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作者:未知 谢怜转头, 问:“怎么說?” 慕情道:“皇城裡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都是一伙的, 经常到我家附近来讨吃的,我全都认识,从沒见過這個孩子。” 那幼童瞅着慕情不吭声。风信怀疑道:“他们总是找谁讨吃的?你嗎?你肯给?” 慕情瞪他,道:“缠得厉害,不给有什么办法?” 风信還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說话了, 道:“哦。” 谢怜看他们說话, 看得想笑。慕情又道:“而且他衣服上有好几個补丁,看這针脚一定是大人新近给补的, 他家裡至少有一個年长的人在。可能家境不怎么样, 但绝对不是乞儿。” 谢怜自然从来不会去注意补丁的针脚如何,也看不懂是不是大人补的, 但慕情从前是皇极观的杂役, 在家裡零碎活计也做得多,细细一看, 果然如此,问道:“你家裡還有大人嗎?” 那幼童摇头, 慕情道:“肯定有。他不回去,這会儿家裡人多半在急着找了。” 幼童道:“不、不会!沒有人!”仿佛生怕被送回去, 說完就张开双臂, 似乎想抱住谢怜。他身上還是泥污血迹混杂,风信看不下去了,道:“你這小孩儿干啥呢?刚才情急也就算了, 现在還不懂事嗎。這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懂嗎?” 那幼童一下子又把手缩回,但還是望着谢怜,道:“家裡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沒地方可去。”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风信道:“這怎么办?” 一名御医建议道:“殿下若是为难,可以将他放在這裡,差几個宫人照料便是了。” 沉吟片刻,谢怜微微摇头。 他终归是怕戚容不死心,還要溜出来找麻烦,道:“我看,還是先由我照看着,等他伤好吧。看样子他家裡怕是也沒法好好看顾他的。风信回头去处理戚容撞翻的那些摊子的时候,顺便差几個人找找這孩子父母在哪裡,告知一声也好,让他们不必担忧。” 风信点头:“好。” 他一條手臂還吊着,另一只手就想去提那幼童。谢怜笑道:“你這個伤患,還是算了吧。” 风信却不以为意,道:“断了一只另一只又不妨事。我就是两條手都折了,用牙齿叼着他衣领也能把他给你带上山去。” 慕情暗中翻了個白眼,道:“罢了,還是我来吧。”可他才迈了一步,那幼童就自己从床上跳了下来,道:“我可以自己走。” 一脸抗拒之色溢于言表,让慕情第二步变得极为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迈。看這小朋友断了五根肋骨和一條腿,居然還這么生龙活虎,谢怜真不知该笑還是该心疼,道:“别乱跑啦!”說完,一弯腰,就将他抱了起来。 三人带着一個孩子,出了宫门。因为戚容方才在大街上闹過事,惊扰了行人,撞翻了不少摊子,谢怜深感心虚,无颜见皇城百姓,一行人都灰溜溜的,不敢抛头露面,紧挑着小路走。一路上,那幼童窝在谢怜臂弯裡乖得很,让他别出声他就一直一声不吭,风信瞪眼道:“這小子昨天踢我,今天却這幅样子,真是看人下菜。” 慕情则道:“太子殿下么,自然是比一般人要招人喜爱得多了。” 不知为什么,他這個人就算是說好话,言语字句也总有点地方教人不舒服。风信当下便不想理他了。走了一阵,风信道:“不行。我還是觉得,殿下你不能就這样抱着一個来路不明的小孩儿供人瞻观。” 谢怜道:“有什么大不了?” 风信道:“你可是太子殿下!” 說着,他瞥见前方巷子口歇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道:“把小孩儿放那儿拖着走吧!” 慕情立刻道:“先說好,我是不会拖這個东西上山的。” 风信道:“沒谁指望你拖。”說完便一伸手,把那幼童从谢怜怀裡拽了出来。一到他手裡,那幼童又开始挣扎,谢怜道:“算了,算了。這车說不定還有人要的!”而风信已经把人放到了车上。正在此时,不远处一人忽然道:“您這是……太子嗎?” 立即有人大叫道:“是是是!那就是太子!昨天他面具掉下来,我亲眼看见了他的脸!就是他!!!” “抓住他!!!” 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谢怜虽然并不认为昨日祭天游中自己做错了,但也知道,别人和他未定想得一样。悦神武中断是极大的不祥征兆,皇室贵族们忌讳,百姓们過了昨日当时那阵兴奋劲儿,事后回過味来,到处问问這個意外究竟代表什么,大概也不会多宽容了。再加上今天戚容当街闹事,惹得怨声载道,此时若被围住,多半不大妙。尚未细想,慕情猛一拽他,道:“殿下,跑!” 