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戏中笑言是情痴 作者:昆仑子玉 藏书楼第一层内藏书何止千卷,剑经共有二百八十多本,想要全部誊抄一遍,可谓工程浩大。 邵珩下决心来這裡之前已知晓此中艰辛,自然不会贪图一日之功。 此后数月,邵珩每隔三日就去藏书楼誊抄剑经,而萧毓也隔三差五地来看他,或与邵珩一起练剑拆招,或者拉着他到处游山玩水。 有她与邵珩亲自演练剑招,邵珩又每日裡勤加修炼,每隔三日又去藏书楼抄写剑经,其剑术修为以一种飞快速度增长着。 某次游玩时,邵珩才知道,萧毓来存微山是因身体不适特来调养的。 “你哪裡不舒服?”邵珩当时一听脸就变了几变,连忙追问。 “沒啦,就是小毛病,死不了人。”萧毓无所谓地摆摆手,“昆仑那裡太冷了,不适合我调理,你說是不是?”還拉了沈元希作证。 邵珩心底仍旧存疑,萧毓說得太轻描淡写,便看向一旁被邵珩邀請来的沈师兄。 沈元希俊美的脸上闪過一丝无奈:“唔,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 “沈师兄!”邵珩见他模棱两可,不满道。 沈元希见他非要问個究竟,眼光晙了萧毓一眼,口中只道:“并无性命大碍,掌门师祖曾亲自查看。” 邵珩闻言方才安心。 三人皆相识于齐国,又共同经历与那国师徐鹤的大战,彼此之间自是与旁人不同。 萧毓喜游山玩水,邵珩心悦于她,自是无所不应。 沈元希作陪了两次,看出几分端倪,借口事务繁忙便不再打扰邵珩陪伴佳人。 剩余的两人时光,他们驾云来去,在存微山附近跋涉,曾俯瞰碧落云海,也曾共观朝阳日出。去過连云山脉深处,观赏過烟雨蒙蒙的风光;也踏過清泉溪流,徜徉青山寻前人古迹,细数落花几许。 多相处了几回,邵珩却在萧毓那永远笑眯眯的眉眼中觉察出少女心底的不安。 萧毓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但脾气颇为古怪,有时候很小的事情她就能高兴很久,有时候笑着笑着却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只是,邵珩心属于她,无论她娇嗔痴怨,开心也好,生气也罢,哪怕就是静坐着一动不动,他也觉得她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妥。 他只觉得她静时如月宫仙子清冷高贵,灵动时如山间精灵俏皮可爱,尤其一双明眸璀璨动人,一眨一眨间既美丽又神秘,盯着自己时好像在說些什么。无论是她高兴或是生气的模样,都被邵珩一一记在心底,印在心间,逐渐刻入骨髓,再不能忘。 此后无数岁月裡,邵珩回想此时,竟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光之一。真正的无忧无虑、恣意潇洒,纵情于山水之间,還有那飞扬悦耳的声音,令他往后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都不会忘记這抹生命中的彩。 有好多次,邵珩都好想告诉她,他心裡是多么的喜歡她。 但看着萧毓明媚的笑容和那娇俏的眉眼,一次次和梦裡之人重叠交替出现,那一句代表他心意的话,却始终无法言說于口。 一晃已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之际,邵珩每日夜裡苦修不辍,不知不觉已是丹田已存了二十四口真气。 而他所学的《万象幻星诀》在他抄写的数百本剑经的過程之中中,渐渐融会贯通,身上渐渐流露出几分锋芒。他抄写剑经至第四個月时,清言真人亲自传了《玉泉逐光剑》于他。而他這大半年来抄写了百余本剑经,对剑术之道上自己的理解已可谓已远超同辈,甚至比一些早入门的师兄還要更深一些。 這日,晴空万裡,萧毓穿了一身翠羽衣来寻邵珩,站在初春旖旎的阳光下,更衬得她皓齿明眸、冰肌玉骨。 她哼着一個奇奇怪怪的小调子,因嫌弃看腻了山水风光,干脆御剑拉着邵珩偷偷去了连云山脉之外的一处城镇。两人皆不知這小镇叫什么名字,但這镇上正值集市,附近村落之人皆来此处赶集,又有戏班子搭建戏台给众人娱乐,热闹非凡。 他们两人男俊女俏,走到哪裡都十分引人注目,故而施了障眼法,令一般凡人见到他俩也只会认为是两個普通年轻男女携伴出游。 不過邵珩身姿挺拔,還是惹来一些大妈大婶的指指点点,让他颇为尴尬。 那些妇人本无甚礼仪见识,虽是压低声音交谈,但两人耳聪目明,哪裡听不到? 