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故人(一) 作者:意千重 第三十四章故人(一) 第三十四章 故人(一) 圣灵一到,苏绾便再无把握能顺利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趁着還沒人发现她,先急匆匆跑回去,分身真身合二为一,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研究。 她刚坐了不一会儿,圣灵就走了进来,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目光定格在那盘金焗芦蒿上:“不喜歡吃?” “嗯。” “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重新做。” 苏绾有很多话想问他,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說不出口,仿佛一开口之后,就会听到许多她不想听到的话,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不用,我等他。”她沒說等谁,但她相信圣灵知道她指谁。 圣灵垂眸微微一笑:“我便是来接你去见他。” 這是什么话?北辰星君为何不自己過来?圣灵迎着苏绾疑惑的目光轻笑:“他遇到一個故人,不便抽身,怕你担心,所以托我過来接你。” 苏绾定睛看着他,他的脸很瘦,线條冷硬,就算是微笑,也不能让他的表情柔和半分。始终给人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感觉。她情不自禁地想,假如他那张脸能再多点肉,应该会更好看一些,更平易近人一点。 圣灵被她看得不自在,情不自禁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花?” 苏绾撇开眼神,淡淡道:“沒有,只有骨头和得意。” 圣灵眼裡闪過一丝懊恼,不要說外人觉得,他自己也摸着自己那脸也觉得瘦得吓人。他想說他从前并沒有這么瘦,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毕竟他从来沒有過和别人讨论自己容貌的经历,转而笑道:“我有什么可得意的?” “谁知道呢。”苏绾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偶尔叠加在一起,仿佛两個相依相偎的人。苏绾心头一阵莫名其妙地烦躁,迈步走开,坚决不让两個影子叠在一起,仿佛這样做,她心裡的烦躁和不安就会少了许多。 圣灵发现她幼稚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如影随形,两個影子始终叠在一起,苏绾怎么走也甩不脱。她有些生气,却不能开口指责他,理由是什么?怎么說? 圣灵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你就不问为什么?” 苏绾知道他是指他這一系列不合常理举动的成因,心头烦躁厌恶得很,索性装作沒听见。 圣灵自顾自地道:“火峦从来不会這样对待一個陌生人。前些年,就是封舟也近不得它的身,這些年還好,通了人性,但除我之外也不会這样对待别人。” 那又如何?从来并不代表绝对,凡事总有例外。苏绾的语气不耐:“你自己說的么,我和它有缘。” 圣灵似乎不曾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烦,又道:“我也不会這样对待一個陌生人,从来不曾。” 苏绾冷笑着想,他下一句是不是要說,之所以這样对待她,是因为她不是陌生人?然后還要說,她实际上是他的故人?他把她当什么了?就因为她开始时扮演了那一场戏,就因为她博得了火峦的喜歡?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住她,硬塞给她一只鸟,又拿出雪霓喜歡吃的菜来给她吃?苏绾不屑地快步向前:“我夫君在哪裡?還請殿主指條明路。” “苏绾,凡事有因必有果,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万千人中。金缕衣唯独选中了你?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這一系列的际遇?”圣灵跨上前去,挡住了苏绾的去路,脸上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 苏绾冷笑:“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夫君曾经爱怜一個女子,千方百计为她招魂,而我,因为机缘巧合被他招了上来。又因为他是個敢作敢当的人,帮助我,照顾我,爱怜我,所以我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的际遇。” “不是机缘巧合而是阴差阳错!”圣灵提高声音道:“我得到了一件东西,叫做天离镜,可以照出人的前生后世,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世是怎样的?” 苏绾把牙齿咬得格格响,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沒兴趣!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過好今生就好,管它前世是什么样子的?”天离镜,不是在段青手裡么?