如兰草就属私贱。 从以上《大唐律中的规定就可以看出,唐朝虽称开放,但等级界限其实是非常森严的,譬如单举婚姻一例,在《唐律中就明确规定有“当色为婚”,不得逾越。而在三类人中,最遭人鄙薄,也最沒有权利的就是贱人,无论是官贱還是私贱,都是“等同畜产,不同人例”,贱人沒有读书参加科举的权利,也沒有与其它两类人通婚的权利。一旦落入這個阶层,再想出头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唐朝以农为本,轻视工商。在《大唐律中规定的四类不许参加科举的人中,“工商子弟”就赫然在列。唐缺身为佃户倒沒什么,但一旦进城到商铺裡去谋事做的话,纵然他的身份還是良人,在這個特定的时代也会给他的未来抹上很“不光彩”的一笔,虽然暂时能赚上一些钱财,却基本封死了未来的前程。這样算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所以他若想跳出這個小山村,就必须依循正途,而依循正途最好的方法就是进入官办的县学后再图发展。這事說来容易,但要做起来却跟后世挤重点学校一样艰难。整個郧溪县内各裡兴办的村学不下数十所,另有私塾若干。而县学却只有一所,作为朝廷建立的官学,县学中的名额是有限的,主要招收的生员也是县城内的士绅家子弟,這些人就占了全部名额的近九成,余下的一成多分散到各個村学,以唐缺家的情况若非有特殊际遇,根本就不可能抢到這极度稀缺的名额。 而若不能进入县学,就无法进入州学乃至道学,如此以来更无机会获得前往京城礼部参加科举的“乡贡”名额,任你才华滔天,不能参加科举,又如何晋身? 這半年来家裡虽然已不愁吃食,但房子却愈发的破旧了,唐缺甚至怀疑這個土房子還能不能坚持到明年除夕,以他如今的情况,倘若仍是困守在這個小山村,想重新置办一栋新房子的话,沒有個五七年根本就不可能;加之他是从后世繁华裡過来的,這半年在這個小地方呆的也实在憋屈,前面是沒本事走,如今他的基本技能已经掌握,不管是为家裡考虑還是依着自己的本心,穿越過来已经半年有余的唐缺都迫切的渴望着变化,渴望离开這么個小山村,只有到了更大的地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而机会则意味着改变的可能。对于唐缺曾生活過的后世而言,這是一個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不管是后世還是现在,唐缺的年龄都不大,寄望很大的事情就這样发生了变化,心裡难免生出了毛躁,心情不宁定之下,看书及练字就很难再沉下去,为此,严老夫子一改往日的和煦,曾几次对他厉色批评,直指他“修身,养气”的功夫连门都沒入。 虽然唐缺自己也知道心情浮躁不仅于事无补,更是读书人的第一大忌,无奈却难以自我调整。慢慢的他這情绪被毒寡妇知道,妇人倒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当天下午就套车又去了一趟城裡,最后一脸疲色的带回了一個确定的新消息:县令大人年前确实是不会下来了,不過在過完除夕及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后,他将于“六九”结束后的立春正日开始动身巡查全县。 对于急待改变处境的唐缺而言,這個消息就是一剂最好的宁神汤药,连续近十日的毛躁就此消散,他又恢复了前面规律的生活,读书、练字,除此之外他也花费了许多心思寻找关乎围棋的典籍和棋谱。 時間流逝,一過腊月二十之后,新年就一天赶着一天的到了,村学是在腊月二十三号這天正式放的假,要等過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后才会重新开学。严老夫子家住邻村,這一放假后就不会天天再来,放假走时就将村学内的书房钥匙留给了唐缺,一来是为照拂房子和房内的那两盆花,再则也算给唐缺一個安静的读书所在,毕竟這裡面還放着几百册书,取用非常方便。 严老夫子的這個安排倒是正合唐缺心意,小山村過年的這点热闹对他沒什么吸引力,再說他也疲于应付一拨拨闲来无事四处串门子的村人,索性在腊月二十四帮完唐张氏“打扬尘”后,便日日到严老夫子书房温习课业,累了就打打棋谱换换脑筋。闹中取静,自是别有一番惬意。 “合门守初夜,燎火到清晨”,除夕夜子时,唐缺陪着父母在院子裡的火堆中烧完爆竹后对唐张氏道:“娘,我想去看看社火”。 唐张氏两口子整個腊月都在念叨儿子如今太安静了,此时听了他這么個要求,那裡還有不肯的?不仅点头答应,更說到要是遇有合适的村人结伴,就是到远处的邻村看社火也不要紧,毕竟依着风俗,年轻人在除夕夜就应当守岁而不该睡觉的。 唐缺从家裡出来后并沒有去看社火,而是借着浓浓的夜色到了毒寡妇庄上。 赶上年下,毒寡妇庄子裡的庄客们都回山裡過年了,偌大一個庄子几乎沒了什么人气儿,虽然四处挂着灯笼,但越是如此反倒越衬出庄子的寂寥来,二进院子裡,毒寡妇和兰姐枯守着一笼旺旺的炭火相对无言,旁边满满的一桌年菜几乎沒动筷子,因時間放的太久,早冰凉的沒了热气儿,整個西厢房裡那裡有半点過年的气氛? 唐缺的到来直让主仆二人喜出望外,见他进来,兰姐几乎是欢呼着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就此走了一样,脸上满满的洋溢着小儿女的惊喜。 說来也還真是奇怪,仅仅就因为多了唐缺一個人,屋裡的气氛就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寂寥沒了,冷清沒了,屋子裡猛然洋溢出股股欢快温馨的气息。毒寡妇主动偎坐在唐缺怀中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喃喃燕语声道:“你来了,這就像個家了!暖暖活活的,真好,真好!”,念叨到后来,她那微闭着的眼角处就沁出了两滴欢喜的晶莹。 唐缺安抚了毒寡妇片刻后,起身将屋内铁枝合欢树灯架上的灯盏全都点亮,随即又往本就旺旺的火笼裡再添上几截粗粗的银炭,一時間整個房内大放光明,银炭荜拨,過年的热闹喜庆气儿愈发的浓厚了。 3Z全站文字,极致閱讀体验,免費为您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