萧毓听到背后几人对着邵珩的背影评头论足,說着什么“好俊的身材”、“宽肩窄臀”之类的话语,终于崩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邵珩难得有些羞恼,凤目晙了她一眼,只是萧毓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個瞪眼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過集市上新奇事物不少,萧毓一会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被摊贩上的林林总总小东西吸引住了。 她一会买了個如意结香囊,一会买了碗香喷喷的野菜馄饨,简直不亦乐乎。 過了一会,萧毓举着一根冰糖葫芦钻到了戏台子面前。 那戏台子刚刚搭建好,戏班子班长刚向各位父老乡亲拜了几拜,唱了几句喜庆话,然后净旦生末丑便纷纷粉墨登场,咿咿呀呀的曲子也唱了起来。 邵珩的祖母,齐国的太后,也喜歡听戏。他自己虽不爱梨园,但也知道一些,這台子上的戏子到底功力不足,唱腔虽婉转但转承并不自然。萧毓却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自小在山中隐居,对這类凡尘事物已许久不见。 邵珩见她看得认真,便也不去打断,反倒偶尔看着她秀美侧颜和那弯弯的眉眼。 正心猿意马间,只觉耳边一静,然后锣鼓如大雨急点,邵珩抬头一看,见台上无人,知道是已经换了一折戏。 帘幕一动,一人身着蟒服,整黄金甲,头顶紫金冠上插着两根长翎,脚下登步云履,背后一袭火红披风随风飞舞。那人脸上画着各妆容,手拿一根金长棍,行走间如猴似猿却又威风凛凛。 那人在台上行了半圈,立定正中,将手中金棍棒舞了一遍,惹来周围一片叫好声。 邵珩见這人装扮,便知這是唱的《大闹天宫》。 這《大闹天宫》出自一本传记小說,百年前流传开来,却不知是何人所著。內容涉及道、佛之争,亦有妖魔鬼怪,讲的是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途中的九九八十一难。 此中好似自成一個世界,于细微处也刻画细腻。偏偏邵珩纵观神州歷史,并无大唐帝国,也无玄奘法师,那所谓西天、天庭更是不知在何处,其中涉及的道、佛之說同现在略有共通之处,却也大有出入。 不過,這并不妨碍此书流传甚广,梨园也编了其中各种精彩桥段演绎,這《大闹天宫》一段最受欢迎,這戏班在此表演也是为了吸引注意。 邵珩看了几眼,见這扮演孙行者的戏子动作皆算不错,但到底沒啥兴趣,便又扭头看了看萧毓,却发觉身边之人有些不对。 以往萧毓在他面前,就算是生气,眉眼也总是透着一股笑意,整個人散发着勃勃生机。只是此时,她那如玉的脸上竟流露一丝惊讶和深深的哀伤,明眸星目之中,流动着說不清的情绪。 “毓儿,你怎么了?”邵珩不由自主问道。 萧毓正有些失神,当即喃喃道:“我只是沒想到……”话說到這裡,她突然回神,面上再次露出几分笑意正要說些什么。這时,耳边传来台上戏子的唱词声:“吾乃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是也!”萧毓闻言身躯微微一震,再也控制不住神情,突然倒退几步,丢下手中的冰糖葫芦,跑了出去。 邵珩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当即追了上去。 萧毓走得并不快,只是有些茫然,她停在一处低矮山头上,抚着一颗几百年的老松的树皮,轻轻摩挲。 邵珩轻轻走到她背后,本当她如前几日一般突然使了性子,想哄她一哄。但想到她方才那面上神情既哀伤又透露這寂寞,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萧毓幽幽道:“邵珩,我曾经……听說過另一個和齐天大圣有关的故事。” 邵珩见她愿意說话,心底微松,柔声說:“什么故事?” 這個故事裡,齐天大圣不仅仅是一個传奇英雄,不再是那個摇山撼海、无双披靡的大圣,却是一個失去了神通的凡人,于红尘嬉笑怒骂间爱過人,也被人爱過。最后踏着七彩的云霞,重新得回了神通,却失去了爱情。 邵珩過去在齐国也曾偶尔翻阅過一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却都不如這個故事令他心裡有些不痛快。 只是,纵然這個故事既凄美又可叹,但也不至于让萧毓当场变了神情? “你說,人人都知道孙悟空之后行大功德,护送玄奘取经,成为了斗战胜佛,那……還会有人记得那個消失在艳霞下的女子么?”萧毓突然问。 