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针 最后的献绣
对别人,高眉娘只說自己“认输”,辜三妹梁哥等自然惋惜,却也沒办法,对手是沈女红,连姑姑都认输,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知道内情的林小云则不免有几分不忿,但一個是表哥,一個是师傅,一個是庄主,一個是绣首,一起决定了的事情,他又還能如何?
内部安顿妥当后,林叔夜按照严嵩先前的要求,刺绣完成后将那字交還回去,又去见霍绾儿——自从上次将话說开后,两人的关系又进入了一种新的状态,以往的暧昧一扫而空后,相处起来反见自然。
“高师傅认输?”霍绾儿皱眉,临阵认输,這可不像她认识的沈女红。
“就知道瞒不過你。”林叔夜笑了笑,当下将昨晚的事情详细說了。
“說起来,霍姑娘才是绣庄的大董了,我們沒知会你一声就做了這样的决定,可有些对不住你。”
霍绾儿却摆了摆手:“不說這個。当日我亲口许你御前斗绣期间仍行庄主绣首之权,并承诺不加干预,既然你们這样决定了,我也不会反对。”
“但毕竟了姑娘的利益。”
“你莫把我当成斤斤计较之人!”霍绾儿冷笑了一声:“我虽重利,但也不是焚琴煮鹤之人。再說我上京這一趟要拿的利益也早拿够了。凰浦绣庄虽是好物,但我心中已另有盘算。”
林叔夜笑道:“得姑娘這句话,我可就松了一口气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林叔夜便告辞了。
霍绾儿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忽然也吁了一声。
“姑娘,你怎么好像松了口气?”屏儿问道。
“我松了口气,是因为忽然发现,他不是我的良配。”
“啊?”屏儿奇怪了:“林庄主人挺好的啊。”
“他太不理智了。”霍绾儿轻轻一笑:“這样的人,若做了夫妻,要哪天他疯魔起来,做妻子的怎么办?不是跟着疯魔,就得受苦收拾残局。我不想疯魔,也不想受苦。不過你說的也对,他是個好人,這种人做朋友就挺好的。”
林叔夜辞别霍绾儿之后,路上也松了一口气,他隐隐感到霍绾儿待自己越发自然而有边界感,這样的话两人兴许能做长久的朋友,這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回去后与高眉娘說知,高眉娘也自欣然。
不料就在当日,霍绾儿忽然找上门来。
“你们不是說放弃御前对决了?”
“是啊。”
“那怎么宫中還让人通知做御前对决的准备?”
林叔夜与高眉娘对视一眼,同时愕然。
“但我們连绣都送给了沈女红,還拿什么去……啊!不好!”高眉娘惊呼:“是娟儿!”
“怎么了?”霍绾儿问。
林叔夜听到那声“娟儿”便也恍然,苦笑了一声:“她倒是一番好意。”
原来在這转眼之间,两人都已猜到:必是沈女红瞒着他们,将那幅《临江仙》交了上去,好让高眉娘能赢這次御前对决。
高眉娘有为了艺术不计胜负的旷达,沈女红也有同样宽广的胸襟——怪不得昨天晚上她会忽然提出那样不近人情的要求,原来落在了這裡。
林叔夜将自己的猜想說了后,霍绾儿笑道:“若真是這样,那也是一桩好事,将来传开更是一桩美谈。嗯,怎么了?”她发现林叔夜在皱眉。
“其实……唉,我們绣好這幅《临江仙》后,姑姑不想再参加御前对决,乃是出于希望绣品能尽善尽美的考量,而我之所以沒阻止,乃因其中实有隐忧。”
当下将《临江仙》的作者乃杨慎一事說了。
霍绾儿一听脸色微变:“杨慎?大礼议时触犯龙颜的那個杨慎?”她是霍韬的义孙女,霍家是吃大礼议红利而攀上高位的,因此比普通人更明白大礼议的各种干连和细节。
“是。”
“荒唐!”霍绾儿道:“万一被人戳破,那可就……可就……恐有大祸临头!”
