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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作者:别四为
罗华艳最近来得有点频繁,黄昏暮色裡,她一直盯着铁门。

  铁门新上的漆,落日浸染,晃眼。

  她想起那些“传闻”,又定了好一会儿才肯下车。

  她今天沒约院长,主要是想见门口的保安。

  之前沈星在這的时候,她偶尔会過来,非探询時間家属不能进,她只能在门口跟保安聊天,就是那個时候保安跟她說漏過几嘴,当时她觉得可笑,沒往心裡去,现在站在這回忆,却被风扫出一后背鸡皮疙瘩。

  “罗家长,你怎么今天過来了?”保安有点意外,很快又换一副理解的表情,压低声音问,“怎么了?你女儿她又……?”

  罗华艳摇摇头否认他的猜测。

  保安疑惑问:“那是?”

  罗华艳先是从包裡拿出一條烟递进窗口,保安娴熟接過,笑意更明显,“你瞧瞧,有话直說嘛,怎么還那么客气。”

  罗华艳勉强扯唇,而后压低声音问:“我其实沒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上次說你们這之前有過……不太正常的事情?”

  這话說得有点委婉。

  保安不以为然,随口接道:“闹鬼啊?”

  罗华艳脸色一白,瞬间觉得手臂一层密密麻麻。

  偏巧這时草丛裡不知从哪传出一声猫的嘶叫,罗华艳沒忍住也尖叫一声,猛地转身,后背死贴在保安室墙壁上,脸色更差。

  保安被她吓一跳,“哎哟”一声:“我的姐,我要被你吓死了。”

  罗华艳還沒缓過神,额头一层薄汗。

  保安瞧一眼,眼珠子转几圈,凑近询问:“姐,你瞧着脸色不好啊。”

  罗华艳抹一把额头,心跳還沒完全平复。

  她咽了咽喉,這次勉强的笑都扯不出来。

  怎么神神叨叨的。

  保安想到這铁门裡的世界,忍不住也有点发毛。

  “到底怎么了?”失了耐心,他口气也不太好。

  罗华艳咬了咬牙,问出口:“闹鬼的事真的假的?”

  保安笑了,“姐,這种事情谁能說真的假的,又沒人真的看见鬼。”

  “那你還——”

  “但是。”保安停顿。

  罗华艳噤声。

  保安靠近,声音低得逼近气音:“我觉得是真的,要不然院长也不会請人做事。”

  說完,他满眼深意地看一眼罗华艳。

  罗华艳看他,问:“什么事?”

  保安沒說话,只是拿笔在纸上写了两個字。

  法事。

  那纸凑巧是黄色的,黑色两個字横不平竖不直,扭曲中带着诡异。

  风一吹,似乎在摇晃。

  最后一丝夕阳照上去,朦胧模糊。

  直到有鸣笛响起,罗华艳才回神,她盯着头顶倒数的黄灯,缓缓踩下刹车。

  手边手机屏幕亮起,日期显示在5月19号,农历四月二十九,今天是沈星十五岁生日。

  副驾驶上的蛋糕是她提前好几天就定好的,她一向疼爱沈星。

  放学铃敲响沒多久,沈星出现在校门口,罗华艳车停在路边,开窗和沈星打招呼。

  罗华艳的车总是停固定的位置,沈星一眼看到,她先点头示意,然后抬脚走過去。

  学校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两三结伴,只有沈星是一個人。

  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规矩的学生短发,头发又厚又黑,把脸遮得沒剩多少。

  上车后,罗华艳笑着說:“宝宝生日快乐。”

  沈星拉扯安全带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很快又恢复如初,低头扣安全带间,她应一句:“谢谢妈妈。”

  罗华艳抬手摸她的脑袋,“真乖,我們沈星十五岁了,是個大姑娘了。”

  沈星:“嗯。”

  “对了,今年闰四月,你可以過两個生日呢,過完就十六岁啦,”罗华艳笑着,“十六岁真的是個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再让妈妈瞎操心了,知道嗎?”

  沈星說:“嗯。”

  罗华艳沒听清,“嗯?”

  沈星抓安全带的手因为用力关节泛白,她目视着前方,盯着车辆闪烁的车灯和头顶的红绿灯,瞳孔涣散间,一字一句:“好,我知道了。”

  到家罗华艳做了一桌子菜,全是沈星从小到大爱吃的,中间一個六寸小蛋糕,蜡烛已经插好,是数字十五。

  罗华艳特意等沈星坐好以后关了灯,她沒提醒沈星,客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沈星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躯体瞬间僵直。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哒——哒——哒——

  随之而来的還有胸腔挤压,沈星呼吸变得规律而薄弱,像被操控着,不能逾越一分。

  她双手搭在膝盖上,后背紧紧贴着椅背,脊椎骨像铁棍一样笔直。

  她好乖。

  忽然,耳边凑来温热。

  沈星半边脸都麻了,她目光空洞地盯着正前方,沒有眨眼一下。

  “咔哒——”

  火机声清脆,一道光亮起,点亮了十五两個数字。

  眼前的一切恍惚又真实,沈星闻着饭香和奶油的甜香,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歌声响起,罗华艳单手搭在沈星肩头,“宝宝快许愿。”

  沈星闭上了眼睛。

  過生日要许三個愿望,每個愿望十五個字。

  不能超时。

  不到十秒钟,沈星睁开眼睛。

  她问:“妈妈,我要吹蜡烛嗎?”

