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腊月归家 作者:沈阅 十冬腊月天,屋檐下树枝上都吊着冰凌子,风也钻人得很。 這难得一见的风雪天在桃庄人看来实在闹心,一個個笼着袖子窝在家裡用木炭木柴烤火,谈论着這天气以及跟這天气相关的收成,间或叹息這少见的雪及冰凌挂在那茅草屋顶上,看着就像茅屋不受冻流下的鼻涕。 雪后初晴,住在村头的李何氏正在喂猪,趁着猪吃食的空挡,打量着自己的半厦子瓦房甚是得意,拖长了口气跟正在刷墙的老头子說道:“老头子,你看這结的冰凌子真是喜气,闪亮亮的。” 刷墙的李老头一声不吭,继续手裡的活计,将泥巴往墙上抹。跟着一起刷墙的大儿子李得海就有些嘀咕了,“這有什么喜气的,冷飕飕的天,娘只看這前面半边是瓦片就高兴,后半边那茅草顶還漏雨呢。” 李何氏沒有听到儿子的嘀咕,给猪添了添食,心裡是欢喜的。這桃庄,有几户人家能够有瓦房住,虽說现在是半厦子瓦房,后半边是茅草,但那也是瓦房!老三可是在云州城裡的,還娶下了媳妇有了娃,那就是城裡人了,這后半边的茅草迟早也要盖上瓦,到时候看他们眼气。 想了這好的又念起了那不顺心的,老二媳妇這么多年也生不下一個娃儿,老四眼看着就要娶亲了,這新房子的钱還沒有存够,這寒冬腊月的還在隔壁村子裡干活,這老三倒是快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张口……不由得气上了头,刚好這個时候愣神忘了添猪食,猪正在那扯开嗓子地叫唤,她一瓢子砸過去,“叫叫叫,就知道叫!就知道吃食连個猪仔也不会下!”這還不解气,看着地上的鸡又是一轰:“跑什么跑,已经两日都沒有下蛋了!” 正在刷墙的李老头身上全是泥点子,劝道:“他娘,這都快大過年的了,尽還說些什么话。” 李何氏正要张口反驳,却听见从院子前走過一個拿着菜篮子的妇人說道,“大娘娘,你看路上那有几人,怕不是得泉兄弟一家回来了吧?” 登时的李何氏脸色马上晴朗,一拍大腿,“可不是,早几日就捎信来了,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到了,這可是忙晕了头,還不是屋裡头连個中用的人也沒有!” 正在厨房裡和面的妇人立马飞身跑出来,粗大的嗓门就开始喊:“立春,立夏!快回来,你们三叔回来了——” 谷雨第一次跟着爹娘回老家,看到的就是這幅情状。 她今年九岁,来到這個时空已经半年了,之前一直就病着,這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還沒有来得及出门熟悉熟悉环境,却听爹娘說要回老家安家了。 她刚刚在打量那屋子,瓦房看起来似乎比村裡别的人家好過些,這瓦房下面還挂着一串串的辣椒玉米跟蒜,红的红白的白,看起来甚是喜人。 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农家院落,窜出来的人吓了她一跳,一個三十多岁的妇人,直直的朝他们一家人走過来,谷雨那小脑袋此时迅速浮出四個字:黑矮胖壮,走近一些细看,眉毛稀疏,鼻孔朝天,嘴唇厚得像肿起一般,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那脸上就不止是黑了,黑中還泛着油光,皮肤更是想那桔子皮一样,一件蓝色粗布棉袄的袖口上已经油光光的,似乎结了一层黑漆。此时虽然是笑着的,小谷雨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三叔,你可是回来了,娘老盼着呢。這是谷雨吧,也沒怎么见,看着俊生生的。”說完手就伸過来。 谷雨赶紧躲到姐姐李小满背后,看着那衣袖直恶心,心想那粗壮的手臂要是抓着自己的小脖子,估计命都沒了半條。 小满笑着揽過谷雨,“大伯母,谷雨认生呢。” 在刷墙的两個男人也過来了,小满带着谷雨,分别叫了爷爷大伯父,又赢得了一通的夸赞。 谷雨借机打量了一下,爷爷头发开始泛白了,就一個干巴小老头,大伯父细长脸有点垂头丧气的模样,想到大伯母那尊容,她表示很理解。 “這個是惊蛰么?竟然這么大了!”李老头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谷雨的爹李得泉赶紧道:“這是惊蛰,還是爹当初取的名字,早些年也不怎么归家,這孩子长得快些。” 终于见完了人,往堂屋裡坐定,黑压压的就显得热闹了,李老头跟李何氏笑眯眯的坐在那椅子上,這边是李得泉领着媳妇加上惊蛰小满谷雨,那边谷雨的大伯父李得海跟那凶悍的大伯母。 正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叙话。 谷雨的娘王氏也是初次见二老,站起来行了大礼,“爹,娘,這路途遥远,一直沒有见過二老,還請勿怪,這是媳妇孝敬爹娘的。” 谷雨看着她娘穿着藕色上衣湖绿的棉裙,罩上一件紫色的夹袄,头上戴着绢花,亭亭玉立又落落大方的說话,心裡也喜滋滋的。 李何氏手上戴着媳妇给的玉镯子,又看着老头子的烟斗,想着明天要是有空可要去街上逛逛显摆显摆,這会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呆呆露出了黄牙。又瞧着媳妇的肚子,估摸着又该抱孙子了,嘴巴又咧开了一些。 “三叔喝茶!”一個小女孩突突的走出来,看着七八岁的样子,扎两小辫,說话倒是脆生生的。 李得泉笑笑,“立秋,真懂事。” 谷雨又是一愣,這刚记住那几個人,又多出一個小姐姐,听口气就是大伯父的女儿了,看着倒是长得像爹,要是像娘,可怎么嫁得出去,這么一想又噗嗤笑了,关自己個什么事。 李得泉沒有接茶,反而有些尴尬,“立秋,三叔這次走得急,也沒有给你带個什么东西。” 原来竟然是這样,還以为這位小姐姐懂事客气呢,原来是变相的要东西啊,即便爹如此說了,她也扔不走,抬头看着谷雨头上的绢花。 小满到底大几岁,此时拉過立秋,“立秋,喜歡這绢花啊……” 谷雨心裡甚是不爽,本来好好的自己给她绢花倒是還可以,這么样的来要真是不舒服,她心裡念头一转,就伸手過去接過那茶盘,笑吟吟的道:“爹常教导我們要尊老,這爷爷奶奶在上,我爹哪裡能先喝了這口茶,爷爷您先喝。” 李何氏刚刚合拢的嘴巴又张开来,“谷雨這孩子真是懂事,不愧是城裡的姑娘,不像立秋這死丫头不懂规矩。” 谷雨给爷爷奶奶上過茶,扭头发现立秋的白眼一個接一個抛過来,她只当作沒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