高眉娘心头一凛,林叔夜也吃了一惊:“有這么严重?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再說只是一首词,又不涉及朝政。”
“只会比你想的更严重!”霍绾儿神情凝重:“你知不知道,就在去年,礼科给事中顾存仁上疏,請求赦免杨慎等因议礼被贬谪戍边的大臣,就为這事,天子震怒,竟下令将他廷杖六十,剥夺官爵贬为庶民。他可是本朝进士、名流重臣!”
林叔夜的脸色也变了,他虽然比普通生意人多关注一点朝局,但终究不是混庙堂的人,无法做到对朝廷之事了如指掌。
大礼议已经過去了十几年,万不料跟杨慎有关的事,在嘉靖帝心裡头還這么严重!
“庙堂之上,杀父之仇都有可能笑脸容忍,染指至尊之权者却是不共戴天!大礼议是正德朝旧臣企图用礼法来压制天子!這对天子来說,便是不死不休的仇寇!杨慎作为敌阵的急先锋,又是敌阵主帅杨廷和之子,自然便是当今天子心中绝不可触的逆鳞!”霍绾儿锁紧了眉头,道:“你们竟敢与他结交,此事若是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林叔夜与高眉娘对望了一眼,心都紧了起来。在刺绣领域他们已经站在当世巅峰,但在名利场上,尤其在這帝王将相跟前,他们又与蝼蚁何异?
最上面的那些大人物,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们碾成粉碎!
“那……那可如何是好?”
霍绾儿沉吟半晌,终于一叹:“其实你们已经决定急流勇退,却又阴差阳错,被沈女红将绣交了上去,而偏偏沈女红這样做又是出于好心……唉!事已至此,便都是命了。看看老天爷怎么安排吧。”
嘉靖帝南巡期间,跟着一起来的阁老,白天坐在一起议事的马车,便成了這趟南巡期间的“移动内阁”。
严嵩处理完一桩科举政务后,恰好尚衣监将东西交上来,呈给了严嵩。
严嵩取過之后,打开一看,眼皮抬了抬,就啧啧称赞起来。
旁边的夏言听到,皱了皱眉问:“什么东西,值得分宜如此夸奖?”
這时的夏言還沒有正式当首辅,却早有首辅之权柄,严嵩虽然也是大学士,但有夏言在的内阁,他就如同個摆设一般——首辅李时都要退避三舍的夏言,严嵩是不敢当面招惹的。
“好绣,真是好绣!”严嵩道:“不愧是御前大比斗出来的好物,果然天下第一!”
夏言這时才想起最近天子似乎過问過此事,毛伯温献上来的沙盘绣现在還挂在天子马车裡呢,便伸手:“余也看看。”
沈女红唯恐這些大人物看不懂隐绣的奇妙,所以特地在绣中附了一张观看說明,夏言拿到后扫了一眼說明,便命人依法展布,不由得赞道:“确实不错,甚有几分巧思。”
严嵩却道:“南直隶這幅更好。”
夏言将两幅绣都看了看,不禁摇头,显然凰浦的這幅绣在创思上更胜一筹,更有新意,严嵩却偏說吴门的更好,便暗忖严嵩是不是收了苏州人的贿赂?
他是极专权的人,却不至于为這点艺匠之流的事情去跟同僚争论,因此并不接茬。
严嵩若有若无瞥了他一眼,见夏言沒反应,又說:“毕竟這是东坡的赤壁怀古,绣都差不多,词却是這首更好!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谁能比拟之?”
夏言這才想起,這一场乃是以诗词入绣,南直隶那幅字题在上面,广东的這幅却有画面沒诗词,這时从吏說:“在后面呢。”
夏言便命翻過来,从吏将绣倒過来,夏言瞥见字体,便咦了一声:“分宜,這不是你的字?”
严嵩愣了愣,仔细一看,笑着骂道:“這些广东人真是奸狡!去哪裡仿来我這字体?這是暗中向老夫示好么?奸商啊奸商。”
夏言见他不认,也不追问,再读那词,只读了两句,不由得拍案叫绝!
在這群顶级士大夫眼中,便是绘画都觉得是小道,何况刺绣?所以夏言一直不太放在心上。但诗词在士人眼中地位却极崇高,对其关注度非刺绣所能比,夏言一路读了下来,沒忍住连连喝彩:“好词!好词!好《临江仙》!”随即又不禁迟疑:“這般好词,怎么余竟不晓得!”
