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卓识远见情以镇
报的內容与李密有关。
乃是前几日,就在李善道与窦建德於安德东决战前后,李密再次大败王世充。這一场李密获胜的战斗,由两個阶段组成。李密不是只胜了一次,接连胜了两次,且第二次還是大胜。
得了越王杨侗七万新兵的增援后,王世充遂再次主动进攻李密,但被李密击败,這是他两方此次交战的第一阶段。王世充部在這一战中的折损還不算多。
因是王世充屯驻巩县北,经由短暂的休整過后,再次向李密发起进攻。
這第二次的进攻,王世充原本是不太情愿,他屡战屡败,不仅军中各部的士气低落,而且其在其军中的威望也已成問題,按理說,他应当好好地让部队休整一下,想办法弥补一下他的威望,其后才能再战。唯是杨侗越不责罚他,他压力越大,越不敢耽搁。
第二次进攻,就是在這样“被迫无奈,不得不战”的背景下展开的。
结果就造成了很大的問題。
从开战初起,問題就显现出来了。
因为他在军中的威望已成問題,又参战的各部兵马太多,故他沒能够对参战的各部形成严整划一的组织。其部与李密营间隔着洛水。王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导致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也就是谁部先渡過洛水,就对李密的营地展开进攻的情况出现。
整個战场拉得很长,各部投入战场的時間也不相同,简直各自为战,弄得乱七八糟。
虎贲郎将王辩及其部进战最为勇猛,一度攻破了李密营的外栅,李密营中惊扰,将溃,可王世充居然不知,反而因眼见得战场太乱,担心再被李密击败,干脆停下了进战,鸣角收众。
這一下就给了李密反击的机会。
李密对战机的把握能力相当强,当机立断,亲率敢死士反击,王世充由而再次大败。其军各部争桥溺死者万余人。王辩战死,王世充仅自免,包括尚未渡洛的各部也都大溃。
刚得了杨侗的七万兵马,转眼就又大败至斯,王世充不敢還洛阳方向,无处可去,一路逃到了北边黄河的边上。才下過雪,天气酷寒,军士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王世充走投无路,只好向杨侗請罪。杨侗還能怎么样他?洛阳的安危於今只能指靠王世充了,遣使赦之,召他返還,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王世充這才敢南還洛阳,收合亡散,得万馀人,屯进含嘉城。
含嘉城,即含嘉仓城。
這含嘉仓是洛阳的又一個粮仓,在洛阳城东北。比之回洛仓、洛口仓,此仓的储粮不多,用之到今,早被洛阳城中士民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四周有城墙圈围,能充用为军事据点。
李密此战胜后,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於洛阳。金镛城位於洛阳城东,此城兴造於曹魏时期,自魏晋到现下,一直是洛阳县治的所在。此城,离洛阳主城很近。此城既得进占,洛阳的守卒在连败之余也已损失殆尽,攻拔洛阳已是朝夕之事!
可以這么說,李密此回的又一次大败王世充,和他之前的几次获胜,意义上大为不同。
之前的几次获胜,都是在洛阳外围的“拉锯战”的获胜,王世充等之前尽管屡战屡败,可最起码是把李密挡在了洛阳城的外边。這一次大胜后,王世充部也好、洛阳城内的守卒也好,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此回获胜,就具有了“歼灭敌人主要之有生力量”的决定性意义!
把李密的此次获胜,与李善道歼灭窦建德此战较之的话。
這两场战争的胜利,从個人来說,分别对李密与李善道的价值和意义,不相上下。
而若以天下局势为出发点来說的话,李密此胜所代表的价值和意义实际更大!
毕竟,再接下来,洛阳已李密的囊中之物,短则旬月,长也用不了一两個月,洛阳這座坚城,只要不出意料外的事情,李密肯定终於就能得之了。半個河北,远不能与代表隋室三分王统之一的洛阳比较!洛阳既得,天下就将形成长安、洛阳、江都三足鼎立之势。至若李善道、刘武周、林士弘、萧铣、杜伏威等等這些地方割据,就将低之一头,政治影响上难与抗衡。
……
看完魏征转呈的這道军报,李善道摸着短髭,沉吟不语。
薛世雄等传看過后,神色俱皆严峻。
“明公,王世充再度大败,损兵折将,金镛城被李密进据!洛阳,已岌岌可危,怕是很快就会为李密得有,海内格局将为之大变。李密一旦掌控洛阳,其势将如日中天!中原、山东,以至江南群豪,只怕都会俯首称臣。对此,老夫愚见,须即刻筹谋应对之策。”薛世雄說道。
堂内气氛凝重。
于志宁已奉命循抚河间等郡,在场文臣以崔义玄为首。
崔义玄說道:“薛公所忧甚是。明公,李密一得洛阳,则海内大势易也,此其一;洛阳得有,李密随之必会犯我河内,此其二。方今,窦建德之地乃是新得,民心未稳,魏刀儿诸辈新附,忠心或尚不足,如果再被李密攻我河内,河北形势危矣!仆愚见,确宜急谋应策!”
