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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百年水深千年火热 2

作者:未知
国师道:“太子殿下不是不知道這一点, 只是,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谢怜微微俯首,道:“他是神,自然不可能对信徒们說,我不允许你们供奉我以外的神明。恐怕他心裡也不屑于做這种要求。” 国师道:“你自然是很懂他的。” 谢怜又道:“但是,偏生是在這样一個关节上, 他不能缺失信徒和法力, 否则会影响到通天桥的建设。” 国师道:“正是如此, 所以,只好由我們四人, 向国众们传达其中的利害关系。” 谢怜道:“结果如何?” 花城道:“不如何吧。” 国师道:“不如何。至少不如我們的预期。有一部分国众担心桥不能建成, 稍微收心回来了,但也有很大部分一国众, 反而认为太子殿下這样太霸道了。祈愿得不到满足, 转而去供奉其他能满足自己愿望的神明,這原本的确无可厚非。他们是自由的信徒, 想信什么就信什么,天经地义。” “他不是不想满足所有人, 但他实在是……” 谢怜叹了口气,低声道:“……有心无力。” 国师接着道:“太子殿下知道這件事后, 制止了我們, 說想走的就走吧,强留下来也不会是真心信他的。的确如此,虽然我們告诫再三, 但是信徒们的心已经散了,就算勉强回来,不够诚心,信仰之力也沒有以前那么强了,只是敷衍而已。” 谢怜道:“他无法对信徒发怒,也不愿向其他神官請求帮助。” 国师道:“就算去請求,其他神官也根本不会帮助他的。如果他们愿意帮忙,一开始就不会反对了,后来也不会趁机去引诱他的信徒。” “太子殿下变得越来越沉默,以一人之力,建起了那座桥,撑起了那座桥。我每天都看着他,虽然他什么都不說,但我也看得出来他心裡有多痛苦。而這痛苦只能他一個人承受,我們四個就算再想帮忙,也无法为他分担多少。 “终于,苦苦撑到了三年后,火山即将爆发了。 “一发出消息,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桥上,我們四個一边引导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边担心着独自支撑的太子殿下。” 国师叹道:“我們以前是从来不会担心他做不到什么的,但是那时候,我們居然开始担心他了。” “一开始,那座桥還算稳。但是当涌上去的人越来越多,支撑的時間越来越长,殿下的手开始颤抖,脸色也开始发白。 “别人根本看不到,只有我們看得到。我觉得不妙,对人们說請等一等,给他一点時間,不要一次全部涌向他,只要让他缓一口气,他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救上来。但是火山就快爆发了,性命危在旦夕,沒有人肯等,全都疯了一样地往桥上冲,甚至活活把人踩死,我們根本拦不住! “终于,還是发生了我們最害怕的事。 “這三年间,由于信徒不断流失,太子殿下的法力早就沒有以往那么强了。当几万人都涌上了那座桥,庆祝得救,正欢欢喜喜走向天界的时候,桥断了。” 谢怜屏住了呼吸。 国师道:“天虹撕裂,成千上万的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突然之间,从高高的空中坠下,拉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落入火海,就在太子殿下的眼前,瞬间被烧成灰烬! “我当时都几乎吓呆,完全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连不上去,捞不起来,扑不灭火,根本沒有办法!更多的是還沒来得及上来的人们,被岩浆埋沒,被飞灰封闭。尖叫,哭喊,大骂。那场面真的太可怕了……我沒有见過比那更恐怖的东西。” 谢怜想象了一下,心内微微发凉。国师继续說了下去。 “桥断了。乌庸国众也疯了。” “他们放火烧太子殿下的宫庙,推倒他的神像,用刀戳烂他的心脏,骂他是個沒用的东西,狗屁的神。他是神,神就该无比强大,神不可以失败。 “但他偏偏就是失败了。所以,他不能再坐在上面了。 “天界的神官们早就等着這一刻了。他们說,‘我們早就告诉你了,那样是不行的。你闯的祸太大了,我們不得不請你下去了。’ “而太子殿下问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他问:‘你们为什么不帮我?’ “平白无故的,别人为什么要帮你呢?而且,如果让他成功助乌庸国渡過這一大劫难,他在天界岂非就再也沒有对手了? “所以說,這真是個很蠢的問題。我想他是知道這一点的,但他還是问了。 “当然沒人回答他,太子殿下被贬了。 “他落回人间,不是神,也不是太子了。我們跟着他,都說,你一定可以再次飞升,于是,他重新开始修行。但是,太难了。你应该是明白的。” 谢怜当然明白。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从天上掉下人间后,迎接他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寒冷和恶意。 国师道:“火山還在持续喷发,乌庸国陷入前所未有的惨淡。难民、叛乱、入侵不断,所有人都焦头烂额,而且对太子殿下大不如前,态度完全相反。 “即便如此,太子殿下還是想帮助人们的。但是,偏偏這個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许多其他神官,开始施恩了。 “虽然他们不愿去阻止火山喷发,却很乐意施些小恩小惠,送点药草、食物什么的。因为這個时候太子殿下已经被贬,他能做的,当然远远比不上這些神官。 “乌庸人们好像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世父母,信徒流失的更快了,其实根本也不剩多少了。所有原先对太子殿下的赞誉和热爱,全都原封不动地转送给了别的神官,留给他的,只有憎恨和厌弃。” 国师闭上了眼,道:“我們那时候,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這些神官根本沒有为他们做多少,只是在大灾结束之后才出来做样子。太子殿下才是做了最多的那個,他竭尽全力了,而且原本也是可以成功的,就差一步!但为什么到最后反而只有他万劫不复?为什么付出最多的人们视而不见,施舍了一点的却被感恩戴德?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转变想法。 “我忍不住想,如果,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選擇假装不知道梦裡预见到的未来,以‘這是天命所定,神明也无能为力’为由袖手旁观,到火山爆发后才像其他神官這样勉为其难地赏赐一点,人们一定也会对他感激涕零的。” 花城淡声道:“你那时候才想到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了。割一片肉救一個人,人会感激。但割得越多,人要的也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就算把那人凌迟了割到只剩一具白骨,人也不会满足。” 国师道:“這些想法我完全不敢和他說,但太子殿下越来越沉默,我不知道他心裡是怎么想的,有沒有想過和我一样的东西。 “日复一日,火山還在断断续续地爆发,整個乌庸国久久沉浸在惶恐裡走不出来。沒人知道要怎么让它停下来,结束這场噩梦。 “有一天,太子殿下突然对我們說,他找到了让火山停下来的办法。可当他說了那個办法后,我們几個却大吵了一架。” 花城道:“我猜,那個办法是,活人献祭。” 国师道:“对。太子殿下說,他挑选了一批恶民,可以用這些恶人来献祭,把他们投进铜炉,平息铜炉的怒火。 “我們四個具体想法都不一样,但总体来說,就是反对,绝对不可以做這种事。当初殿下不愿乌庸出兵攻打他国,就是不想以命易命,如果现在選擇用活人献祭铜炉,跟那有什么区别?甚至更恶劣。有的反对格外激烈,直接和太子殿下吵了起来。 那一架他们吵得太厉害了,還打了起来。我本来也是反对的,但比起外界的攻击,我們自己吵起来更让人难以忍受。要知道我們四個从来都是支持太子殿下的,现在我們更是他唯一的支柱,但那一次,不光在激动中动手了,還有人对太子殿下說他变了,他忘了他的本心,他不是原来的太子殿下了。 “那几句话实在是太诛心了,我真的受不了。如果连我們都站在殿下的对立面指责他,世上就真的再沒有一個人和他站在一起了。所以最后,我沒也反对,只是說算了,再也不要管這些了,天界也好人间也好难民也好,全都别管了。真的太累了。 “但沒人听我的。大吵一架后,除我以外的另外三人,离开了。” 谢怜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說什么。