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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畅饮夜夜为辨性

作者:赵子曰
刘胡儿携来的东西,是七八個人头。

  四個跟着他来的喽啰,一人提了两個。

  這些人头一看就是才砍下不久,血水還在往下滴。

  有的人头面上双目圆睁,惊恐的表情留滞其上,有的人头面上眼肿鼻烂,当是在被杀前挨過揍,有的人头面上眼闭着,但嘴张着,能够想象得到,在被杀的那一刻,必是在大叫求饶。

  正在喝酒的众人,相继停了下来,热热闹闹的谷内,变得鸦雀无声。

  李善道起迎刘胡儿,目落到這些人头上,吃惊說道:“這是?”旋即醒悟,說道,“莫非是?”

  刘胡儿說道:“好叫二郎知晓,前几天抢你酒肉的那些人找到了,就是這几個鸟人头的本主。山规明文有规,‘欺侮同类者,斩’。這几個贼厮鸟還敢违犯,而且抢的還是你,断不可容。刚送到法堂,行的山规。大郎令俺,提来与二郎看看。”

  這几人半道抢劫,酒肉被他们抢去不說,张伏生還挨了一顿揍,当然可恶。

  但他们也沒杀人,张伏生也沒受什么伤,最大的损失不過被他们抢走了酒肉罢了,按理說,罪不至死。

  七八個血肉模糊、面貌狰狞的人头,现却是摆在了李善道、王须达等等众人面前!

  只为了些许酒肉,就丢了性命?王须达等无不变色。

  即使被抢后嚷着請李善道报仇的程跛蹄、挨打的张伏生,知了這几個人头的来历,亦脸色发白。

  看山规时,八個“斩”字已令人怵目,此际七八個血淋淋的人头放在眼前,更是惊心。

  那山规,那八條“斩”,绝非只是写写,是实打实,动真格的!

  李善道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不能在刘胡儿和那百十汉子面前掉价,被他们小看,尽量拿出不在意的样子,佯笑說道:“是這几人么?沒杀错吧?”

  刘胡儿說道:“大郎办事,怎会出错?行山规前,问過了的,這几人都承认了。”

  “怎么找到的?”

  刘胡儿說道:“他们抢了酒肉后,肯定不会不喝、不吃。大郎那晚就派了人手,往寨裡各处探询。今天下午,问得了出来,就你们酒肉被抢的那晚,這几人回住处的甚晚,夜半才回,且带着酒气,满嘴的油,非常可疑。大郎便令俺把他们抓了来,尚未动刑,他们就认了。”

  “大郎真是心细如发。”

  刘胡儿笑道:“二郎,寨裡今喽啰万余,鱼蛇混杂,重义气的好男儿固是多数,可也有這等无义奸徒!大郎若不知时,也就不提,此类‘欺侮同类’的贼厮鸟,只要被大郎知道,也不仅是抢你酒肉的這几個贼厮鸟了,其实无论是谁,即使是单二郎的部曲,大郎也是杀之不饶!”

  李善道說道:“约束部众,理当奖罚严明。大郎這么做,是该当的!”

  刘胡儿說道:“人头已给你看過,二郎,俺回去复命了。”

  李善道邀請說道:“虽是浊酒薄菜,大兄如果不嫌,何不請饮几碗?”

  对於王须达、陈敬儿、罗忠和他们各伙的汉子来說,李善道安排的酒食已经很好了,有肉有酒,但刘胡儿是徐世绩的亲信随从,虽在山裡,漫說徐世绩,便是他,却每天的日常饭食,都要比李善道安排的這酒食精致,這些酒食在他看来,還真是“浊酒薄菜”。

  要非因徐世绩现在颇看重李善道,程跛蹄、张伏生被劫当晚,他来问情况时,李善道請他的那两碗酒他都不会喝。再說今晚,他确也有事,還得回去向徐世绩汇报,故便婉拒,說道:“来日方长,二郎,咱喝酒的时候多了!大郎還在等俺回报,俺不敢耽误。”

  仍由那几個喽啰提着人头,刘胡儿便出谷去。

  到了谷口,他略停脚步,与送他的李善道笑道:“有個事险些忘了!”

  “什么事?”

  刘胡儿說道:“二郎上午前脚才回谷裡,大郎就收到了一封家书,黑獭昨日已经护送俺家郎主来寨,估计明天就能到。大郎說,等郎主到后,請二郎過去相见。”

  李善道說道:“徐公已在来寨的路上了?好,好,等徐公到了,我自当往拜。”

  待刘胡儿远去,李善道转回谷中。

  王须达等都在他的身边跟着。

  方才沒王须达等說话的份儿,罗忠這时咂舌說道:“就抢了些酒肉,可给杀了?”

  這几晚喝酒,王须达都特地与焦彦郎多喝几碗,他刚与焦彦郎又喝了不少,本已有醉意,這会儿醉意尽消,他嘿然稍顷,觑了下李善道神色,說道:“杀了不冤!郎君說得对,山规明令,禁欺侮同类,這几個贼厮鸟触犯山规,岂能不赏罚严明?徐大郎這么做,再是该当不過!”

  陈敬儿說道:“明天得给咱的人說說了!十條山规,可半條也不敢违!”

  王须达說道:“是,咱千万不能让郎君为难!”

  這叫什么话!

  听着像是为李善道着想,可怎么又像是为日后万一犯了山规时,請李善道为他们說情做铺垫?李善道哈哈一笑,把手一挥,像把刚才的事都挥掉了,說道:“咱接着喝!”

