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故事 作者:意千重 第三十六章 苏绾的心跳得“怦怦”作响。死死盯着镜中的雪霓和殷梨,似乎,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只有一步之遥。她有点担忧,殷梨要說的话必然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她做贼似地偷偷看了另外三人一眼。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和她一样的看到镜中的情形,听到镜中的谈话呢? 整张桌子,最清闲自在的,恐怕就是丫丫了,她泰然自若地摆弄着面前的茶具,不时给其他几人斟茶,仿佛面前的 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圣灵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僵直的背脊出卖了他的情绪。北辰星君则紧张地看着苏绾,很久才眨一下眼,嘴唇都是泛白的。 苏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圣灵低咳了一声:“看完了?”北辰星君也探询地看着她,苏绾由此断定,应该只有当事人才能看到镜中的一切,体会到当时的心理活动和情绪,其他人最多只能根据她的情绪来判断。她到底遇上了喜事或是凶事。她放了心,低头继续看:“還沒有,有点累了,歇一歇。” 丫丫道:“很伤神嗎?那我不如不看了。” 圣灵忙道:“不伤神,只要心随意动,不要刻意排斥,怎么会累?” 苏绾淡淡一笑,重把目光投向天离镜: 雪霓道:“你可以說了。” 殷梨低声說:“說正事之前,我先送姐姐一件礼物。”她袖子一抖,鲜活芬芳的丁香花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袖口中冒出来,堆积如山,瞬间淹沒了雪霓的洞口。 雪霓面不改色:“你的礼物很别致,但我只喜歡野菊花的清香苦味,并不是很喜歡丁香的香甜腻人。” 殷梨巧笑嫣然:“难道妹妹会错意了?妹妹明明是看见姐姐在丁香花丛中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一夜,以为你喜歡极了才特特给你送来的。” 她看戏的同时,焉知自己不是也同时被人当戏观看?一时被人窥破心事的尴尬,被人要挟的愤怒都齐齐涌上雪霓的心头,袖子一卷,一阵狂风吹起,将那丁香花卷得无影无踪,她淡漠地道:“丁香可以入药,不過终究只是寻常,又是别個种的,比不上我洞中自己种的奇珍异草用得习惯。妹妹远道而来,就挑选一棵作为谢礼吧,天色不早,我累了。” 殷梨一把揪住她的袖口:“姐姐。是妹妹错了。” 殷梨的姿态是如此之低,她心思一动,静止不动:“你怎么错了?” 殷梨道:“妹妹向来仰慕姐姐這种闲云野鹤,却风光万千的安逸生活,特别是对姐姐洞府中的一颗仙草情有独钟,不知姐姐可否愿意与妹妹互换?”她手一伸,一株开得灿烂无比的丁香花出现在她手中,她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這是妹妹养得最好的一株的丁香,愿与姐姐做個香袋,常伴左右。野菊花的清苦闻多了,换换丁香的香甜也不错。” 雪霓沉默很久,方道:“丁香虽好,只怕在我這裡水土不服;仙草换给你也无妨,但仙草灵力很足,只怕你吃下去会被反噬。得不偿失的事情還是不要做。” “那要是让丁香和仙草认为,它们仍然住在原来的地方,跟着的人也是原来的人呢?” 雪霓皱起眉头:“直說。” 殷梨笑得灿烂:“我听說,魔界有种法子,叫做移魂大法,相同的身体裡,住着一個完全不同的灵魂。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人发现。躯壳還在,内瓤子换了人做,亲者却還是当你亲,仇者亦当你仇。不知姐姐听說過這种法子沒有?可是這移魂大法,還是会有破绽,到时只要高手一探脉相,就会发现不同之处,于是魂魄便会被赶出躯壳,躯壳死去,魂魄无依,成了孤魂。” 雪霓冷笑:“既然知道還异想天开?” 殷梨自顾自地道:“這個法子自然不适合。但我听說,圣灵殿中有一种秘法,又比這個先进了千倍万倍。只要换過,就算是强大如星君圣灵也沒法子探出异样来。” 雪霓已经知道殷梨想要干什么了,她不假思索地拒绝,同时又为殷梨的大胆和不顾一切感到吃惊。 殷梨瞅着她:“我该說你是個胆小鬼呢還是懦弱鬼?明明那么喜歡,为什么不肯一试?” 她笑而不答,不是不勇敢,而是不值得。她喜歡是她的事,只停留在表面,但要叫她用实际行动去无私地爱一個不爱她的人,她做不到。就像她被动地接受别人的爱一样,让她感到困惑且难受。 殷梨看着月亮說:“我和他性格合不来,你和他性格也合不来。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個机会?我也不想走這條路,但你应该比我還明白一件事,哪怕就是他们同样痛苦,他们的身份地位和自尊心都不容许我們互换身份,也要拉着我們一起入地狱。 既然如此。我們为什么不联手合作一把,为自己的将来搏一搏?你我都不是凡俗之人,這具皮囊不值一提,稀罕的乃是内裡的魂魄。我可以顶着你的脸,用我的真性情去试一试,你为何不可以顶着我脸,用你的本心去搏一搏?