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這個时候,殷莳清楚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既得利益者”。
她不知道之前丫头们不经沈缇的允许就将沈缇院中的情况极快地通知了沈夫人這件事触怒了沈缇,但她猜到一定是发生過什么,并准确接收到了沈缇给她的信息。
弟弟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她在管理院子和更换奴婢安排自己的人手這两件事的上支持态度。
很显然,不止她接收到了他给出的信息,這個院子裡的婢女们也都接收到了。
所以她们瑟缩了。
很好,非常好的开局。
殷莳都忍不住要嘴角上扬了。
婢女们一個個上前报了名字让新少夫人认人,挨個领红封。
领到手在袖子裡掂掂、捏捏,大家伙的想法都差不多:新少夫人倒是不小气。
其实這就是亲姑姑当婆婆的好处了。
殷莳在家有十個月的時間待嫁,可并沒有闲着。在待嫁期间,她和她姑姑也就是未来婆婆沈夫人通了好几封信。
都是殷家女儿,嫁過来都要面对沈氏族亲。
亲姑姑当然不愿意从娘家過来的侄女在沈府丢人,凡殷莳請教的,都细细与她說,殷莳沒问到的,也细细与她說。
细到什么程度呢,包括了沈府给下人的赏格分几等,什么场合赏多少钱合适。還有京城如今在流行什么衣料、什么花纹、什么裁剪款式,在怀溪看到的某某款式在京城已经過气了,不要再穿了。
对一個新嫁娘来說,這纯纯就是开挂。
认完了人,绿烟端了個托盘上来呈给殷莳:“少夫人。這是翰林院裡的钱箱、库房的钥匙和册簿。”
钱箱和库房以前分别是秋桐和夏茵掌着的。她两個发嫁了,便暂时交由绿烟、荷心掌着。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這些是要等少夫人来了便要交上去的。且沈缇对她们不宠爱也不亲近,反有疏远之意。两個丫头便是想恋权都无从恋起。
实在是给殷莳打造了一個清清爽爽的开局。
殷莳颔首,示意葵儿。
葵儿接了,绿烟退下。沈缇院子裡的财权便平滑顺利地完成了過渡,毫无波折。
什么实权受宠大丫头故意为难新少夫人什么的,不存在的。
葵儿三個人再加一個云鹃也来拜见了姑爷,也拿了红包,比殷莳给沈家丫头的還更厚一些。毕竟她们人数少。
殷莳问云鹃:“你男人他们呢?”
殷莳有两房陪房。一房是殷老太爷给她的,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男人唤作王保贵的,带着两儿一女。另一房就是云鹃夫妇,是殷莳自己开口跟殷老太爷要的。
她陈述了自己要云鹃两口子的理由,殷老太爷觉得她虽沒完全达到他的期望,但也還算头脑清楚,口齿也伶俐,至少看着不像是会给娘家招祸的,便允了。
殷莳便得以比姐妹们多一房陪房。
此时殷莳问的“他们”便是指她的陪房们。
云鹃汇报:“府裡的管事先将我們安排在外院了,宝金他们暂时沒有差事,都等着姑娘发话呢。”
“你让他们安心等着,等我這边忙完了,再安排你们。”殷莳說,又问,“我的箱笼都收拾好了嗎?”
云鹃道:“在收拾,随用的东西都按照姑娘的习惯摆上了。但东西多,大概還需要几日才能全拆完。”
殷莳說:“那就行了,其余的不着急。你孩子小,你先回去。”
云鹃孩子才三個月,几乎是出了月子就跟殷莳上船了。她的孩子现在還小,但殷莳刚過门,整理箱笼的事情又琐碎又繁多,她便過来帮忙。
好在现在宝金也沒有差事,可以带孩子。她抽空回去喂两趟奶就行。
但殷莳虽然把云鹃要了過来,却沒打算立刻就启用她。
一是因为她孩子還小,二是因为她初来乍到,也不能一来就在内院抢位置。沈府沒有太夫人,内院的人要么是她姑姑的人,要么是她姑父的人,哪個她都不好抢。
正好让云鹃先跟家踏实把孩子带大。
云鹃给殷莳和沈缇行了礼,便先撤了。
殷莳告诉沈缇:“這是我原先身边的人,去年发嫁了。正好两口子一起跟着我過来。還有一房,也是夫妻两個,带几個孩子。”
殷莳手裡就這么几個人,跟沈缇先交個底。
沈缇点头:“好。”
殷莳松松肩膀:“次间坐着去吧,别跟這僵着了。”
刚才沈府奴婢拜见新主母、陪嫁丫头拜见新姑爷,都是在明间裡。明间是正中一张八仙桌,两边各一张四出头的北官帽椅。
這种椅子硬邦邦,坐的时候整個人都得是挺着的。
殷莳未出阁的时候,她自己房子的明间裡摆的是南官帽椅,虽分南北,但其实大差不差的,都是硬邦邦的硬椅子。那俩椅子在殷莳那儿基本上就是两個摆设。
殷莳就连抄写经文的时候,都要在后腰塞個厚厚的靠枕。
可如今做了主母,就不能那么随意了。正式的情境下,就得挺直腰板坐硬椅子。
時間久了腰背都不舒服。
两個人便到次间裡坐着喝茶。
不一会,便有婢女进来請:“時間差不多了。”
殷莳站起来:“我去了。”
沈缇端着杯子看她。
她昨天睡得很饱,气色红润,眼睛明亮。唇上涂了唇脂,看起来非常健康。
有种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战场的精神抖擞。
不知道为什么沈缇就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姐姐莫紧张,我母亲是你亲姑姑。”
殷莳和沈夫人通的那些信,沈夫人并不瞒沈缇,還常拿给他看,给他說殷莳的细致稳妥。
沈缇知道,沈夫人其实是喜歡冯洛仪的,那是她用心为儿子挑出来的女孩子。
但冯家遭事,冯洛仪沦落为官奴。沈夫人曾经多喜歡她都沒用。
好在最后的媳妇人选是娘家侄女。一封封地通书信,指点她。慢慢地,放下遗憾。告诉自己,這媳妇就挺好。告诉儿子,你瞧我给你选的這媳妇,不错吧。
沈夫人在這個過程中心态的变化,沈缇是能感受到的。
殷莳微微挑眉:“不祝我好运?”