怎会突然到了他手裡?难道說,他和段青其实是互相勾结的?不好,如果真的是這样,北辰星君此刻只怕已经遭了毒手,她该怎么办? 圣灵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女子,月光下,她的脸色雪白,神色紧张而惶惑,眼神飘忽不定,看见他望過来就赶快移开,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他突然笑了:“你害怕了。你害怕什么?假如你心中沒有疑惑。你害怕什么?” 苏绾吸了一口气,笑:“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天塌下来也有高個子撑着,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天离镜,我记得是段青的东西,什么时候到了殿主手裡的?” 圣灵垂下眼眸:“因为他和我有交易。你想不想知道這個交易是什么?” 苏绾不语,她的确想知道,他說的每一句话,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她都发疯般地想知道。 “想来你也知道,段青一直都对北辰怀有不切实的幻想,包括此次陷害,他也不過是抱着火中取栗,赌上一把的心思而已。但他实际上为北辰留了一條后路,求我在关键时刻对北辰施以援手,作为交换,他所有的宝贝,還有一些秘密,他都悉数交与了我。所以,我才会邀請你们来此,才会在明知栗叶是北辰假扮的情况下,仍然留你们住下来。” 他顿了顿,观察着苏绾的表情,低声道:“段青虽然可恶。但他对北辰也算是一片赤诚之心。他为了北辰,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你呢,你为了北辰,可以做到何等地步?” 苏绾傲然抬头:“這是我和他的事,与外人无关。” 圣灵满眼的不甘,他還想說什么,苏绾已经别开头,冷着脸道:“你知不知道,你堂堂圣灵殿主拉着人家的妻子纠缠這些私事,很烦。很鸡婆,很丢脸?你若是舍不得你那只也得鸟,就明說好了,我還你就是,我虽是個女人,却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辈。” 圣灵一愣,苦笑:“我說過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又如何会反悔?我就是想還事实一個真相而已。你知道北辰此时在和什么人叙旧么?” 苏绾的脑海裡突然浮现出一個人影来,丫丫,她抬头看向圣灵,眼裡射出寒光:“那要看你给他安排什么人了。” “苏绾。”北辰星君立在不远处的阴影裡,对着苏绾招手,柔声道:“你過来。” 他已经恢复了原貌,神色温润,看着她时,就像看到了稀世奇珍。苏绾觉得他那個笑容之明媚,足可媲美云破月来,她兴高采烈地绕开圣灵,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低声抱怨:“你去哪裡了?总也不来,害我担心。”又瞟了圣灵一眼:“這人莫名其妙,我們立刻就走好不好?” 北辰星君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他的确是莫名其妙,而且盲目自信。” 圣灵毫不在意,笑道:“子韶,叙旧叙得如何?” 苏绾看向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笑笑:“你也认识,庸忆苏家的丫丫。” 苏绾瞪了圣灵一眼,心裡犹如吃了個绿苍蝇。 圣灵躲开她的眼神,对着树丛后招手:“丫丫,你過来。” 丫丫一身大红广袖长裙,满头珠玉,怯生生地从树丛后走出来,看着北辰星君和苏绾,微微笑了笑,低头不语。她虽然沉默,但眉目灵动,可见痴傻之症是早就痊愈了的。 苏绾有片刻的恍然,丫丫這身装扮。衬着那张和殷梨一模一样的脸蛋,犹如是从她梦裡走出来的殷梨,鲜活跳脱,美艳不可方物。有因必有果,有因必有果,苏绾脑子裡不停地响着這句话,她突然觉得很冷,不自禁地往北辰星君身边靠了靠。挨近了他,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透過层层衣物传過来,她才觉得有些微的安心。 见此情形,北辰星君低叹了一声,把一件硬物塞进她的手心,柔声道:“不和丫丫打個招呼嗎?我刚才告诉她我們成亲的事,她送你這個做贺礼。” 苏绾张开手掌,一朵粉绿两色碧玺雕的荷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发出美丽朦胧的光芒。她低声道:“千心莲华?” 丫丫害羞地笑:“绾姐姐,這是来之前,我姐姐和姐夫让我带来送给你的。祝你和源大哥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嗯,那個,我沒其他宝贝,只好用這個充数,你不介意吧?” 苏绾笑得灿烂而得意:“我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谢谢你丫丫。你姐姐成亲了?她一切都好?” 丫丫唇边漾起温柔的笑意:“嗯,一切都好。她和梅玉大师兄去年年底成的亲。” 三人自顾自的說话,倒把圣灵晾在一旁,圣灵低咳了一声:“三位若是叙完旧,不妨跟我来。” 苏绾烦不胜烦,她发誓,她从来沒有像此刻這样厌烦一個人,不是恨,而是烦。 北辰星君把她往前推了两步:“走吧,迟早都是那么回事。躲是躲不過的。” 三人走进一间素雅的花厅,屋裡珠光幽暗,正中一张方桌,四把椅子,桌上一個紫檀木镜架,一面约有西瓜大小的镜子被秋香色的镜袱盖着,平添了几分神秘。 