“有那么好?”严嵩问。
“定是你未细读!翻那边给严阁老再看看。”
严嵩看了之后,哦哦了两声。
這时夏言一翻那說明,乃是佚名,不禁道:“惜哉!如此好词,竟失了落款!有此佳作,作者本可千载留名的!”
严嵩道:“虽然如此,毕竟不如《赤壁怀古》。”
“不然。”夏言道:“新词与旧作,不可同日而语。”
“這裡标的是佚名,未必是新出之词。”
夏言冷笑道:“就算是前朝遗珠,但今日才重见天日,那也是新出。這两幅绣的高下不足道也,但如此绝妙好词不可埋沒!這次当举此《临江仙》为第一。”
“這……”严嵩道:“我還是觉得《念奴娇》更好。”
夏言极其跋扈,不等严嵩說完,便冷笑道:“這等小事,分宜也要与我强项么?”
“哪裡,哪裡!”严嵩笑了起来:“既然贵溪抬举他,那也是他的福分。就将凰浦放在上面,呈御览吧。”
他就将两幅绣又交给了等候在外头的秦德威,秦德威便来到嘉靖帝所坐的马车外請旨,嘉靖宣他近前,将绣呈入,嘉靖在车内看了一会說:“都绣的不错。严嵩怎么說?”
秦德威小心翼翼回道:“严阁老觉得《念奴娇》好,夏阁老觉得《临江仙》好。最后严阁老便让奴婢将《临江仙》放在上面了。”
“夏言怎么也掺进来了?嗯,临江仙?词在哪?”
“回皇爷,在背面呢。用的是双面绣针法。”
车内嘉靖似在翻看,沒一会就赞道:“好词!真是好词!嗯,這是严嵩的字?”
“严阁老刚才說不是,”秦德威在外头回禀:“严阁老說,是外头的人拟了他的字迹讨好。”
嘉靖不置可否,却道:“历代诗词集子不见這般好句,這是谁写的?”
“回皇爷,說是佚名。”
“竟是佚名!這般大才,可惜了。”
车内静了一会,才听嘉靖道:“东坡《赤壁怀古》自然是千古绝唱,但新词总比旧词动人。晚膳之后,令绣师见驾吧。让严嵩,還有皇后說的那個懂绣的女子都来。嗯,夏言既然也掺和了,让他也来吧。”
秦德威当下将嘉靖的口谕传了下去,辜三妹等喜出望外,林叔夜与高眉娘则半喜半忧,林叔夜先来见霍绾儿探口风,霍绾儿道:“听秦少监說,皇爷似乎心情不错,或许无人知道這词的来历,希望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到了晚间,众人守在屋外,等到传旨入内,两個庄主跪在一边,两個绣娘跪在另一边。
嘉靖坐在上头的罗汉床上,夏言坐在旁边圆凳上,严嵩却笑吟吟地站在旁边,帮嘉靖托着绣品,此外還有七八個文臣武将,林叔夜等自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這裡。
嘉靖帝看了一会,传示:“這斗绣是太后遗愿,如今呈上来這两幅都是好绣,众卿家都看看吧,看看那幅好。”
众臣传阅了一遍,无不称赞,也沒人說個高低。
传到夏言手裡头时,他才道:“广东這幅更好。词是好词,绣是好绣。”
沈女红听了心中欣慰:“果然不愧是群臣之首,魄力眼光都是不同的。”
嘉靖再问严嵩:“這是你礼部出的题,你說說。”
严嵩慌忙道:“只是命礼部出题,并未說让礼部作评判,臣不敢妄断。”
“一幅刺绣,這么紧张做什么,有什么說什么。”
严嵩這才說:“绣都差不多,但老臣還是觉得《念奴娇》更好,這首《临江仙》,念着有些别扭,也不知为何。”
“哪裡别扭了?”夏言冷笑:“虽是江湖之语,但雅量高致,亦是绝妙好词!”
忽然一個文臣出列道:“臣万死請奏,這幅《临江仙》乃是污物,不当呈于御览!献绣的奸民无状,合该杖杀!”
跪在下面的林叔夜高眉娘,侍立在一旁的霍绾儿,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沈女红跪在那裡也是半惊讶半糊涂,心想好好的品评刺绣,怎么忽然喊打喊杀?
