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混小子唱作俱佳 作者:未知 王三郎平素虽是個脾气好的,可眼下不仅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柔弱的红袖也满脸冷汗,再好的脾气也恼。 只是他向来学的是君子之道,难听的话也骂不出,只能瞪着王琪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能這般?” 王琪原還强撑着,撅着嘴巴想要强辩几句,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是心眼实些,可又是傻子,自是晓得自己一时头热闯祸了。十二房這個才子弟弟,祖父伯父都是夸了又夸的,岂是能随便打的?闹到祖父跟前,自己的屁股怕是也要跟着保不住。 想到這些,他一下子坐在地上,两腿八字支楞着,嘴巴一裂,便扯着嗓门嚎哭道:“呜呜呜,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们激我,你们有兄有弟的,不過是欺负我沒爹沒娘沒亲兄弟……” 寻常小孩子耍赖,也有這样磨人的,可那不過是几岁的稚儿。王琪十几岁,還做出這小儿做派,委实滑稽可笑。 偏生他眼泪鼻涕都是实打实的,满脸满眼委屈,丝毫不作伪。 王三郎见惯這個堂兄的骄横得意,哪裡见過他這样做派,已是看的呆了。 道痴只觉得好笑,谁說宗房這位七少爷傻,瞧這多有眼力见,哭的多是时候。他视线扫了院门口,已经能看到衣角。 许嬷嬷背对着门口,沒留意门外情形,气得半死,她是从头看到尾的,心裡虽埋怨這宗房少爷不该动手,可更多的是觉得道痴招惹的事端。 這会儿见王琪倒打一耙,自己三少爷又不会辩嘴,许嬷嬷不干了,道:“七少爷打人還有理了?就算要哭,也当时我們三少爷哭才是。” 王琪瞪着许嬷嬷,哭着道:“就是欺负我,要不然你這老货怎么敢恁般說我?我晓得,這就是夫子說的狗仗人势。洪大叔是当官的,你们十二房做下人的也跟着牛气,瞧不起我們這些不当官的亲戚!” 难为他扯着公鸭嗓,竟說的條理分明。 若是不知晓前因后果的,听了這段话,怕是真会以为是哪家得势人家的奴仆仗势欺凌主家落魄族人。 许嬷嬷见這宗房少爷不仅混不讲理,還反口咬到自己身上,气得嘴唇直哆嗦:“你……你……”什么也沒說出来,便听到一声呵斥:“闭嘴!” 王青洪与王杨氏到了,刚才开口呵斥的正是王青洪。 夫妻两個方才原本正商量安置道痴之事,尽管对妻子心存不满,可是见她痛快地安置庶子,不再节外生枝,王青洪心裡還是很满意她。 毕竟老太太那边态度已经够使人挠头,若是妻子這边再闹腾,王青洪就要叫焦头烂额。 沒想到,夫妻两個沒說两句,便有丫鬟禀告,道是耦院出事。 王杨氏沒来得及幸灾乐祸,便听到出事的不是四郎,而是自己儿子被带回来的“七哥”给打了。 夫妻闻言,都是勃然大怒。王青洪觉得伤了是脸面,王杨氏则是心尖尖疼。夫妻两個顾不得细问詳情,便疾步往耦院来。 沒想到,刚到门口,便听到王琪的哭声。 涉及到宗房這位从侄,王青洪就有些迟疑。 王琪是老族长嫡孙,是宗房已故四老爷的遗腹子。說起来是個可怜的,不单单是遗腹子,不到三岁又死了娘,养在族长夫妇跟前。 因這個缘故,王青洪将拉住了妻子。 接下来,从许嬷嬷的话中,王青洪也听出王琪确实动了手。王琪接下来的话,却是让王青洪心惊。虽是强词夺理,可小孩子家家的,若不是跟着大人学舌,如何能說出這番话来。 自己回乡半月,因四郎之事,一直焦心,亲族往来就少了些,莫非引得族人不快? 要是让王琪在外头也這般哭嚷,旁人哪裡晓得是真是假,那十二房真要惹得一身腥。 王青洪向来惜名,即便恼恨,想到其中关键,面上也平静下来。 十二房与宗房往来向来亲近,王杨氏当然也听出這公鸭嗓少年是哪個,心中恼意不减,却也晓得丈夫的顾忌。 要是许嬷嬷不插话,本是孩子间的是非。既然谁动手,谁挨打清清楚楚,那即便到說到宗房去,也只有宗房赔不是的;可许嬷嬷不该插话,這倒像是自己下人顶撞亲戚。 王青洪也想到這個,這才一边进了院子,一边开口喝住许嬷嬷。 王琪见了王青洪,立时跟见了亲爹似的,扑上前去抱住王青洪大腿,嘴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這般做派,唬了王青洪一跳:“你這孩子,這是作甚,還不快起来?” “呜呜呜……洪大叔……呜呜呜……洪大叔……他踢侄儿屁股……”王琪哭着,伸着手指向廊下站着的道痴,委屈地控诉道。 王青洪闻言,望向道痴,不由踌躇。不是王琪动手打三郎嗎?四郎也动了手?兄弟齐心不是坏事,可是在自己院子裡,对堂兄动手,可就說不出去。 道痴尚未开口,便听王三郎道:“老爷,他在扯谎,四郎离他远远的,沒有踢他。” 王琪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嚷道:“踢了,就是踢了……我挨了踢,還能记错仇人不成?” 他說的咬牙切齿、斩钉截铁,院子裡众人都望向道痴。 