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她只是恰好有着和许午遇差不多的面孔,除此之外她哪裡比得上许午遇呢。
许六想着,盯看前方的月下河,河水吸食夜色,一望无际的黑。
好像沒有光能穿透那片芦苇荡抵达他们的村。
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個头呢。
许六垂下目光,脚边河水翻滚,打湿她的鞋面,寒从脚起,一点点爬上她的脊梁骨。
她想起那個傍晚,她接许午遇回家,那天即便是傍晚也沒有风,芦苇荡悄无声息将他们吞噬,穿過薄雾,许午遇拨弄河面的水。
他刚经历一场天灾救援,满眼都是苦。
他问许六:“你碰了嗎?”
许六說沒有。
许午遇沉默几秒,說:“要不我带你出去吧。”
许六眼睛亮了。
许午遇說:“等這次走,我就带上你。”
许六脆声声說句:“好,哥!”
许午遇闻声笑笑,他长手长脚,坐姿很随意,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英俊的面孔露出,他眼睛很好看,总是有光。
许六知道,這就是她和许午遇唯一的不同。
尽管他们同胞孪生,尽管他们面孔九分相似,可在她眼裡,许午遇就是更好看的那一個。
只可惜,她沒那個命变得更好看。
山坡突然滑石,泥水和石块将她冲走,她在一片混乱中听到许午遇喊她的名字,她還沒来得及应声,就被许午遇拽住手。
泥石流還在继续,巨大的石头从头上掉落,擦着人的头发丝掉进河裡。
许六脸色惨白,她怕许午遇出事,颤抖着声音說:“哥……”
许午遇安抚她,“沒事,哥在呢,你别……”
话只說一半,许午遇伸腿够旁边的支点,却不想从天而降一块大石砸在他腿上。
两個人全都滚落河裡。
惊醒河裡另一個人,傻條。
傻條先把许六拖上岸,当时许午遇就飘在水裡,只露一颗头。
河面一层血,和夕阳的光融为一体。
许午遇還在光中央,眼睛却沒了光。
许六不记得自己妈妈叫什么,只知道有印象以来,别人都喊她小神婆。
小神婆给别人掐八字办红白事,嘴裡常挂的就是劝别人想开点,尽人事听天命,可轮到自己,她比谁都认死理。
她就是想要一個儿子,哪怕生一堆女儿,也要要一個儿子。
可现在,她唯一的儿子沒了。
她怎么允许這种事情发生!
因为這一個儿子,她那么骄傲,那么风光。
那就……那就更换幸存者好了。
假装儿子還好好的,假装不幸的是女儿。
反正他们长那么像,大病初愈,有点容貌变化也正常。
至于身高和体型……许午遇在外上学,有一段時間沒回来了,别人那么久沒见過他,对他的印象肯定已经模糊了。
一场偷天换日,到底是在蒙蔽谁。
许六回神,捡起树枝在地上划出三個字:许午遇。
“许午遇?”身后有人走进。
脚步声很凌乱,听上去不太清醒。
许六一惊,回头看到是许壮。
许六一直以为三年前那场祸乱只有三個人知道,沒想到還有一個目击者。
就是许壮。
如果不是他晚上在這偷看沈星和傻條,也不会有這個意外之获。
许六不清楚许壮到底看到了多少,但是从他這三年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說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沒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许六不爱和他们這些人過多相处,淡淡点头算打声招呼,“那么晚還出来。”
许壮眯着眼抽烟,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一根递给许六。
许六摆摆手。
许壮目光落在许六手上,這手不算大,但是挺糙,也挺黑。
跟女人的手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可是……许壮吹了口眼前的白烟,忽然說了句:“下去溜溜?”
许六现在应对這种情况已经不心虚,他不需要管别人会不会怀疑,只要她表现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就可以。
毕竟村裡人多多少少還有点敬畏许午遇,觉得他上過学,有学识,也有能耐。
“不了,”许六說,“我回了。”
许壮說:“啧,长大了啊,這跟小时候就是不一样了,小时候为了游泳手划烂都不愿意回家,现在是半分不感兴趣了。”
许六一顿。
她两手垂在腿边,其中一只手不动声色缩进衣袖裡。
许午遇左手上是有一道疤,很浅,也很短。
她本以为沒人注意這些。
“嗯,走了。”许六不再多說。
许午遇以前交代過,不露破绽的唯一方法就是,不给对方试探的机会。
但是让许六沒想到的是,许壮居然在她转身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许六忙沒甩开,只是很随意地问:“做什么?”