  罗华艳笑了,“当然啦。”

  沈星沒起身,只是稍稍探身,靠近蛋糕,吹了一口。

  蜡烛熄灭,有蜡液滴在烛身上,凝固出突兀的痕迹。

  罗华艳把蜡烛拔掉,让沈星切了第一刀。

  母女二人只吃了一点,因为還要吃饭。

  吃饭的时候,罗华艳随口问:“你们今年考试時間出来了嗎?”

  沈星說:“出了,6月16号。”

  “期末嗎?”罗华艳问。

  “不是,是月考,今年不考期末,月考就算期末了。”沈星說。

  罗华艳点点头,沈星学校确实有這样的惯例,他们每個月月中都会进行月考,雷打不动,如果恰逢期末或者期中,就直接合并成一次。

  “那太巧了,考完刚好到你闰月生日,妈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沈星夹菜的动作一顿,她盯着碗裡的米粒,好一会儿才說:“好啊。”

  罗华艳笑了,放下碗,起身要给沈星盛汤。

  汤是煲的,瓦罐盖子都沒掀。

  罗华艳掀开盖子,一股热气冒出,她拿着勺子在裡面搅拌两下,一下子捞出一整個杏鲍菇。

  那杏鲍菇又粗又长,横架在勺子上。

  沈星只是看一眼,立刻瞳孔骤缩。

  她就那么呆怔地看着,看着罗华艳把杏鲍菇又重新放进罐裡,然后只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罗华艳要她喝,她低头,盯看碗裡表面飘的一层油,几秒后,捂着嘴跑去了卫生间。

  呕吐声连连,每一声都扯着罗华艳的神经。

  怎么会呢,沈星以前最爱喝這個汤的,除非……

  “当啷”一声,勺子丢到了罐裡。

  罗华艳脸色惨白,很快反应過来冲进卫生间,此时沈星已经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插进马桶裡。

  罗华艳拍她后背,“怎么了?宝宝怎么了?”

  沈星吐得說不出话。

  等沈星差不多缓過来,声音都哑了,她扶着马桶的手痉挛颤抖,好一会儿才說:“沒事。”

  罗华艳听着沈星沙哑的声音,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也是這样,突然像变了一個人,最开始,就是从饮食上发生变化,而当她问及时,他也是這么轻描淡写回她一句沒事。

  怎么可能沒事!

  尽管這只是一点小意外,可沈星知道罗华艳一定会无限放大其中影响。

  沈星其实并不确定罗华艳有沒有怀疑她,但她猜测罗华艳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每天尽量把所有事情都行驶在既定轨道上。

  她按时睁眼,按时洗漱,按时吃饭,按时出门,跟罗华艳說的话也基本沒什么很大的出入。

  這天沈星体育课,晚上回到家一身黏糊糊,她把书包放进屋裡,想去卧室跟罗华艳說一声她洗澡,走近了才发现罗华艳的房门沒有关紧。

  闪了一道缝,缝隙四根手指宽,刚好能看清坐在床头,背对着她的罗华艳。

  鬼使神差地,沈星沒有出声。

  她悄悄退到墙边,稍稍探出头看向罗华艳。

  罗华艳似乎正在什么情绪裡,丝毫沒有察觉什么。

  忽然,罗华艳挺了下后背,沈星下意识屏住呼吸,几乎沒又发出任何声音地退回了死角。

  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拳,指甲快要插进掌心。

  不疼。

  她能忍。

  数秒過去,卧室裡沒有传出任何动静。

  沈星匀速递进地开始呼吸,她刘海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了,眨眼间睫毛能勾到刘海,這一点点不属于“乖孩子”的异常反倒在无形中抚平了她内心的恐惧。

  這說明她是安全的。

  于是她重新探出了头。

  罗华艳和刚刚沒什么差别,只是角度稍微侧了一点,以至于沈星能够看到她手裡拿的是什么。

  一個相框。

  是爸爸。

  沈星在极强的自控能力下,還是沒忍住滚了下喉。

  额前的刘海仿佛在這几秒之间又长长了许多,发稍刺进她的眼睛,红血丝快爬出来。

  良久,她一句话沒說,也沒去洗澡,转身折回了自己房间。

  而卧室的罗华艳,在沈星离开沒多久,拿着相框的手开始抖。

  她越抖越快,直到另一只手的镜子掉在地毯上,发出沉沉的闷响。

  她想起刚刚镜中反射出的沈星的行为……不,不是沈星。

  這真的不是沈星,不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那么乖,她的女儿明明病都被治好了,怎么会做出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呢?

  罗华艳越想脸越白,她眼睛瞪得很大,眼泪掉出来。

  啪嗒,眼泪掉在相框上,晕染了相框上的人。

  眼泪放大了人的半边脸,轮廓显得十分诡异。

  罗华艳陡然呼吸一滞,她忙不迭擦掉眼泪,狠狠擦干净相框上每一粒灰尘。

  直到擦得手生疼,她才小心翼翼把相框贴在胸口。

  她哽咽着,咬牙切齿着:“我不会再让你们带走我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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