邵珩见她神情依旧有些茫然,比之之前古灵精怪的样子,此刻倒像是充满疑问的孩童一般,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的不安,道:“只要孙大圣自己记得,那位紫霞仙子就永远活着。” 他本是随口安慰之话,萧毓眼眸却骤然爆发出璀璨的亮光:“你……你是這么想的么?” 邵珩见她目光灼灼,心裡微沉,那目光中流露的一丝眷恋,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我是這么想的。” “邵珩,我想找一個人……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在這裡,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知道……他是不是记得我……”萧毓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邵珩,压得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翻起酸涩,荡起丝丝苦意。 邵珩脑中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他藏在心底半年多的情意,尚未出口,难道已要如花般凋零了么? 可是看着眼前少女含着忧伤的眼睛,邵珩却不得不开口:“你這么好的姑娘,他一定记得你的。”心道,要是换做我,怎么会忘记你。 萧毓眼波一转,呵呵一笑,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缠了一丝寂寞。她太寂寞了,不然也不会看见与過去有关的事情,就会那般失态。 邵珩看着她的神情,胸中却突然涌起一股热气:她心裡有别人又如何,邵珩啊邵珩,她喜歡别人,又不妨碍你喜歡她。她要去找人,你就陪着她找,无论找得到還是找不到,只要陪着她,天涯海角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更何况……說不准,她其实就是你前世的人,說不准…… 想到后面,邵珩白皙的耳朵染上几丝晕,清俊的面容上却有几分释然和坚定:“毓儿,待我修行再上一层,便陪你去找他,他要不记得你,我帮你揍他!打到他记起来!” 萧毓闻言先是一愣,心底不知是何作想:“那……万一……万一他不在這裡了呢?” 邵珩眼中闪過一丝情意,却不回答,只用炙热目光看着眼前少女。 萧毓浑身一震,下意识避开邵珩的眼睛,压下心底纷乱紧张和害怕,语气平淡地又问了他一個問題。 “邵珩,你认识一個叫余真真的人么?” 邵珩见她闪躲自己目光,心下有些失望,但见她晶莹的脸上有几分红晕,怕自己表现得太露骨让她害羞,听了這個問題只觉得這丫头怎么无论什么时候思想都這么天马行空,一会就不知道拐到哪裡去了。他想了一下,默念了几遍這三個字,确定自己過去现在记忆中都沒听到過這個一看就是女儿家的名字,而且就算是真认识,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也要坚决否认,当即道:“沒见過!你认识么?” 萧毓轻笑一声,斜睨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湖水,又似星星,嘴角牵起坏坏的笑容:“不告诉你!”一脸的“我有许多小秘密,可是偏偏不告诉你”的狡黠表情。 邵珩看她可爱模样,恨不能捏一捏她的脸颊,只好故意板着脸道:“好了,今天玩這么久,该回去啦。”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回了存微山。 临别时,萧毓突然想起什么:“今日初几?” “二十九,怎么了?”邵珩挑了挑眉。 “沒什么,這几天我有点事,不能来陪你练剑了玩耍了,我走啦!”萧毓随意摆摆手。 邵珩心底一盘算,正巧前几天周子安邀請他后日去什么小苍峰聚会,当即道了声好。 回到滴翠轩的邵珩永远都不会知道,萧毓一個人在桃源峰的屋前溪流之畔枯坐了一夜,直到天光乍破,就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沾染了露水。 那一直笔挺的纤纤背影中仿佛有什么一点一滴的散去,慢慢弯了下去,而后又一点一点的重新挺直,意念一动间,仙家真气蒸腾而出,散去衣衫、发上水气,宛若脱胎换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