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脖子以下不能写
冯志文看到江明月，微微点了点头，倒是沒追问他個内勤跑命案现场来干嘛，江明月立马像是小三服了正，腰杆儿都挺直了些。
冯志文往前走，江明月跟在后头，虽然极力想装成個老江湖，但還是忍不住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张雯走在他旁边，看了他好几次，似乎仍在担忧，江明月冲她眨眨眼，示意她沒事。
“她一個女孩子家都不怕，我就更沒問題了！”江明月暗忖，完全忽视了刚才张雯在车裡說過的话，抬起腿就迈进了凶案现场。
后来，江明月渐渐成长，也开始带新人了，才发觉谢无终的话是对的，每個人都曾有過相似的经历，那些愣头青，個個儿都像是他過去的翻版。
简单地讲，江明月吐了。
他刚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身体裡，仿佛每一個毛孔都被這种腐臭的味道浸透了，江明月胃裡一阵翻江倒海，像是被一個肌肉虬结的大汉重重捶打着，沉闷的感觉涌上胸口，呼吸困难，不觉弯下腰去。
张雯正要查看，江明月猛地起身，转身冲出门，蹲在院子裡一通猛吐，直到把中午的鱼和米糕吐了個干干净净，再无可吐的固体，又开始吐橙汁。
眼前出现一瓶水和一张纸巾，是张雯。她平静的站着，面不改色，只深深看着江明月。
江明月顿了两秒，接過来，鼻涕眼泪一起往上抹，完事之后刚要开口道谢，又是一阵稀裡哗啦。
江明月呕了三個回合，张雯立在他旁边，权当沒看见似的，目视前方静静等着他。
等江明月终于吐完了，勉强直起身子，就对上了张雯清亮的眸子，两人陷入沉静，张雯是不言自明，江明月是无话可說。
江明月知道张雯关心他，甚至于在所有人都忙着关心案子时，张雯是唯一一個注意到他的，可是這么一想，江明月就更难受了，因为看到他這個窝囊样子的人，不是别人，是明明比他小一岁，却成为他直属上司的张雯。
“我要赌上直男的自尊心！以后一定要比這個妹子强千百倍！”江明月暗暗立下誓言。他以为，让他羞恼的，仅仅是他的好胜心。
“吐完了沒？”张雯开了口，声音冰冷，透着些许不耐烦。
她早猜到江明月会是這個反应，但她沒想到，江明月竟然吐了三回！人家隔壁组的郝帅也是新人，只出来呕了两口就回去干活了！难道手底下分来的真的是菜狗？
江明月站起身，比张雯高一個头，两人挨得近，這身高差就更明显了。江明月暗暗咬着牙，不管吐沒吐完，绝对不能再吐了！于是他点点头，轻轻的，也沒敢說话，他怕一张嘴，又要吐了！
“好。”张雯点点头，道：“吐完了就跟我进来。”
张雯說完，转身就走，江明月做了個深呼吸，默默跟了进去。
再进屋的时候，感觉血腥气已经沒那么浓了，当然也或许是他這次心理准备充足，即便還有些不适，好歹能强挺着。
江明月开始打量這房子。
這是一栋造价不菲的别墅，无论是地段、环境、设施，都要比他的房子高出一個档次。
客厅被翻得乱七八糟，江明月一路上楼，路過几個房间，到处都有散落的物品，一片狼藉。江明月看着那些东西，感觉似乎有哪裡不对，可究竟是哪裡，他来不及细想，一颗心都扑在那一件事上——尸体呢？
江明月一边想事情，一边往前走，越往前，那种腥臭的味道就愈加浓烈。
到浴室门口，江明月正遇上小周和另一個法医往外走，旁边還站着几個人，空间有些局促。
小周先看到张雯，笑嘻嘻打了招呼，猝然看到江明月，立马黑成了包公脸，挥手让他躲开，江明月往后让，沒留神一脚踩在了“通道”外头，脚底一滑，差点儿跪下，慌乱中竟一把握住了小周的手！
江明月刚站稳，小周就像是被捏住了尾巴的耗子，抽出手来一蹦三尺高，从口袋裡摸出一瓶免洗清洁剂，一下子挤出半瓶，一边往手上抹一边恨恨瞪着江明月。
江明月暗暗叫苦。本来沒什么的，小周這么一搞，仿佛他要吃人家豆腐！他想要道歉，小周却不停留，翻了個白眼儿走了，江明月低头，就看到罪魁祸首，一只拖鞋，看样式大小，像是小孩子的，上头有米老鼠图案。
旁边的同事很多，沒一個给江明月好脸色。
這现场本来保护得很好，接警后巡警最先赶到，进来的时候很小心，確認了死者位置，又确定只有小女孩儿一人之后，便沒有动過任何东西，接着就是打开通道，各自忙碌。
在保持现场完整方面，龙城刑警的意识可谓全国领先，這好习惯是柳爱军当大队长之后养成的。
从前去命案现场，痕检总能在尸体周围发现三五個同事的脚印，巡警的、治安的、派出所的……有时候甚至還有治保主任的！谁来了都进去看一眼，搞了個乱七八糟。
后来，柳爱军提出了要求，巡警发现刑事现场第一時間退出、保护，后续工作严格按步骤进行，任何人不得私自行动。