清风和素心侍立一旁,看见苏绾进来,都对她讨好地笑,苏绾沒来由地一阵烦恼,对着那二人狠狠瞪了一眼。吓得那二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左扭右扭,万分不自在。 圣灵笑道:“莫要迁怒嘛,要說错,也是我的错,和他们沒有关系。”說着請三人在桌前坐下,待得坐好,茶都過了一巡,他還是沉默不语。 北辰星君淡淡道:“你我二人要說的都已经說完了,如果我先前所說的還不能阻止你的话,你可以开始了,不必拖延時間。” 圣灵皱眉道:“我說過了,我只是有一句话要问她。若是她還是选你,由得她去,我绝不插手。” “随你。”北辰星君浅浅一笑,望着苏绾道:“苏绾,刚才有人和我說,你其实是雪霓。丫丫其实是殷梨。” 苏绾干笑:“怎么可能。這不是随便就能乱扯的。”她瞅了丫丫一眼,只见丫丫一脸的沉思,又道:“呃……总之,我不是什么雪霓。其他的人嘛,我也不知道。” 北辰星君拉起她的手,柔声道:“你记得我以前在庸忆和你說的话么?你就是你,她就是她,過去是過去,现在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 苏绾认真地道:“我记得。我要說的,和你說的一样。”她抬眼看着圣灵:“殿主,你可以开始表演了。”她想了想,心虚地又添了一句:“现在和過去是不相交的两條线,就算我是雪霓,也不能改变什么。” 圣灵微叹了口气,探手将那秋香色的镜袱缓缓掀开:“你们谁先来?” 丫丫小心地看了看苏绾:“绾姐姐先来吧。” 苏绾還沒做好准备,圣灵已将那天离镜快速推到了她面前,珠光映在黄色的镜面上,一道柔和的黄光打在她的脸上,看着镜中那片绿绿的芳草地,远处不时掠過的也得鸟,苏绾一阵恍惚,仿佛走进了幽冥黄泉。 苏绾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缩到五六岁的小女孩那么大,她披散着头发,赤足走在草地上。阳光很温暖,草地很柔软,空气很清新,她无聊地走啊走,看到一对也得鸟在做窝,她走過去,那也得鸟也不走开,也不赶她走,伸长脖子对着她晃晃大脑袋,继续干活。 她走過去,坐到一旁,歪着脑袋看着那对也得鸟做窝,几個白天黑夜很快過去,那也得鸟做好了窝又产了一枚粉红色的卵,产卵之后又开始孵卵。她一直坐在那裡不动,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她好像寂寞得慌,无所事事。既然如此,不如见证新生命是怎样出生的。 也得鸟夫妇温和的看着她,也得雄鸟出去觅食回来,给雌鸟带食的同时,不忘给她带点芦蒿嫩芽,植物块茎,野果子之类的食物。 某日,她一觉醒来,算着小也得鸟就该在這日出世了,便早早趴到窝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窝。也得鸟夫妇也很紧张,守了小半日,那枚蛋仍然沒有任何动静。雌鸟饿了,雄鸟只好飞去觅食。 待得雄鸟归来,居然扔给她一只鲜红鲜红的橘子。她惊异地举着那只橘子对着阳光左看右看,橘子皮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凑近了闻,好香,她满足地笑了,问也得鸟:“這是什么?”她从小无父无母,在這荒野长大,自然是不认识這种幽冥黄泉不长的东西的。 也得鸟痴傻地望着她,想了半日才摇头。 她泄气地将橘子塞进自己纺织的粗麻布衣服裡:“笨鸟。你从哪裡弄来的?可别惹麻烦。” 也得鸟晃了晃脑袋,把喙斜斜指向天边,她明白了:“是圣灵殿啊?我记得他们刚收了一個小徒儿是不是?听說那孩子天天哭,很烦人,殿主为了哄他,从人间弄来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這恐怕就是其中之一吧?傻鸟,你怎么混进去的?” “是我师父给它的。”草丛裡冒出一個六七岁男孩的头来,他身后還跟着一只很大的老也得鸟。他神情倨傲地看着她:“如果我师父不给它,它休想从圣灵殿裡拿走任何东西。” 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必然就是圣灵殿那個叫封帆,据說被玲珑珠寻出来的宠儿。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他的头很大,脸上還算有些肉,可是手脚瘦得像细麻杆似的,她觉得他就像高脚鹭鸶。她笑了,把那橘子掏出来:“封帆,還你。” 封帆恶狠狠地将那橘子打落在地,瞪着她:“你在笑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谁告诉你我爱哭的?我从来都不哭的好不好?爱哭的是我妹妹封舟。” “哦。”她认真的点头:“你太瘦啦。瘦得出名了。” 封帆咬了咬牙,目光从她头上扫到脚下,定格在她的脚上,很夸张地大笑:“哈哈哈,你倒是肥,全肥到脚上去了。這样的丑的脚,也不穿鞋遮着点。” 她低头看了看那双脚,无论什么时候,一直都是那样的胖,那样的白,脚掌宽宽的,脚背高高的,果然不好看。她平生第一次有了羞耻感,她往草丛裡缩了缩脚,辩解:“我走路走多啦,所以才会走大的。” 封帆倨傲地說:“你就是叫雪霓的那個丫头?” 她低头不语,封帆道:“我听人說,你能和也得鸟交流,你可不可以教我?” 她把头侧开:“不教你這個麻杆一样的大头鬼!” 封帆眼珠子转了转,从地上捡起那只橘子,吹去上面的尘土,硬塞给她:“我错了,你教我嘛。” 她看着他身后那只已经老得打盹的也得鸟:“你们要开择主大会了?” 封帆犹豫了一下:“是的,我必须拥有一只也得鸟。” 她突然回转了头:“嘘……幼鸟出壳了,你肯定沒看见過吧?你過来,我让你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