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花灯谜,元宵夜 作者:未知 上元佳节, 一夕良夜。 算是初春, 冬走的不远,风還清寒。谢怜扛着一只大袋子,慢慢走在路边,脸色被风吹得微微酡红。 袋子裡装的是他刚收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有沒有用。反正有用沒用, 今后也只能靠這個为生了。 不一会儿, 他路過了街边一個摊子。 摊子叫“贺记小食”, 卖些小吃,似乎是老板一家三口坐在一张靠裡的小桌上, 一名身形苗條、颇有姿色的女郎穿行在桌子裡忙活, 老板喊她别忙了過去坐下她也不听,只道“就来”, 声如黄莺。其余桌子三两两坐着些客人, 不過看来都只是冲那妙龄少女来的,随便坐坐聊聊, 不一会儿就回家了。毕竟,今日是上元节。 摊子前支着一個小锅, 锅裡白花花、圆溜溜、热腾腾滚着的一窝小东西让他放缓了脚步。 谢怜心道:“元宵啊。” 他小时候,每逢上元佳节, 仙乐国主和王后都会和他一起吃一顿元宵。谢怜十分挑食, 不喜元宵,名厨御制的上好小点盛在金碗玉盏裡给他端上来他也不喜,嫌弃太甜, 吃得牙痒痒,這個馅的不吃,那個馅的也不吃,囫囵两口了事。 后来长大一点,自己跑到太苍山上修炼,元宵节时回时不回,算来也沒吃几顿。现在想想,他居然一点儿也不记得,元宵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谢怜谨慎地在摊子旁瞄了几眼,又谨慎地把那只难看的大袋子从肩头放下来,最后,谨慎地迈了进去。 他取下了斗笠,拿在手裡道:“老板,麻烦来一碗元宵吧。您這儿有嗎?” 那老板颇有些年岁了,看他一眼,還沒答话,那苗條女郎笑着应道:“有,您先进来坐吧!”這就起来忙活准备了。谢怜坐了,但见那老板摇了摇头,感到奇怪,心想是不是自己身上哪裡脏了人家不喜,特地低头看看衣服袖子,确定并不脏,稍稍安心,问道:“怎么了嗎?” 他心想如果老板不喜歡他把那個袋子拿进来,他就把袋子放到外面好了。老板却又看他一眼,摇头道:“惨。真惨。” 谢怜道:“啊?您說什么?” 老板道:“大元宵节的一個人天寒地冻在外面的摊子上吃元宵,也太惨了吧。” “……”谢怜道,“您不能這样吧。還做不做生意了……” 老板不跟他說话,拿碗去了。坐了一会儿,谢怜感觉四周有人在打量他。或者說,在打量他和他旁边那個异常突兀的大袋子。 老板的女儿也偷偷摸摸過来,蹲在地上用手指戳那個袋子,似乎很好奇裡面鼓囊囊是什么,被母亲叫了好几声才回去。谢怜這個时候還沒有修炼出日后那种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忍不住用脚把那只大袋子往桌面下踢了踢,想把它塞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可惜,這摊子小,桌椅板凳也小,根本藏不住东西。谢怜只好不断轻咳,尽量让自己无视旁人的目光。 会习惯的。沒什么大不了。 忽然,他想起一事,赶紧把手伸到胸口裡掏了掏,脸色忽变,心道:“這下更惨了!不光大元宵节的一個人天寒地冻在外面的摊子上吃元宵,钱還不够呢!!!” 原本他想赶紧溜了的,偏偏這时候,那老板端着一只大瓷碗過来了,放到桌上,道:“五個钱。” “……” 谢怜感觉微微窒息,道:“呃……我……” 他咳了好几声,拳头抵在嘴前,听那老板道:“是不是沒有啊?” 谢怜正准备硬着头皮站起来滚蛋,却见一只大瓷碗“砰”的放到面前桌上。 他一愣,就听那老板道:“算了,看你這么惨,送你一碗好了。吃完了我也要收摊了,赶紧回去吧。今天是元宵,要团团圆圆才是!” “……” 谢怜又坐了回去,虽然心中在說,其实吃完了這一碗元宵他也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但還是小声道:“谢谢。” 那老板放下碗就回去了。摊子前面那一小锅剩下的元宵被他端到小桌上。那小女孩儿歪着头咬着勺子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等他回来再吃。” 老板也道:“太迟了,元宵节還回来這么晚,真是不像话!” 那妇人道:“他也辛苦嘛,很快就回了,待会儿你不要骂他。妙儿,妙儿不要再忙了,老是让你過来帮忙,真的過意不去,過来一起吃吧。” 那妙龄女郎道:“不忙的!”最后收拾了一张桌子,也過去坐下和他们一起分元宵了。 四個人似乎在等家裡另一個人回来团聚,有說有笑的。谢怜看着他们,端起自己那一碗,勺子舀了一颗送进嘴裡,喝了一口甜汤。 但仍旧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哥哥,哥哥?” 谢怜這才回過神来,花城正在一旁凝视着他。红衣衬得花城眉目越发明艳,灯火给他白皙到无生气的脸庞镀了一层柔色。谢怜看得微微恍了神,道:“什么?” 花城道:“哥哥累了嗎?還是走不动了?” 谢怜随意点点头,花城道:“对不起。昨晚是我過分了。” 