声音不高,說话时微微偏头,眼神斜睨,不经意间有几分散漫疏离。
她学许午遇学得有八分像,糊弄大部分人沒什么問題。
许壮咬着烟笑一声:“沒事,突然觉得你挺厉害的,你妹妹就死在這河裡,你居然還敢大半夜往這跑?不怕她找你啊?”
许六也笑,“就是想见她才来的啊。”
许壮被她冷不丁吓一跳,连忙撒开手,骂一句:“操,你有病吧?”
许六又哼笑一声,挺轻松的样子,走之前她還叮嘱一句:“早点回去。”
一路走到再也察觉不到身后视线的地方,许六忽然腿软地扶住了墙。
她低头,微微喘气,一阵后怕。
一丝月光照在她扶着墙的手上,她偏头,目光盯着手上平整的肌肤,渐渐失神。
沈星听到一声鸡叫才回過神,她看一眼窗外,月光浅薄,院裡一片寂静。
许午遇還沒回来。
他出去很久了。
不知为什么,沈星有一点不安。
她也睡不着,就那么等着。
又過一会儿,沈星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抿唇,纠结犹豫几分钟,小心翼翼从屋裡出去。
看天色,快要半夜了。
小神婆已经睡了,村子裡也沒人再活动。
沈星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前,她盯着漆黑的楼道,紧张得全身都绷紧。
二楼一定有人。
二楼這個人知道许午遇去哪了嗎?
沈星咬着唇版,驻足好久都迈不开一步。
要不還是让她出来吧……
沈星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她出来,身后忽然一声:“你在做什么。”
沈星吓得呼吸和心跳齐停,她瞪大眼睛,整個人完全僵住。
许六看沈星半天沒动静,伸手拍她的肩,手刚落上去,沈星猛地转身。
看脸色明显是被吓到。
许六皱眉:“大晚上乱跑什么?”
沈星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她渐渐松了紧握的拳头,小心翼翼将目光投到许午遇脸上。
她看到许午遇脸色也不太好,尤其月光下,一片青冷。
她一怔,余光瞥到下方有反光点。
她低头,看到许午遇两條裤腿都湿了。
“你這是……”沈星止声,十分懂事地沒有多问,而是說,“赶紧回屋吧,你這样容易感冒。”
她看到许午遇看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沈星主动问:“怎么了?”
许六想问她大晚上出来做什么,但是想想她从刚才到现在的言行举止,应该是更内敛安静的那個沈星。
這個沈星应该沒那么多“花招式”,可能只是单纯地出来上個厕所,于是摇摇头說:“沒事,早点睡。”
相较于那個“诡计多端”的沈星,她对這個沈星更有好感一些。
“好,你也是。”沈星說完笑笑,先转身回屋。
等沈星门关上,许六才低头看向湿透的裤腿。
她看了很久,脸上沒什么表情地回了屋。
沈星睡觉总是多梦,梦裡光怪陆离,所以浅眠。
天一亮,她就醒了。
屋裡闷,她待一会儿就忍不住出门。
但是今天的村裡有些吵,沈星還沒踏出院子就听到外面动静很大。
许午遇也被吵醒,出来时沈星看他脸色,好像沒怎么睡一样,有些发灰。
“醒那么早?”许六有些意外看到沈星。
沈星点头,试探着问:“你沒睡好嗎?”
许六說還行,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微微蹙眉,扭头跟沈星說:“回屋。”
他声音有些冷,沈星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又羞于主动问,只能低垂着眼睫,点头說好。
她刚转身,门外忽然传出敲门声。
许六微微握紧拳,问:“谁?”
“我。”一道男人的声音。
這声音沈星听過,那天她和罗华艳被关进堂屋时,就是這個人在门外和许午遇讲话。
“村长。”
沈星听到许午遇唤一声,沈星恍然大悟,她循着声音往门口看,却不想看到许午遇眉眼有些凶地示意她回屋。
沈星怕给许午遇招惹麻烦,忙不迭转身回屋。
她前脚回屋,许六后脚开门。
村长身后還有几個人,其中一男一女是昨晚沈星看到的村民。
“怎么了?”沈星看到许午遇问。
村长是一個中老年人,比小神婆年轻,個子不高,人也瘦,穿着看不出是個当官的,只是一进门就往院子裡扫视。
他目光最后落在许午遇脸上,說:“许壮死了。”
沈星看到许午遇猛地抬起头,很惊:“什么?”
然后,沈星看到村长慢慢地扭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上了她的目光。
沈星微微瞠目。
村长說:“不是說送走了嗎?她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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