风信也拖着板车催促他:“殿下,我断了一條手臂,拦不住這些暴|民的,走!” 然而,巷子外,大街上的百姓们已神情激动地涌了過来,堵住了所有的去路。四人无路可退,眼看着无数双大睁的眼围堵了過来,谢怜硬着头皮想:“大不了被暴打一顿,我不還手便是了!” 谁知,人潮虽然涌了上来,却是沒如预期一般一顿围殴,而是十七八双手伸過来,将他抛了起来,齐声欢呼:“太子殿下!” 谢怜被抛起又落下数次,依旧保持着极为镇静的形容。众人七嘴八舌道:“太子殿下,你昨天在神武大街上那一跃,可真是精彩极啦!” 有人赞叹:“那一跳也好厉害哇!真的真的,我当时還以为是神武大帝亲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人肯定:“殿下救小孩沒错的!别人的命是命,咱们穷苦人家的小孩儿就不是命了嗎?要是我也会那么做的!” 有人愤愤:“就是。今儿個听到有人說殿下坏大事了,我就听不下去這话,如果掉下去的是個皇亲国戚,只怕那些人就不会這么說啦。殿下你可千万别理這种人啊!” “殿下才是真正为咱们着想的……” 从一开始的心虚,到途中的懵然,至最后,被這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感染。人群将谢怜簇拥出来,到了大街上,汇聚越来越多的人群。风信、慕情和那幼童被远远隔在外层,完全挤不进来,只能跟在长长的队伍之后,跟着游|行。這人山人海之势,竟是不比昨日的祭天游的排场小。谢怜每每要走,都会被强行塞回去,再次拥到最高处,竟是不让他下来。 谢怜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安心:“百姓们和国师们的意见完全相反,看来,是我对了。” 回到太苍山时,夕照正烧得浓烈如旧。 穿過高大的山门,长长的青石山道上,到处都是挑着水桶、背着柴担上上下下跑的道人们,一一与谢怜一行人招呼,不少都惊奇地望着這奇特的四人一车。风信单手拉着那车,犹如一头勤勤恳恳的青壮年黑牛。谢怜和慕情头先還矜持地笑個半死,后来拗不過就随便了。 枫林漫漫,车轮缓转。登山时,谢怜在后面推着那辆车。因他心情颇好,顺口又问了那幼童一句:“小朋友,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红什么?” 那幼童注视着他,小声道:“我……我沒有名字。” 谢怜一怔,道:“你娘亲沒给你取名字嗎?” 那幼童摇了摇头,道:“我娘亲走了。” 谢怜心生怜悯,道:“那你娘亲以前唤你什么?” 那幼童迟疑片刻,道:“红红儿。” 谢怜笑了一下,道:“你這個小名蛮可爱的,那我就這么叫你了。” 红红儿似是一跟他說话就腼腆,低下了头。這时,暮色已降临,远处各個山峰上,一簇一簇地亮起了各個宫观的灯火。其中,最明亮的,便是太苍山的最高峰,神武峰。 神武峰上神武殿,明亮如白昼,星星点点的明光汇聚于峰顶。看着看着,谢怜叹了一口气。 叹气并非是因为伤神,而是因为這幅景象太美,且壮观。那每一点明光,都是供奉在神武殿内的一盏明灯。每一盏灯,都是一個信徒最虔诚的祈愿。神殿内的长明灯越多盏,這位神官便法力越强。要想在皇极观的神武殿内供一盏灯,千金难求。有钱、有权、有能、有情、有缘,五者必中其一者,方可入观供灯。然而,世上更多的是五者都沒有的人。 四人驻足,都出神地望着那煌煌如日的神武殿,神色不一。這时,忽听一個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喊道:“太子殿下!” 谢怜一回头,见到一名白面青年匆匆向他奔来,却是那四象宫的守门道人,正色道:“祝师兄,何事匆匆?” 祝师兄见慕情在他身后,面色微有尴尬,假装沒看到他,道:“国师有請,找您许久了,现在就在神武殿,等您前去。” 谢怜闻言一愣,心知多半是为了昨日祭天游意外之事,道:“好,有劳师兄了。” 令风信和慕情先带着红红儿先回仙乐宫,谢怜只身去了神武峰。 大殿外,香鼎生出的缭绕烟云染得整座神武殿犹如幻境。香鼎两侧,一排排长明灯悬空而浮,整整齐齐码成了灯墙。每一盏长明灯上都以端方凝重的隶书写着供灯人的姓名和祈愿。进了殿,大殿两侧同样是一排又一排的悬空长明灯。供在神殿内的长明灯,又比供在殿外的要更为珍贵了。 偌大的神殿前方,主国师正在神武大帝像前奉香,三位副国师在他身后,一齐向神像拜服。 谢怜进去后,微一欠首,道:“国师。” 几位国师拜完了才回過头,示意他上前来。于是谢怜也過去,取了香,虔诚奉上。 半晌,国师才道:“太子殿下,我們几個商量了一圈,祭天游的事,只有两個解决办法。” 谢怜道:“国师請讲。” 国师道:“第一個办法,把那個破坏了祭典的小孩儿找到来,我等开坛作法,最少,要封了他的一感,作为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