若是不成功,再换回来好了,敢不敢试试?” 雪霓轻笑:“你可真不是一般的敢想,反正日子也无聊得很,试试又有何妨?省得天天独自看月亮吹冷风。” 殷梨欢喜地笑:“我早知道你会答应的。接下来要靠你了,你想法子从圣灵殿弄出那秘法来。” 雪霓也笑:“是谁告诉你圣灵殿有那东西的?” 殷梨却不肯說:“找到再說,反正是個信得過的人就是了。” 雪霓整日在圣灵殿的藏书楼外徘徊,却始终不忍心对看守房门的素心下手,只怕拖累他,累他被罚。其实她自己知道,這不過是无数個借口中的一個,她心裡虽然想着那個人,却也觉得对不起這一個,更害怕不可预见的未来。 她一次一次的拖,殷梨无数次地催促她,她始终拖延,殷梨除了等之外。也拿她沒有法子。 最终有一日,天上某位神仙成亲,雪霓和圣灵应邀参加。殷梨和北辰星君却沒有来,人们悄悄說,两個人又吵架了,殷梨逃了,北辰星君找人去了。 圣灵一边观礼,一边悄声对她說:“你看,我多有眼光?你就从来不会给我添這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不過,這人也是被惯出来的,源子韶要是不惯殷梨。殷梨哪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要去便去,无处可去她自然会回来,弄得這样满城风雨的,一事无成,多丢脸。” 她困难地笑了笑,沒有言语,因为她不知道她该說什么。 新人走過步步莲开的长毯入内酒宴后,圣灵兴之所至,强拉着雪霓隐了身形,走了一遭。他笑得开怀,雪霓看着身前身后怒放的莲花,亭亭的莲叶,突然觉得很难過,很难過,难過得想哭。 圣灵以为她是激动的,笑着许诺:“今年秋天,我們便成亲可好?” 她呆呆站在那裡,久久不能言语。 他拉着她的手笑:“可是欢喜傻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难過得快要傻了。她的心,那么清晰地告诉她,她不想嫁给面前的這個男人。 那一夜,她鬼使神差地,她又偷偷跑去了北辰宫。她看见了惊人的一幕,暴躁狠心的殷梨,居然用飞剑伤了源子韶。她差点沒惊叫出声,她无比赞同圣灵的那句话,殷梨就是被惯的,惯得无法无天。可是他的血那么红,红得犹如天边的残霞。她为他流泪了,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流泪。 她约殷梨见面商议,她躲开素心,藏进藏书楼裡翻找秘法,把秘法背得滚瓜烂熟,她们俩相约在幽冥黄泉最深处的草海中会面。 按照秘法的要求,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两具身体的头顶升腾起五彩的光华,互相交错,往对方的头顶飞去之时,在一旁望风的冰蓝突然疯了一般地叫起来。 狂风大作,五彩光华开始扭曲变形,拼命挣扎着想回到身体中去,两道黑影从草丛深处飞出,一道黑影劈向护主心切,冲過去保护主人的冰蓝,而另一道则拿出一件小巧玲珑,拳头大小的东西来,随着那东西祭上半空,一道刺眼的白光闪過,紧接着布帛破裂般刺耳的声音响起,镜中的镜像扭曲了几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呵……”苏绾凄惨地尖叫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头,一种莫名的惊悸和令人窒息的恐惧让她几乎喘不過气来,那是死亡的气息。 “苏绾,你怎样了?”北辰星君吓了一跳,他坐得离她最近,手一伸就紧紧抱住她,见她紧闭双目,满头大汗,满脸的惊恐,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伤害。他不假思索地把掌心贴在她的背心,为她缓缓注入真气,低声哄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圣灵坐在苏绾对面,愤怒地瞪着北辰星君放在苏绾身上的手,大声喊道:“苏绾!醒来!你看到什么了?” 温和的气息从背心缓缓注入,顺着苏绾的七经八脉游遍全身,苏绾慢慢缓過气来,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那面奇怪的天离镜。却只看见镜面一片漆黑,就像一只被掏空了眼球的眼窝,瘆人极了,她呐呐地道:“這镜子邪门得很。后面的情景突然看不到了。” “怎么了?”圣灵连忙凑過去。 “坏掉了?”北辰星君有些幸灾乐祸地凑過去,“你這個天离镜出問題了吧?說不定刚才苏绾看见的那些都是它自己瞎编的,编不下去了,就自毁。” 圣灵恼怒地瞪了北辰星君一眼,不死心地抓起镜袱使劲擦了天离镜几下,又结了几個手印,念了一大段咒语,漆黑的镜面终于有了点反应,镜面重新变成了柔和的黄色,可以照人了。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懂就不要乱說话!” 北辰星君不以为然地笑,回過头却担忧地看着苏绾。 苏绾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只觉得她的头好痛,眼睛好酸。虽然沒有看清楚组后毁灭的那一幕,但她内心深处有個声音很固执地告诉她,她和殷梨都是死于非命,都是被人害死的。而且不是一個人,是两個人,假设其中一個是死去的段青,那么另一個人又是谁呢?她或者殷梨,到底是和谁有那样深重的仇恨?让那人非要置她们于死地? 圣灵把镜子转到丫丫面前:“该你了,丫丫。” 