直到今天，江明月這一脚，硬生生在所有人努力维护的完美上踏出一道裂痕。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江明月感觉自己也要裂开了。
不消片刻，小周在门口取了东西，转身回来了，這次看都沒看江明月，径直走进了浴室裡，跟邵姐他们一起，围着浴缸忙碌起来。
江明月知道，尸体应该就在裡头了，只是人太多，他暂时看不到。
看不到尸体，江明月决定先看看现场情况。
跟客厅裡完全不同，浴室裡的物品倒是摆放整齐，当然，浴室裡通常是不会有什么贵重财物的，凶手不翻动這裡很正常。江明月扫了一眼，并沒有发现打斗過的迹象。
刚刚进门的时候，江明月看了一眼门锁，是完好的，窗户也沒有被撬动過的痕迹。
“室内现场，非技术开锁，嫌疑人以和平手段进入，现场无打斗痕迹，判断为熟人作案！”
江明月脑子裡，一個与他面容相同的小人儿，穿着裁剪得体的套装，戴着金丝眼镜，咬住白手套的指尖，一把拽下，露出微笑。
就在他跃跃欲试，想要获得更多线索的时候，忙碌的法医们站起身，似乎要换别的工具。在他们身影交错的间隙，江明月看到了那具尸体！
尸体放在浴缸裡，半坐半躺，脖颈处的切口整齐，沒有头！
瞬间，江明月像是着了魔，眼看着嫩肉从切口处生长出来，一路往上爬，变成一個圆圆的肉疙瘩，慢慢朝他转了過来。那张所谓的脸上，一双只有瞳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江明月心裡一惊，当即汗毛树立，瞬间五感全失，胃裡又开始翻江倒海！
“江明月。江明月！”
不知道被几個人叫了几声，总之，江明月晃過神儿来的时候，眼前站着七八個人，除了张雯面露担忧，其余都顶着吃瓜看热闹的脸。
江明月定了定神，冲张雯摆了摆手，示意她沒事。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江警官，看到尸体了，什么样儿啊？”
江明月摇头，道：“我沒法說。”
立即有人抬杠道：“沒法說啊？那写下来呢？”
江明月道：“更沒法写。”
那人道：“你是胆小，不敢回忆吧？”
江明月依旧摇头，道：“不是。”
那人不依不饶道：“不是是什么？”
是你大爷！江明月被纠缠得很是恼火，却又不想与人争执，于是正色道：“全是脖子以下，你让我怎么写？”
那人愣住，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最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把江明月拉了出来。
是张雯。
“你在這儿跟人瞎叨叨什么呢？冯队叫你半天了！”
第一次出现场，就遇上了无头尸案，江明月只觉得头皮发麻，往冯志文那屋走的时候，他脑子裡還是乱的，心都滑进了那個浴缸裡，只能努力抑制胡思乱想。
到门口，江明月喊了声师傅，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江明月瞬间想到自己菜狗的名号，感觉自己头上多了一道追光。
冯志文点点头，示意江明月进屋。
這是個小套间，布置得很温馨，像是個小女孩儿的房间。
从进屋开始，江明月就感觉不对劲儿，這屋子裡虽然站了十来個警察，但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像是在刻意放缓呼吸，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江明月顿悟，原来别人看不看他，跟他是不是菜狗沒关系，完全是因为他沒眼色。
警察们默默让开一條路，江明月走到冯志文身边，才注意到這房间裡還有個小女孩儿。
死了？！這是江明月的第一反应。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還好，只是他多虑了。
這小女孩儿十三四岁的光景，穿一件连衣裙，肩膀上的蝴蝶结精致简洁，她光着腿，一只脚穿着米老鼠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正靠坐在書架旁边的地板上。
女孩儿的膝盖有擦伤，江明月猜她是看到那可怖场景时候踉跄摔倒了，她是怎么回到书房的？或许是手脚并用也未可知，毕竟那惨状太過骇人。
女孩儿正双手抱膝，蜷缩着身子，右手握着一部手机，握到指节发白，她垂着头，齐肩发散落开，遮住了她的脸。
女孩儿的模样，让江明月想到洋娃娃，不对，比起橱窗裡的娃娃，她更像是個被剪断绳索的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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