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允诺吏士不掠城
李善道先已寻下适合筑营之所,徐世绩亲去看了,觉得不错,便一面令各部入驻,预备筑营、攻城;一面召来校尉以上诸将,商议攻城事宜。
却诸将尚未到齐,遣在城外近处的斥候飞马来报:“城门开了,出来了数十人。”
徐世绩登高望之,果见数十人自北城门而出,過了放下来的吊桥,径往本部军所在之此处来。
刘胡儿笑道:“郎君,看来封丘城可以不战得之了。此必城中吏、士见郎君旗帜,故献城降。”
猜得一点不错。
那数十人到了军前,略停了下,很快便在前部军将的引领下,来到了徐世绩等所在处。
带头的是一個四十来岁的县吏,行礼罢了,自报门户,原来是封丘县的主簿。
封丘县的县令、县丞和县正,也就是县尉,在昨晚闻知费青奴部兵败之后,已然俱弃城逃走;於下城中无主,只以這個县主簿为首。他恭恭敬敬地說道:“遥望见明将军旗帜,知是明将军引义兵至,鄙县上下无不欢呼踊跃,因推举小人等来迎明将军。些许薄礼,敢献明将军。”
出城的這数十人,县吏、士绅只占了少数,多是仆役,或抬着酒、或赶着羊,亦有抬财货者。
徐世绩等与這县主簿不熟,但跟在這县主簿后的县吏、士绅中,却颇有徐世绩等相熟者。往常从大伾山寨,往来荥阳郡掳掠时,也常路经封丘,与胙城的刘玄意等一样,封丘此处,因亦有徐世绩等的熟人、眼线。此刻那几個徐世绩等相熟的县吏、士绅,即是這样的人。
昨晚夜半,李善道率部到后,其实封丘城裡就在商量献城的事了,唯李善道的名气還不够大,和城裡头的這几位瓦岗寨的熟人、眼线也不相识,是故昨夜,他们才沒有开城投降,直等到了這会儿,亲眼看见了徐世绩的将旗,眼前的這些位乃才打开城门,前来投降献城。
徐世绩大喜,握住了县主簿的手,笑道:“公,我郡之右姓也;世绩久慕公之大名,早就渴求能得与公相交,常能得聆听公之教诲,今日心愿得偿,俺心快慰,十分欢喜。”
這位县主簿,其家系是东郡的名族,虽不能与关中诸姓和山东各地的一等名族相比,却也是堪称地方冠族,至少亦一郡县之名门是也。徐世绩的這番话不为假话,他一向来礼重儒士、推崇阀阅,的确是很高兴,能得到這位县主簿主动地献城来降,可谓是“人、城两得”。
继与跟在這位县主簿后边的那些县吏、士绅,尤其是他们其中的那几個熟人们,徐世绩又一一地殷勤见礼,彼此叙话。
比之治军时,砍部曲人头毫不迟疑的狠辣作风,此际的徐世绩,端得温良有礼。——也是多亏了他大家子弟的出身,這要换作是罗孝德等草莽之徒,還真是难以能够做到像他這般。
李善道陪在旁边,不作說话,暗暗地细观、学听徐世绩的举止、言语而已。
待徐世绩与出迎人中的相熟诸人都說過话,县主簿咳嗽了两声,熟人中胆色最好的一個,遂赔笑說道:“大郎,听說昨天,费青奴這厮不知死活,居然敢突袭大郎?结果反为大郎所败?”
“昨天暮时,确是与费青奴部交了一战,其将贺赖平、杨杰等诚然骁悍,然非我军对手。”徐世绩轻描淡写地說道,示意刘胡儿等掀开边上不远的几辆辎车上盖着的油毡,又指了指刘胡儿等牵的马,笑道,“這些铠甲、槊、刀,還有這些马,便是昨暮战后所得缴获中的部分。”
罗孝德等這才恍然,为何适才徐世绩一见城中出人,就立刻下令,命从后边的辎重队裡把這几辆车推将過来的原因,却是他已料到城中出来的人必会问及昨暮之战,为的正是用在此时。
府兵的铠甲、马槊、横刀都是制式的,做不得假;至於府兵的战马,马身上烙的有其马所属之军府的烙印,亦是做不得假。因此封丘的县主簿等,一眼便都认了出来,這些确实都是费青奴部的兵械、战马。费青奴部昨晚大败的消息,由此来看,确凿无疑矣。
须知這個费青奴,不是一般的地方军府的主将。当今朝廷设立在帝国境内各地的分属十二卫所统的军府,加上杨广搞的“骁果”军府,总数何止上千,也就是說,帝国现役的将领中,鹰扬郎将、鹰击郎将等這些地方军府的主将,总数在一两千之多,然费青奴所任的“武贲郎将”,整個帝国也仅四十八人。且之,费青奴在這四十八個现有的“武贲郎将”裡面,還是以骁勇出名者。如此一来,费青奴的竟被徐世绩所败,委实是一件足以扬徐世绩威名的事情!