過了一会儿,谢怜才反应過来他說的是什么意思,连忙摆手道:“……說什么呢,根本不是這种事!完全沒关系!”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是嗎?那样都完全沒关系的话,意思是,我昨天并不是太過分了?所以我可以……?” “……” 谢怜忽然想起,這裡還是在鬼市大街上呢,惊醒一扫,果然,不知何时,四面八方挤满了一大堆歪瓜裂枣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耳朵长的竖耳朵,耳朵短的伸脖子,几乎個個把眼睛睁得铜铃大,往死裡盯着他们瞅,被震惊到都不知道要說什么了。最终,道:“三郎啊!” 花城微微一笑,负手道:“好吧,好吧。我的错,不說了。” 谢怜也早把目光从街边的元宵妖怪摊子上收回来了。鬼市大街两侧,挂满了红彤彤的花灯,花灯上写满了谜,众鬼嚷嚷道:“猜灯谜!猜灯谜!猜中有奖!重重有奖!!!” 花城对谢怜道:“哥哥,试试嗎?有奖呢。” 谢怜走了上去,道:“试试?” 众鬼都激动起来,相互推搡:“嘘!嘘!大伯公要猜灯谜了!大伯公要猜灯谜了!!!” “……”這铺天盖地的,喊得仿佛他要跳大神了一般,谢怜啼笑皆非,正想随便挑一個,却立即便有一根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触手殷勤地送上了一盏花灯,道:“您請!您請!” 对谢怜而言,哪個都一样。于是他便接了灯,看了一眼。谜面是四個字:“找到白头。” 谢怜想都不想,道:“‘我’。” 花城拍了拍手,赞道:“哥哥,厉害。”众鬼也跟他一起掌声雷动,鬼哭狼嚎,還有黑漆漆的不明物体在空中翻跟斗喝彩,未免太過浮夸。谢怜汗颜,道:“其实,這個……真的很简单啊。” 那根触手又送過来第二盏灯,道:“您請!您請!” 谢怜接了灯,這一次,谜面是“春节一日。” 同样是想都不想,谢怜道出了答案,道:“‘夫’。” 花城又要举手抚掌,谢怜道:“不用啦,這個也很简单。” 花城笑眯眯地道:“是嗎?可是,我是真心觉得哥哥厉害呢。” 谢怜心道:“哪裡哪裡。要是你亲自在花灯上题谜面,我還解开了,那才是厉害呢……” 這时,触手又送了第三盏灯,唱道:“您請!您請!” 谢怜结果一看,眉头微微一凝。四周也道:“哗!這次的难了!” 谢怜点了点头。果然,這一次的谜面不能一眼就看穿谜底了:“含羞低头表倾心。” 不過,也不算太难。少顷,谢怜道:“‘含羞’意为含羞草,取草部;低头,取低字之头部;‘表倾心’,取‘倾’字之中心部。三部合起来,就是……‘花’。谜底是花。” 說完他就捂住了耳朵。果然,他一报出谜底,四周又开始群魔乱舞,毫无底线地胡吹乱捧,浮夸至极,令人肉麻。花城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哥哥,這次,是真厉害。” 那根触手又举着灯悄悄探了過来,谢怜也笑吟吟地道:“還有更厉害的。這一次,我不看谜面就能猜到谜底了,你信不信。” 花城睁大了眼,道:“哦,是嗎,哥哥居然還有此绝技?” 谢怜接了灯,道:“当然,我猜,這次谜底是‘城’。花城的城,对嗎?” 举灯一看,果然,“干戈一动南方定”。谢怜道:“干戈一动,倒戈,倒为‘土’;‘戈’保留;‘南方定’,取‘方’字南部,定于‘土’‘戈’中心,为‘城’。這应该最难解的一個谜了,可惜……” 可惜,被他先猜中了规律。四個谜底连起来,是什么? 众鬼被识破,都不敢欢呼了,反倒咳咳起来,纷纷望天。花城目光缓缓扫過,众鬼都被吓破了胆一般,有的钻进灯裡,有的钻进地底,纷纷抱头道:“城主息怒!!!不是我出的主意!!!”“也不是我嘎!”“屁咧!明明你赞同得最大声!!!” 花城淡声道:“滚。” 霎时,這條街上的人人鬼鬼瞬间如风卷残云,所剩无几。谢怜把灯挂回架子上,莞尔道:“回去吧。” 二人并肩而行,一起走向千灯观。路上,花城一本正经地道:“哥哥,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真的不是我让他们這么干的。” 谢怜笑笑,道:“我知道。你的话,一定不会這么设谜。” 花城道:“哦?那哥哥觉得,我会怎么设谜?” 谢怜不设防地道:“当然是,‘我夫三郎’……” 话到這裡,他才发觉“祸从口出”,连忙住了嘴。然而,已经迟了。花城哈哈笑了起来,道:“哥哥,上当了!漂亮!” “……狡猾,狡猾……” 恰在此时,二人回到了千灯观。一入大殿,谢怜发现,玉台之上,居然摆着一桌东西。他一怔,上去一看,那居然是两碗元宵。 他回头,花城也走了上来,道:“刚才哥哥路上看的就是這個吧。” 谢怜点了点头。 花城道:“坐下一起吃吧,哥哥。” “……” 谢怜却沒有坐下,而是忽然一头撞进了他怀裡,把脸埋在他胸口,搂着花城,紧紧地不松手。 花城也反手抱住了他。 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他终于又记起了,元宵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