沈缇失笑。
“她是你亲姑姑,不会为难你的。”他道,“你哪怕做的难以入口,她也会硬說好吃。”
年纪轻轻的大男孩,一天到晚绷着個臭脸装老头子干什么呢,笑起来多好看啊。
殷莳勾唇一笑:“我知道。”
她走了。
沈缇啜了一口茶,抬眼,透過窗纸朦胧看到外面的影子。
有婢女說“少夫人当心脚下”的声音。
房中只剩了他一個人,肩头轻松了下来。
母亲說的沒错,表姐……至少是個好相处的人。
其他的,日后再看。
殷莳被簇拥着去厨房。
新婚三日,新嫁娘要洗手作羹汤,立规矩。
宽容的婆家,立三天规矩便结束了。苛刻些的,一立便是一辈子,直到婆婆人沒了。
殷莳沒有這种顾虑。
她来到厨房,厨房裡的人早就翘首以待了。
主事的妈妈三十出头的年纪,干净利落,皮肤白皙。看相貌就不似北方人。
殷莳知道她是谁。
那妈妈殷勤上来行礼:“见過少夫人。”
殷莳笑问:“可是王妈妈?”
王妈妈亲亲热热地回答:“正是。”
王妈妈是当年跟着沈夫人陪嫁過来的小丫头,如今也是掌着厨房的体面妈妈了。
還有一個陪嫁丫头,掌着内院的采买。
這些,沈夫人早在信裡就与殷莳說過了。
当年沈夫人初嫁,颇受了沈氏一些世仆的刁难。幸而婆婆放权,公公和夫君都支持她,几番整顿之后渐渐掌住了沈家的内宅。
身边的陪嫁丫头们也日渐成长,都成了利落的管事妈妈。
和秦妈妈一样,這都是从怀溪過来的人,见着殷莳自然亲近。
嫁到亲姑姑家裡,又沒有太婆婆,作为新嫁娘来說可能遇到的麻烦已经少太多了。
殷莳深觉得自己這门亲结得好。
厨房的事果然很顺利,殷莳不過是沾沾手走個過场,完成一個仪式似的就结束了。
待到摆饭,姑姑、姑父坐在上首,他们如今虽然已经是她的公公婆婆,但对殷莳都十分和颜悦色。
殷莳恭恭敬敬给二老布完菜,不等沈夫人开口,沈大人已经先发话:“都是一家人,坐下一起用吧。”
沈大人是沈家的一家之主,但不是殷莳的直接上司。
越级可是大忌。
殷莳看向婆婆沈夫人。
要知道许多人家,媳妇要全程饿着肚子伺候婆婆,然后去個旁边的小间裡,或者回到自己的房中才能用饭。
沈夫人笑吟吟:“坐吧。”
婆婆发话了,殷莳才受命:“多谢父亲、母亲。”
嘴裡這么說着,手上還是给沈缇也布了菜。
沈缇抬眼看她。
看着就是非常规矩的内宅女子。梳着妇人头,脸庞年轻饱满,眉眼秀美柔和,温温婉婉的。
谁能想得到她是私底下敢說出那么大胆的话的一個女子。
殷莳如此行事,心裡有夫君,虽得公婆宠爱也不轻狂,果然沈大人夫妻俩对殷莳的举动都感到满意。
一顿饭吃得很顺利。
待小两口离开,沈大人夫妻午歇闲话。
沈大人道:“媳妇胆子挺大的。”
沈夫人忙问:“怎么了?”
沈大人道:“早上敬茶,敢直视我的眼睛。”
一般的媳妇别說直视公公的眼睛了,直视婆婆的也不敢。
回话的时候都是身体微微前倾,头颅微垂的。
要避开直视。
沈夫人道:“她心裡当咱们是姑姑、姑父呢,不外道。”
沈大人道:“挺好。我瞅着缇儿也沒什么怨气了。”
還很知道护着自己媳妇。
沈夫人却有怨气:“我好好的儿子,被你们教得冷口冷面的。”
大喜日子都沒個笑脸。
沈大人无语:“男儿家,总不能成天嘻嘻哈哈的。君子……”
“歇了,歇了。”沈夫人赶紧打断他,不叫他啰嗦。
否则的话,“君子”一出或者“子曰”一出,后面就要跟着好大一段呢。
沈夫人直接闭眼,睡午觉。
沈大人:“……”
行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