表面看,形势确是已不利於李善道,但李善道是何人?他心中自是有数,神情严肃,心裡不慌。越這种时候,才越好显出他的“见识”与“胆略”,显出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他不急不忙,抿了口汤水,从容說道:“薛公、崔公,则按公等之见,何以应对为是?”
薛世雄忖思了会儿,說道:“明公,当务之急,宜加固河内防务,同时加紧安抚河间、渤海、信都等郡,收揽民心,整兵备战,及秘联络单雄信、徐世绩等,分化李密内部,再者……”
“再者什么?”
薛世雄說道:“老夫斗胆敢言,再者是不是可以考虑与李渊通好?李渊虽尊杨侑为帝,自立之心昭然若揭,料之他必不会坐视洛阳为李密所得,若能与他暂结盟好,共抗李密,鼎足之势可成也,我河北自也转危为安。只不過,如果這么做,陕、虢之地,可能就需再作计议了。”
怎么与李渊一盟好,就能成“鼎足之势”了?薛世雄沒细說。
也不需要他细說。
堂中诸人皆能明了其意。
如果能与李渊结盟,李渊在关中、李密在洛阳、李善道在河北,三者地盘互相接壤,互相牵制,从而势必互相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先倾力攻谁,這鼎足之势,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
又“陕、虢之地,可能就需再作计议”,此话何意?
也不需薛世雄细說,诸人亦能知晓他的意思。
不外乎就是为能得与李渊结盟,或许需将陕、虢之地让给李渊,给李渊出关到洛阳的通道。
若是不知歷史的走向,薛世雄的此谋,算是一個不错的应对之策。确实是這样,李密一得洛阳,他的声势就远非李善道可比了,要想与之相抗,最好的办法只有与李渊联盟。然而,别人不知歷史走向,李善道却是清清楚楚!李密最终能否得洛阳,沒有人比他更知道!
他肚皮裡已有定计,面上不动声色,问崔义玄等,說道:“崔公,公等何意?”
崔义玄拈着胡须,思酌多时,說道:“明公,窃以为薛公所献诸策,诚为良策!尤其与李渊结盟此议,实乃高明之谋。如能得与李渊盟成,李密纵得洛阳,亦不足虑也。鼎足之势一成,明公也就可以安心地经营河北,徐图发展,待时机成熟,再图进取。”
李善道再问旁人,诸人无别的对策可言,皆点头称是,赞同薛世雄、崔义玄之议。
“公等之意,我已知。”李善道起身来,下到堂中,步至壁上挂着的地圖前,装模作样地瞅了好一会儿,拍了拍洛阳、又拍了拍江都,转身与诸人說道,“然我料李密,断得不了洛阳!”
众人闻之,皆面露惊诧。
崔义玄问道:“明公何出此言?”
“王世充虽再大败,李密进据金镛,但洛阳城中犹有抵抗之力,反观李密诸部,累月激战,士马悉疲,短时内,李密定然难拨洛阳。而杨广远居江都,至今已久,江南固然繁华,林士弘、杜伏威、萧铣、李子通等各据郡县,江都实已孤城!只靠江都粮财,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焉能足够?又杨广所引至在江都的骁果等军,多关中人,久离故土,思乡情切。我敢断言,最多也就是一两個月功夫,江都必然生乱!江都一乱,十万骁果势必鼓噪還乡。要想還乡,就得先過洛阳。得此十万骁果相助,洛阳城,李密他只能是看在眼裡,终究得不到手中!”
薛世雄、崔义玄等面面相觑。
江都生乱?骁果還乡?相助洛阳?
這是天方夜谭,還是痴人梦呓?
李善道见自己說完半晌,沒人吱声,便笑问道:“公等怎不作声?莫不以为我胡言妄语?”
崔义玄咳嗽了声,說道:“明公高见,非我等所能及。江都若乱,骁果如欲還乡,相助洛阳,這洛阳城,李密诚确是看在眼裡,得之不到。可是明公,江都乱不乱,仆、仆……”
“公何如?”
崔义玄說道:“仆愚见,恐是不好說吧?若是不乱,洛阳而为李密得之,怎么办?”
“如果我料错了,也好办。就按薛公之议,我把陕虢之地让给李渊,与他结盟就是!”
崔义玄、薛世雄等顿时松了口气。
薛世雄說道:“江都若真如明公所料生乱,骁果還乡,使李密功败垂成,不能得洛阳,当然再好不過!”试探地问李善道,說道,“听明公的意思,是现下先不遣使长安,与李渊议盟?”
“不用着急。等洛阳真的被李密得之后,再与李渊议盟不迟。”李善道回到主位坐下,顾盼诸人,自若镇定地說道,“议盟不急,不過薛公建议的另外几策,可以行之。”魏征在转呈来的這道急报外,還有一道上书,言的便是他对安抚河间等郡的意见,李善道刚也已经细览過,将之拈起,与诸人說道,“就收揽河间等郡士民之心事,玄成提了几個建言,我等可作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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