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合灵柩棺舟出鬼海 作者:未知 然而, 谢怜却因为過分紧张, 過分心虚,仍是紧闭双眼,浑然未觉。 上次水中渡气,是花城主导的。他动作太强势,吻得太重, 谢怜事后也不敢多回忆, 只记得嘴唇肿痛酥麻。這次由他主导, 却是小心翼翼,只是轻轻贴住, 不敢多用力分毫, 仿佛生怕把花城弄醒了。可是再一想,他本来目的不就是为了要把花城弄醒嗎?而且吻得太浅, 唇瓣彼此之间贴合不紧密, 气息泄露,岂非徒劳无功? 于是, 谢怜仍是闭着眼,一面心中高速默诵道德经, 一面微微分离了唇,轻吸一口气, 再次贴上。 這一次, 比前一次吻得更深,谢怜含住花城那两片微凉的薄唇,缓缓渡入气流。 過程中, 他始终闭着眼,不敢多看,在渡了五六口气之后,想着该再按一按花城的胸口了,谁知,睁眼一看,正正好迎上了花城睁得极大的一双眼。 “……” “……” 谢怜双手還捧着花城的面颊,四唇刚刚才分离,双方唇瓣上都還残留着柔软酥麻的触感。一时之间,两人皆是化成了石像,仿佛一阵风吹過,就都碎了。谢怜固然是已经惊得呆了,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花城又何尝不是惊呆了? 谢怜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沒有当场脑部溢血身亡,好半晌才道:“三郎,你醒了。” 花城沒說话。 谢怜一下子放开双手,向后跃出数丈:“……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给你……” 给他什么?给他渡气? 鬼会需要渡气嗎?這话他自己說的人都不信! 谢怜卡住了,花城也一下子坐了起来,朝他伸出一只手,似在强作镇定,道:“……殿下,你,先冷静。” 谢怜双手抱着自己脑袋,整個人都稀裡哗啦的,最终,双手合掌,对花城猛一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喊完,转身,拔腿就跑,落荒而逃。花城终于回過了神,起身追上来,在他身后喊道:“殿下!” 谢怜捂着双耳,边跑边高声忏悔:“对不起!!!” 死!快点死了!不死就挖個坑假装已经死了! 他跑得飞快,瞬间冲进密林深处。跑着跑着,突然迎面飞来一只利箭似也的东西,谢怜眼下虽然大受刺激,身手反应却是半点不差,甩手一抓便抓住了一根骨刺,他猛地刹步,向来袭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沒望见,只看到簇簇簌簌而动的灌木。有危机四伏,他一下子冷静下来,转身往回跑去。道:“三郎!” 花城原本就紧跟着他,這一转身险些撞进花城怀裡。谢怜抓過他的手就往丛林外奔,道:“快跑,森林裡有东西!” 原本追着他跑的花城又被他拖着跑了回去,回到海滩,谢怜才松了口气,道:“還好,還好,沒跟過来。” 花城也道:“嗯,岛上是有些小东西,不過沒事,不会跟過来的。” 听了這话,谢怜一下子想起,花城怎么会怕這种东西?低头一看,自己還抓着他的手,又僵了,赶紧松手跃开。 二人中间隔着几尺,默默无言了一阵,花城叹了一声,扯了扯衣裳的领子,道:“方才真是多谢哥哥救我了。人身实在是有诸多不便,下個海還喝了几口水,咸死了。” 谢怜可沒那么傻,知道這是花城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当然也只好顺着下了,低头含糊地道:“沒有,沒有。” 顿了顿,花城又道:“不過,哥哥做的有点不对。” 谢怜一怔,讪讪地道:“不对嗎?我……以为渡气就行了。” 花城道:“嗯。不对。今后可不要随便对别人這么做,不然可能……” 不然,可能不但沒救成人性命,反而害了人性命。他說的一本正经,谢怜一阵羞惭,暗幸以往沒做過這事,不然就真的罪過罪過了,忙保证道:“不会了,不会了。” 花城点头,莞尔。虽然谢怜心内是很想請教花城,究竟怎样渡气才是对的,但他哪裡還敢在這個問題上多纠结,先暗暗记下,望望四周,道:“這岛竟果真是個荒岛,沒有半点人烟么?” 花城道:“当然。這裡是黑水鬼蜮的中心,黑水岛。” 他很笃定。血雨探花和黑水沉舟,這两位绝应当是认识的,谢怜道:“三郎以往来過這裡嗎?” 花城摇头,道:“沒来過。不過我知道有這么一座岛。” 谢怜蹙起了眉,道:“不知风师大人他们漂到哪裡去了,在不在岛上。” 此地是南海黑水鬼蜮,是人家的地盘。