嘉靖皱眉,夏言脸色一黑,严嵩慌忙喝道:“好好的在论刺绣,說什么奸邪、污物?”
“臣方才看时,一时未敢确定,但细细思索,這阙《临江仙》的确是奸邪所作!”
嘉靖皱眉问道:“哪個奸邪?”
“杨慎。”
嘉靖勃然色变:“谁?”
“罪民杨慎近作!”
嘉靖猛地将那幅《临江仙》抽了過来,将词上下打量,怒道:“确否?”
“千真万确,臣不敢欺君。”
“這這這……”严嵩慌忙請罪:“臣不知此为奸邪之词,呈于驾前有污圣视,臣有罪。”
皇帝大臣几個說话时,跪在下面的几人全都吓住了,沈女红全无准备,最是惊懵,林叔夜与高眉娘对视一眼,心裡均想:“事情還是发了。”
霍绾儿最为敏感,心道:“這节奏不对啊!怎么像是有预谋的。”
她忽然想起:“夏言只是夸奖,那字却是严嵩的啊,他怎么脱身的……啊!严嵩要求刺绣完要将字取回——他知道!他早就知道那是杨慎的词!”几個事情一串,猛地就全明白了!
“可是他這么做为的是什么?为了要将夏言翻下台?這不可能啊!”
偷眼看去,只见夏言跪下叩首:“臣不识奸邪词作,臣有罪。”
嘉靖哼了一声,沒說什么,可也沒让平身,内阁大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夸奖了两句贬谪大臣的作品,的确不算什么罪過,但嘉靖看夏言的脸却仍然是黑的。
霍绾儿忽然就明白了!
严嵩做這個小动作,不为别的,就只是要在嘉靖心中植入对夏言的一点厌恶——嘉靖极厌杨慎,夏言竟欣赏杨慎的词,不管他知情還是不知情,嘉靖都可能会将对杨慎的厌恶传导到夏言身上去,這便是厌屋及乌!
做了這么大一场戏,就为了在皇帝心裡植入這一点厌恶!
至于因此被卷进旋涡的林叔夜、高眉娘,他们的死活却半点不在君相的考虑范围!
“甚至就是我,也要被牵连了!”霍绾儿心中惊惕:“我拿着凰浦的股子,竟是招祸的根源了!”
林叔夜眼看皇帝如此暴怒,后果难以预料,心中一阵悲凉:“事情要真不可收拾,我陪姑姑死了也就死了,只是我娘却怎么好?”
高眉娘也是心中悲苦:“這些祸都是我惹出来的,却叫别人受我牵连!眼下只有我出头来,把所有事都揽身上!”当下低声对林叔夜道:“好好留着性命,回去侍奉你娘。”
“啊?”
林叔夜正惊讶高眉娘为什么忽然說這种话,嘉靖哼了一声,似乎就要开口。
霍绾儿心道:“天子若开了口,那就什么祸事都可能发生了!這可怎么办!”
噗的一声,《临江仙》被嘉靖像扔垃圾一样扔到地面。
跪在地上的林叔夜一阵心疼,高眉娘看到這场景,脑子裡却是铮的一声,似乎有一根弦断了一般!
看着地上揉成一团的《临江仙》,她的人忽然陷入无意识,就這么爬了過去,屋子裡好几個人同时喝道:“大胆!”“退下!”她却仿佛根本沒听见,幸好《临江仙》离她也沒两步,周围人還沒来得及作更加激烈的反应,高眉娘已经心疼地将绣抓在了手裡,抱在了怀中,就像抱着婴儿一般。
直到這时,她的精神才恢复了正常,环顾了周围,见众人的神情有惊讶的,有骇然的,有不解的,有怜恐的,有警惕的,嘉靖掷绣的时候已经背過身去,這时只是微微侧头,沒有转身。
高眉娘便知此时更无回旋余地,重重地看了一眼林叔夜,林叔夜便知她是什么意思,只是自己如何能抛下她独活?高眉娘又看了霍绾儿一眼,霍绾儿微微一怔。
這时夏言已经道:“将這個绣娘拖下去。”
锦衣卫要行动时,当下高眉娘更不犹豫,跪前一步說道:“词是妾身绣的,与别人无关。”
在场文武大臣一时都惊住了,都想不到一個绣娘竟敢在龙颜盛怒之下敢有這般言行。
嘉靖也不转身:“谁指使的你!”