丫丫飞快地扫了那镜子一眼,怯怯地道:“我可以不看嗎?怪吓人的,沒意思。” 圣灵严厉地看着她:“做人要言而有信,你绾姐姐已经看了,现在你才說你不看?不行,你必须看。” 丫丫被他严厉的眼风一扫,由不得就瑟缩了一下,拿眼角去瞟苏绾和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并不看她,而是担忧地盯着苏绾,苏绾呢,盯着桌面一脸的沉思,总之沒一個人站出来支持她,說她可以不看。丫丫叹了口气,只好看向那面镜子。 见她看向那面镜子,其他三人各怀心事,都不敢出声打扰她。圣灵一直在研究苏绾的表情和眼神,其他的都不在他眼中;北辰星君呢,一时看向圣灵,一时又看向苏绾,一时又小心翼翼地偷看丫丫一眼;苏绾则是魂不守舍的,确切的說,此时她的脑子裡成了一团糨糊,而且是正在火上煎熬的糨糊,噼裡啪啦响個不停,每溅出一滴,都是火辣烫人的。 又不知過了多长時間,丫丫突然打了個呵欠,指使清风道:“给我拿点糕点来,我好饿。” 众人方如梦初醒,圣灵率先道:“你看完啦?” 苏绾打起十二分精神,强笑道:“假如看完了,我想和你对一对最后发生的事,我沒看清楚。 北辰星君闭了闭眼,抬眼看向丫丫。 “呃……”丫丫眨了眨眼,挤出一個羞涩的笑容,左看看右看看,大着胆子道:“我沒看。” “吖?”她话音一落,周围五双眼睛顿时瞪得有铜铃大,都死死盯着她,看這么久,她居然說她沒看?圣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沒看?那你刚才在干什么?逗我們耍嗎?” “我刚才在发呆。”丫丫为难地绞着袖口低声道:“绾姐姐是因为你们非得逼着她看不可,她自己也想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她才看。可我不同啊,我并不想知道我的前世如何,因为知道了也沒什么意义,又不能回到从前,徒增烦恼而已。我以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姐姐就经常說,我是最幸运的,什么烦恼都沒有,只有快乐。既然老天让我忘记了从前的事,那說明它肯定是不快乐的,我又何必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呢?长生,难道是为了追求痛苦和寂寞的嗎?我不要。” 苏绾叹了口气,原本她還想问丫丫看清楚最后害雪霓和殷梨的那两個人是谁沒有,现在听丫丫說了這席话,她突然不忍心把丫丫眼中的单纯和快乐给毁了。 北辰星君站起身来:“既然是這样,就不要勉强了。” 圣灵沉着脸道:“她就算不看,事实也无法改变,你我三人心知肚明。而且我对当初发生的一些事情很好奇,苏绾,或者该称呼你为雪霓,你不介意给我解释一下吧?” 苏绾看了他一眼,沒吱声,该来的始终会来,躲不過去的,所以,不如早死早超生。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唤了清风和素心,還有丫丫走出去,把空间留给圣灵和苏绾。 夜凉如水,万籁俱静。苏绾半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发呆,几千年的时光,什么都改变了,只有日月不曾改变,该什么时候升起還是什么时候升起,该什么时候落下還是什么时候落下。 她立了许久也不曾改变一下姿势,屋角的阴暗处发出了一阵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圣灵低沉冷静的声音随即响起:“我等你這许久了,你就沒要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窗台上一只绿翅红头的小虫顺着窗棂匆匆忙忙地来回奔跑着,一点都不顾忌這是深更半夜,该睡觉去了。苏绾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轻轻按住那虫子的翅膀,看着那虫子在她指下拼命挣扎,轻声說:“你想要我說什么?或者是你想听到什么?想听我道歉?” 圣灵走到苏绾身后约三尺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银白的月光把苏绾轻盈的身影照得几近透明,令他有种错觉,她仿佛是冰雪雕琢而成的,靠得太近会冻人,离得太远又担心她会融化成水消失不见,一滴都捞不到。 “我不想听你道歉。”他斟字酌句:“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就是雪霓,我們……” “怎样?”她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抓起那只虫子狠狠扔出窗去,手臂甩出的幅度太大,导致收回来的时候重重地砸在了窗棂上,发出“蓬”的一声闷响。她沉着脸收回手,目光凶狠地瞪着窗外地上如霜一般的月光。 圣灵被她的這個动作和表情吓得莫名的心惊,他咬了咬牙,尽力用最轻松的语气问:“对了,你刚才看到哪裡了?” 苏绾随口道:“嗯,只看到素心谢我赠药那裡,后面的就看不到了。” 圣灵沉思片刻,吸了口气道:“那我和你說說后面。我們是有婚约的,你和我一起走過步步莲开的毯子,只差一步就是一家人,你当时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