道痴依旧满脸困惑,迟疑道:“你我之前见過面?” 王琪见他如此,怒视道痴道:“你怎么敢忘了我?你不仅指使一個黑小子将我的长随都打趴下,你還踢了我屁股两脚……” 道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去年私闯寺门的那位小施主,王老施主已将上山给大师父陪過不是,大师父也說過不再与小施主计较,小施主就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吧。” 听到這话,王青洪与王杨氏彼此对视一眼,都愣了。 听着王琪与道痴对话,他们也想起關於老族长去岁家法处置王琪這個爱孙的传言。令人吃惊的是,族长对西山寺裡的老和尚,是不是恭敬地過了? 王琪固然私闯禁地寺门不对,可毕竟是十来岁的孩子,在山上挨了打不說,回家還受了家法,已经够兴师动众。如是這般,老族长還要亲自上山致歉,是不是過了? 王青洪越发认定,西山寺那位耄耋之寿的老和尚定是族中长辈,而且辈分比老族长只高不低。 王杨氏则是觉得古怪,只觉得道痴虽着儒服,可一言一行還同出家人,似乎脸上也显得慈眉善目似的,莫非寄居山寺這十年真的在做和尚。 王琪本耍宝耍的痛快,听了道痴這话,却是不由双手护臀,身上一激灵。上回去西山寺,被祖父知晓,在屁股上打了二十個板子,并且告诫自己不许再招惹西山寺的人。 今日冤家路窄,同這小秃驴起了争执,還火大之下打了十二房的堂弟,自己這屁股是不是又保不住了? 想到這裡,王琪是真的怕了,也不再抢嘴,只是一味的哭,脑袋贴在王青洪腿上,“呜呜呜”哭的撕心裂肺,脸上眼泪鼻涕混成一团,模样分外狼狈可怜。 就是满腹恼恨的王杨氏,见了他這模样,也不忍心出言责怪。挨了一拳头的王三郎,脸上也露出不忍之色。 王青洪晓得,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俯身拉起王琪道:“恁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七郎快收了泪。” 王琪被拉起来,抽噎着,牵着王青洪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洪大叔,侄儿真不是有心冲三郎挥拳头,去年挨的板子太疼了,见了仇人火大……偏生三郎又拉着……” 王青洪板起脸道:“不管如何,动手到底不对。你们是沒出五服的从堂兄弟,又年纪相仿,正是当友爱齐心的时候。不說彼此扶持,也不能冲着彼此挥拳头。就是你祖父晓得,也饶不得你。” 王琪耷拉下脑袋,老实道:“侄儿受教了。” 王青洪见王琪虽性子混些,可既听人教训,也不是不可救药,心中不喜就少了几分。 王三郎脸上血迹已经被王杨氏擦拭干净,他看了看站在父亲跟前的王琪,又看了看依旧站在廊下的道痴,犹豫了一下,走到王琪跟前道:“七哥,我不怪你,你也别再怨四郎了。西山既是家族禁地,七哥私闯上去,本就坏了家法,四郎即便当时有不恭之处,也多是奉命而为。如今四郎下山,是我的弟弟,也是七哥的弟弟。七哥做哥哥的,還要同弟弟计较么?” 王琪本就为今天的事情心虚,现下见王三郎主动說和,有心退一步,又有些不甘心,嘟囔道:“能不能让我先踢回来再认弟弟?” 王三郎道:“那我脸上挨的這一拳,是不是也要先找還回来?” 王琪呲牙道:“我都不是故意的,怎么還要找還?” 王三郎道:“四郎也非有意,七哥也勿要计较了吧。我白挨了七哥一下子還罢,可四郎是我弟弟,我总要护着他。” 他的声音不大,可态度十分坚定。 王琪闻言,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眼泪又开始在眼眶裡打转,望向道痴的目光,除了怨恨,又加了嫉妒。 见三郎不仅沒因多了個兄弟不自在,反而颇了长兄之风,王青洪甚是欣慰,望向儿子的目光满是期许。 王杨氏的目光则有些复杂,本是孽庶惹出的是非,连累得三郎也挨打,他却好好的。眼下三郎又将這件事揽過去,如此护着庶出兄弟,這叫什么事儿? 道痴看了這一场热闹,已经瞧着众人心性。 王青洪暂且就不說了,王杨氏即便护着儿子,也沒有不管不顾地向王琪发难,行事還算大气。不過从其仆观其主,也能看出行事带了傲慢,不是個柔和的。 王三郎待人赤诚,胸襟磊落,简直是個沒经過污染的小君子。 在十二房诸人的注视中,王琪终于点了点头,瓮声道:“好了好了,谁稀罕同他计较。” 王三郎闻言,原本绷着的小脸,立时现了笑脸,转身几步拉了道痴過来,道:“四郎,這是宗房四堂伯家的七堂哥,你当随我叫声七哥。” 他笑盈盈地看着道痴,不像是初见面的异母兄弟,就像是平素相伴的同胞手足似的亲切熟稔。 换做其他人,這般做派,道痴早就不屑一顾。 偏生王三郎這亲切,是打心裡发出的,丝毫沒有作伪。 道痴对這热络甚是不自在,可对着這张神采飞扬的笑脸,到底沒有拒接,而是点点头,对王琪轻声道:“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