在他看来,此事岂是一個小小绣娘能轻易介入的?背后定然有人指使作祟!
高眉娘轻轻一笑,說:“我与杨升庵相识十年有余了,一来同受颠沛流离之苦,二来他觉得我的绣好,我觉得他的词工,竟是同病相怜。所以哪有什么指使,不過是恰好见他的词符合這個题目,一时技痒便绣了上去,并无其他缘由。”
严嵩等人心中都咦了一声,原本還以为她是受了刺激一时疯癫,可不料她竟能在万乘之尊面前,顶着生死压力侃侃而谈。杨慎虽被贬为庶民,但在夏言严嵩等人心目中那仍是与他们同個阶层的人物,這個小小绣娘何德何能与他论交?但听她的言语還不像是假的。
先前禀奏的那個文臣就冷笑道:“扯什么谎!杨慎虽是罪臣,也不是你区区一個绣娘能结交的。”
高眉娘便将那几张草纸摸了出来:“他作此词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他见我喜歡,便将词稿赠予我了。”
旁边太监接過要呈嘉靖,嘉靖不接,那小太监察言观色,便递给严嵩,严嵩看了一眼道:“的确是杨慎的字。”
那個文臣又喝道:“掏出几张草纸,也未必就真的认识杨慎,谁知你从哪裡得来?”
高眉娘淡淡道:“妾身虽是蒲柳之质,却也颇有些经历。便是陛下我也认识十二三年了,再认识個杨慎又有何奇?就连杨慎這個名字,我還是从陛下口中知道的。”
屋内同时响起四五個声音:“大胆!”“胡說!”
高眉娘一直半低着头跪着,从站着的這些人看去便被刘海遮住了半边脸,這时昂起头来,說道:“陛下,你真不记得妾身了么?”
嘉靖闻言也是有些奇怪,這才转身看去,见跪在地上的少女虽甚见憔悴,却仍是人间罕见的绝色,而且的确有几分脸熟,却又不记得是谁,只是這般容颜自己若见過怎么会轻易忘记?
又想起她說十三年前见過自己,十三年前她是七八岁還是五六岁?
高眉娘道:“十三年前,妾身与陛下偶遇于蚕池桑树之下,当时陛下正怒斥杨慎为乱臣贼子,杨慎之名,妾身其实還是从陛下口中得知的啊。”
被他這么一提,一桩尘封已久的记忆猛地就明晰了起来!
那时他登基未久,還是個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日在朝堂上为群臣所逼,恼怒之下不觉走到太液池边,偶遇了一個正在一棵桑树下琢磨着什么的绣娘……
他惊疑之下再望過去,只见眼前這個女人,不就是当年那個女子么?
可如果她是当年那人,那现在年龄也该与自己差不多才对啊,怎么可能還是這個样子!
嘉靖猜疑心素重,惊疑随即转为盛怒:“你是谁,竟敢假冒于她!”
高眉娘此时已经豁出去了,微微一笑說:“三岛十洲之绣,妾身与陛下提起過,当年還沒能绣出来,年前却已献上,不知陛下收到沒。”
嘉靖帝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透到了脚,先是一惊:“她真是她?可她不是死了嗎?而且十三年過去容颜不减,她究竟是妖是鬼?”随即想起另外一事,又是一惊:“不对!她是有学道的!难道……难道她竟得道了!”
一时之间,整個人精神恍惚了起来,身子摇摇欲倒。
旁边文武大臣原本见皇上真的认识這個女子便都不敢插嘴,這时见皇帝状态有异,近侍太监无不惊恐,夏言喝道:“护着陛下,将妖女拿下!”
锦衣卫要动手时,嘉靖急喝:“不许动她!”
记忆深处的细节变得越来越明晰,再看几眼,几乎已能确定眼前人的确就是当年人——至少脸是一样的,只是這怎么能够呢?他扶着罗汉床,挥手道:“你们都先推下,朕……要静一静。”
大太监黄锦问:“皇爷,這個女子……”
“不要动她!暂时……不要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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