只是,在這种时候离开,无疑是雪上加霜。 国师道:“只有我留了下来。太子殿下什么也沒說,只是问我,‘你走不走?’ “看到昔日的殿下问我這句话时的神情,那一刻我真觉得,就算他真的把人投进铜炉献祭,我也可以理解。我說,‘殿下,我不会走的。’ “太子殿下還是沒說什么。他沒有再提用活人献祭的事,改了主意,在铜炉附近设坛,我也和他一道,每日顶着众多流民的辱骂和乱石,修炼作法,试图压下火山的怒意。 “我以为這件事就這么算了。谁知道,有一天,我却发现了一件让我毛骨悚然的事。 說到這裡,国师的脸色变得极为可怕,仿佛又看到那個让他毛骨悚然的画面。谢怜的心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道:“什么事?” 国师道:“他……他突然,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了。” “……” 国师道:“殿下相貌俊美,从来不把脸遮起来,也沒什么东西能让他脸上受伤,這么多年了我从沒看到他這样,所以我很费解。我问他,殿下,您的脸怎么了?他說,不小心被火烧伤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是在哪裡受的伤,他不让我看伤口,自己敷了草药,而且行踪忽然变的飘忽不定。這些原本很异常,但這個时候,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暂时转移了我的注意——火山忽然停止了爆发。 “铜炉恢复了死寂,渐渐沉淀下来,很长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爆发。由于只有太子殿下一個人在這上面努力過,许多乌庸人以为是他压下了火山,有些人开始重新崇拜他。太子殿下的修行之路也变得顺利起来。至少,再沒有人对他辱骂和丢石头,人们渐渐的也会又对他笑了。 “但我总觉得哪裡不对劲。 “很多地方都不对劲。我那三個朋友虽然性格不一,但我多少了解他们,他们应该不至于全都真的一走了之甩手不理。就算他们真生太子殿下的气,不至于连我的气也生,一点音信也无。 “最不对劲的,還是太子殿下的脸。他一直用东西遮着自己的脸,一开始是破布、斗篷、后来,他戴了一张面具,整天都不取下来。 “有时候我都怀疑這個人会不会根本不是太子殿下,是另一個人冒充的,因为他說话做事,甚至性格,全都变了。有时和蔼可亲,有时突然大发雷霆。有一次他一個人在屋裡,把所有镜子都砸了,不知哪裡流血,弄得鲜血淋漓。更恐怖的是,我经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谢怜道:“什么声音?” 国师道:“有时,深夜裡,太子殿下房裡会传出人声,好像是几個人小声說话吵架。但我进去看,房间裡又只有一個人。几次后,太子殿下让我不要进他的房间了。 “有一天夜裡,我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而且這一次,我发现,那好像是我那三個朋友的声音! “我实在忍不住了,心想难道是他们偷偷回来了?瞒着我干什么?于是,我爬起来跑到太子殿下的房裡。 “奇怪的是,房裡真的沒有别人,只有太子殿下躺在床上,面具也沒脱下来。我又站着听了一会儿,又发现,那些声音,好像是从太子殿下那边传来的。 “准确来說,是从他的面具下面传来的。 “我慢慢走到太子殿下床边,走的越近越确信,真的是从面具下传来的,难道是太子殿下說梦话?因为太思念朋友,梦裡学了他们的声音? “我犹豫了很久,期间太子殿下一直沒有动。我想他是睡着了,于是,我轻手轻脚地拿开了他脸上的面具,然后看到了一样东西。” 国师的目光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之色。 他道:“我看到了我那三個朋友。 “說话的不是太子殿下,就是他们。太子殿下的脸上,横七竖八都是利器的划痕,划得皮肉翻起,鲜血半凝,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多长了三张脸,嘴巴都在动,一张一合。就是他们的脸!!!” 谢怜不寒而栗,道:“他……把离开他的三個侍从,也投进了铜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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