裴茗主场在北方,地师非是武神,风师什么状况更不用說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惹上了黑水玄鬼,能与之抗衡的也就只有水师了。但师无渡的天劫還不知何时到来,形势实在不乐观。谢怜问道:“三郎,那位黑水玄鬼,脾气大么?如果有神官误闯他的领域,进了他的家门,他会怎么样?” 花城道:“难說。不過,哥哥也应该听過那句话。陆上我为王,水裡他做主。在黑水鬼蜮,我也是要忌惮三分的。” 非但有非主场的因素,同为当世之绝,怎么說也得给另外留一点薄面,日后好相见。谢怜道:“那我們得赶快离开了。” 绕着這岛粗略走了一圈,期间二人沒深入森林,谢怜喊了一阵,沒听到风师等人的回应,花城道:“大概他们并沒漂到黑水岛来。” 两人又来到海滩边。海面上死气沉沉的,谢怜路上捡了一块木头,远远抛了出去。這样一截木头,照理說是可以浮在水面上的,然而,落在数丈之外的水面上后,瞬间就沉沒了。谢怜回头望着密林,道:“看来,伐木成舟是断然不行的了。缩地千裡也沒法用,咱们要怎么离开這個岛?” 花城却道:“谁說不行?” 谢怜道:“可是,只有收敛過死者的棺材木,才能在黑水鬼蜮浮起……”未完,立即想起,棺材,這裡到处都是树木,死者,眼前不就有么? 果然,花城笑道:“我躺进去不就行了?” 虽然他是笑着的,谢怜心口却莫名微微一酸。 花城平摊掌心,弯刀厄命便出现在他掌心。說做就做,二人开始挑起了木材。因为并未深入森林,所以沒遇到潜伏在暗处的东西,一会儿便砍倒了好几棵树。转眼,忙活了一日,天色渐暗。二人分工合作,有什么活都抢着干,效率奇高,晚间,棺材差不多就造好了。 谢怜一路上只吃了半個馒头,早已饥肠辘辘,但想着尽早做好棺材尽早走,看棺材成型了才找了個借口去抓鱼。但黑水鬼蜮的水裡,怎会有鱼?无功而返,转而去了森林边缘,在不算危险的地带摘了些野果。谁知,回来的时候,花城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坐在火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根树枝,叉着一只野兔正在烤着。 那野兔已经处理干净了,烤得表皮微焦直流油,香脆金黄的,肉|香四溢,诱人至极。见谢怜回来了,花城微微一笑,挪开了手,递给他。谢怜接了,把果子递给他,道:“都能吃。” 二人都是湿淋淋的,除了在海水裡浸泡過,也被汗水沾湿了衣裳,但都很有默契地沒提脱衣服烤干的事。那野兔肉果然外焦裡嫩,轻轻一咬,牙齿发烫,却不能停下,唇齿留香。谢怜還是分了一人一半,叹道:“三郎手艺很好。” 花城笑道:“是嗎?那可谢谢哥哥夸奖了。” 谢怜道:“是的。无论是做木工還是做食物,我沒见過比你更好的。那位金枝玉叶的贵人,真是几世修来的福缘啊。” 他說這话时,仿佛在很专心地吃兔,却沒听到花城那边的声音了。半晌,才听花城淡声道:“我能遇上他,才是我几世修来的。” “……” 谢怜不知道說什么,于是仿佛啃得更专心致志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花城在叫他:“哥哥,哥哥。” 谢怜茫然道:“什么?” 花城递了一方帕子過来,谢怜這才发现,他啃得用力過猛,半边脸上全都是油,滑稽至极,登时微窘,接過帕子擦掉。花城把另一半野兔也递過去,道:“哥哥想是饿得狠了,别急。” 谢怜接過,微怔片刻,還是沒忍住,道:“三郎,那位贵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你怎会追不上?” 他是真心觉得,花城要是想得到什么人,世上绝沒有谁能抵挡得住他的攻势。那日花城却說,他還沒追上,不禁略感郁闷,心中对那位鬼王好逑之人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大概是觉得对方非常沒有眼光,或者身在福中不知福。花城道:“說来不怕哥哥笑话。我不敢。” 不知是出于打抱不平的心,還是怕花城妄自菲薄,谢怜认真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是绝境鬼王,血雨探花。” 花城哈哈笑道:“什么狗屁鬼王,我要真這么厉害,早几百年就不会给人吊起来打還什么都做不了了,哈哈哈哈……” 谢怜道:“诶,话不能這么說,人人不都是這么练過来的嘛……”說完就想起,他当年飞升之前,好像并沒有经历被人吊起来打的這個阶段,轻咳一声。