  前几夜都是喝到快四更,今晚喝沒到三更便沒人喝了,草草收场。

  ……

  次日一早,李善道惯例来到徐世绩住处,听候吩咐。

  昨天還阳光明媚,夜裡四五更天时,起了风,早上风是停了,空中云层堆积,压在山头,却已天转阴沉,将要下雨的样子。

  徐世绩住处院门口的警卫们与李善道已熟,见他来到,也沒通报,便放了他进去。

  院外的时候就看见了,院中正有一人光着膀子,只穿了條胡袴,在提石锁。

  进到院中,李善道到這人边上,揖了一揖,說道:“大郎,又在打熬力气。”

  這提石锁之人,便是徐世绩。

  穿衣服的时候,看不出徐世绩的身材,這一光着膀子,可见他虽不如单雄信、高丑奴那样肌肉盘虬,膀大腰圆,胸前一带盖胆黑毛,却亦相当壮实。

  徐世绩是后来折节读书的,他少年时也是個尚气轻生的轻侠一流。

  四五年前,那时他才十四五岁,他在卫南县中有個仇家,——也不是什么大仇,俩人就是不对眼,发生過口角斗殴,后来不久,他的這個仇家死在了县外的偏僻处,胸口、腹部被捅数刀,脖子被抹,县中传言,就是徐世绩杀的。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因无证据,最终不了了之。

  但既有尚气的這段经历,他后虽折节读书,早年好武的习惯却保留至今。

  ——不妨多說一句,亦正因此,单雄信那般的汉子,也才会与徐世绩一见如故,意气相投。

  石锁得有三四十斤重。

  徐世绩右臂半屈於腹,左手抓着,侧身而提,胸、臂上的肌肉凸起,他不慌不忙,有节奏地将石锁提、落,又提落了十余下,完成了今天双臂各提百下的任务,這才放下,接過刘胡儿呈上的软巾,擦了下额头汗水,回答李善道的话,說道:“一日不练,就浑身痒痒。”

  “大郎這份毅力,风雨无阻,天天打熬,我自叹不如,佩服得紧。”

  风又起了,带着微凉的湿意,院角梨树的枝叶被吹卷得飒飒作响。

  徐世绩把石锁提到树下放好,回转来,說道:“二郎,咱进屋中說话。”

  几滴雨水落下,徐世绩抬头看了看天。

  李善道沒光膀子,稍微晚了点才感觉到雨滴,“哎哟”了声,說道:“下雨了!”问道,“大郎,昨晚我听刘大兄說,徐公已在来寨的路上,今天料能进山。這下起雨了,要不要我去接接?”

  徐世绩說道:“俺已派人下山,去接俺阿耶了。二郎,你跟俺进屋,俺有话与你說。”

  进到屋中,分主宾落座。

  徐世绩拿着软巾,一面把身上的汗水也擦一擦,一面說道:“你這几天,是不是每晚都置酒,与拨给你的那百人喝到半夜?”

  “是。”

  徐世绩问道:“這是为何?”

  “大郎此问?”

  徐世绩說道:“哦,俺是說,寨裡尽管不禁饮酒,那百人刚拨到你的手下,你置办些酒肉,与他们喝上一喝,以做熟悉,這也是应该。只是,连着四五天了吧?你怎夜夜都与他们喝?”

  “大郎是问這個啊!大郎,我与他们喝酒,不是白喝。”

  徐世绩說道:“此话怎讲?”

  屋内沒有外人,只有李善道、徐世绩和刘胡儿三人。

  有话可以直說,不用担心被外人知晓。

  李善道因就不做隐瞒,直言回答,笑着說道:“诚如大郎所言,這百人是刚拨到我的手下,我因此,也就对他们都還不甚了解。既已为我的部曲,那我当然就得先对他们做些了解,然后才好计划后边的管束、操练等事。则又怎么做,才能尽快地熟悉他们、了解他们?

  “慢慢了解么?未免太慢。我就想到了喝酒這個办法。有道是:‘酒品显人品,赌品看人性’。大郎也喝酒,自当是知,這人,平时千种好,一喝多了酒,本性就都遮掩不住,全显露出来了,是爽利的人、是黏糊的人、是偷奸耍滑的人、是实诚本分的人?不敢說全都能看出,最起码,也能由此看出個七七八八。故是,這连着几夜,我都安排酒肉,与他们饮酒。”

  徐世绩也笑开了,他与刘胡儿說道:“胡儿,怎样?俺猜得对不对?”

  刘胡儿应道:“是,大郎料事如神。”

  李善道问道:“大郎已猜出我請他们喝酒的用意了?”

  刘胡儿說道:“大郎說,以前县裡虽传,說二郎浪荡,而今观之,二郎却绝非轻佻之人。因此大郎料定,二郎近几晚,夜夜招聚部曲,饮酒通宵,一定不是单纯为饮酒,必另有缘故。”

  “這点小心思,尽被大郎瞧出来了!”

  徐世绩說道:“‘酒品显人品,赌品看人性’,這话俺是头次听說,但有几分道理在内。二郎,连着喝了四五夜了,拨给你那百人的脾性,你可都已经了解?”

  “晚上喝酒,白天赌钱、较技,看他们举石拔距,回大郎的话,不仅脾性已多了解,众人之能,亦稍知矣。”

  徐世绩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管束、操练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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