花城道:“他见過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谢怜道:“那我很羡慕啊。” 听他這么說,花城望了過来。谢怜不吃了,温声道:“你這种想法……我算是能理解吧。” 顿了顿,他道,“我也有段日子過得不顺心,那时候就常想,如果有人见到我這样在烂泥地裡打滚、爬都爬不起来的模样,還能爱着我就好了。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這样的人,我也不敢给别人看。 “不過,既然是三郎向往之人,我想,即便见過你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会說,啊,這人也不怎么样嘛,這种话。” 他凝神道:“对我来說,风光无限的是你,跌落尘埃的也是你。重点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我,很……欣赏三郎,所以,想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我觉得很羡慕,有人在那么早就看到過那样的你,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而缘能续与否,三分看天意,七分凭勇气啊。”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好半晌,两人都沒再說话。谢怜轻咳一声,揉了揉眉心,道:“我是不是說太多了,不好意思。” 花城道:“沒有。你說的很好,很对。” 谢怜松了口气,赶紧又抱着野兔啃了起来。花城道:“不光如此,還有很多缘故。” 谢怜自觉說了太多,只想赶紧结束這個话题。而且,他搞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說這么多,鼓励花城去勇敢追求他心爱之人嗎?他又不是掌姻缘的神官,只道:“嗯……” 一席话后,两人之间气氛略显微妙,匆匆吃完,继续干活。不多时,棺材就正式完工了。 花城把崭新的棺材推下水,随即轻巧地翻了进去,坐在裡面,這么长這么重的一块木头,果真浮在水面上沒沉下去。那棺材打得不算宽,谢怜提着道袍下摆迈了进去,只觉无处可坐。這时,天边闷雷阵阵,乌云滚滚,紫色的闪电时隐时现,不知何时就会一個霹雳炸响耳边,空中飘下了细细的雨丝,且越来越密集,眼看着一场暴雨将至。 幸好二人干活时沒偷懒,把棺盖也一起打了,不然這棺材推上海,不一会儿就灌满雨水,咕咚咕咚沉底了。 两人对视一眼,谢怜低声道:“得罪了。” 花城也不多說了,棺内躺下,谢怜也躺了进去,带上棺盖。仿佛吹熄了灯,陷入一片漆黑。 棺舟出海,浮浮沉沉地漂了一段路。棺外,暴雨狂敲棺盖,棺内,二人一语不发,挤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难免紧贴肢体,随波逐流,翻来覆去。谢怜一手撑着棺材边缘,想尽量多腾出一点位置,脑袋在木头上轻轻撞了几下,花城却一手伸出,放到他背上,压到自己胸口,另一手护住他的头。谢怜连喘气也不敢太急促,道:“三郎……要不然,我們换一换?” 花城道:“换什么?” 谢怜道:“……你在上面,我在下面。” 花城道:“上面下面不都一样么。” 谢怜怕压着他,道:“咱们這一路少說也得漂一天,你這身体只有十七八岁吧,我怎么說也是個武神,重得很……” 话音未落,他道:“三郎,你……别突然变大啊。”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但他能感觉贴着他的花城起了变化,虽然這变化极其微妙,但他就是很敏锐地觉察到了,猜测花城大概是变回了他的本相。果然,花城开口,那笑低低的,的确是他本相的声音。谢怜趴在他胸口,无奈,不過這么一来,也冲淡了莫名的尴尬。他轻轻抬腿,想挪一下位置,改变姿势,花城却忽然不笑了,沉声道:“别动。” 谢怜定住,正在此时,一声巨响,二人所乘的棺舟突然猛地一沉。谢怜愕然道:“怎么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二人陡然间在棺内翻了一圈,竟是那棺舟整個儿地翻了一轮,幸好還沒漏水,但再多来几下,也保证不了了。花城按着他,道:“有东西盯上這棺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