封丘的县主簿等,面对徐世绩的态度,由是愈加地恭谨了。
竟乃导致那個问到费青奴的徐世绩的熟人,嗫嗫嚅嚅,下边的话不敢再說了。
徐世绩摸着络腮胡子,审视了他片刻,旁顾县主簿等人,笑道:“诸公是不是有话想与俺說?”
县主簿沒奈何,只得鼓起勇气,自来将他们商量好的,底下欲請求徐世绩的话道出,說道:“明将军大败费青奴,威名远震,鄙县士民无不敬畏。知道明将军部刚经鏖战,或缺补给,鄙县士民因主动愿献粮、财与明将军。在下斗胆,敢請明将军說一個数目出来,必倾力满足。”
徐世绩哈哈笑道:“俺知道了!公等是担心俺会纵兵入城抢掠,残害贵县士民。诸公,請放心吧,如公等所言,俺等既是义兵,自然非盗贼之类,断然是不会干出有害於贵县士民之恶事的。俺等会儿就会传下将令,不许我军将士掳掠贵县士民。”
县主簿等闻言,又惊又喜,齐齐叉手为礼,同声說道:“明将军仁厚爱民,我等代鄙县父老,多谢将军!”
罗孝德等在旁,闻得徐世绩此言,却不禁多是皱眉。
徐世绩与這县主簿等又說了会儿话,請他们先到一边稍待。
等县主簿等离去,罗孝德迫不及待地开口了,說道:“大郎,真不讨进奉了?”
聂黑獭虽是无條件地服从徐世绩,可出於鼓舞士气起见,也忍不住地說道:“郎君,昨暮与费青奴這贼厮鸟的這一仗,部曲伤亡不小,为鼓舞士气起见,小奴愚见,這封丘县城……?”
“二郎,你怎不說话?你是什么意思?也觉得俺不许你各部入掠的這個决定,做得不对?”
李善道正色說道:“在下愚见,大郎不许入掠城中此令,下得很对,正该如是。”
“为何?”
李善道說道:“封丘与别城不同,咱们是打算以此城为据,拦截张须陀部南下荥阳郡的。既然如此,那城裡头的士民,咱能不掳掠,当然便是不掳掠为好。只有這样,才能在将来的守城、拦截张须陀部时,可以做到后顾无忧。”
徐世绩拊掌赞道:“有勇有谋,二郎是也。”与罗孝德、聂黑獭等說道,“俺之所以决定,不许部曲入掠城中之缘由,正二郎之所言也。封丘和离狐等城不同,咱们是要以此为凭,来阻击张须陀部南下的,若是却在阻击之前,咱先把城给洗了,惹得城中士民怨恨於咱,那试问之,当张须陀部到时,咱们還怎么能安安心心地守城、阻击?是封丘此城,不可掠也。”
罗孝德、聂黑獭等乃才明晓徐世绩答应那县主簿不抢城中的缘故,尽管已被徐世绩的這個理由說服,但诸将仍是大都颇有犹疑。
聂黑獭說道:“但是郎君,士气怎么办?张须陀兵强马壮,咱们於今伤亡不小,一個是士气急需振奋,一個是兵员急需补充,如是不许抢掠,這两條怎么办?”
“百裡公刚不是說了么?愿主动献财、粮与我军。等他们把财、粮献到,粮食做咱守城时的储粮;财货,则便拿出大多数来,尽分给你们各部的部曲。”
——百裡公,說的便是封丘的這位县主簿,其复姓百裡。
聂黑獭說道:“郎君,這么做的话,士气是能得到恢复,可還有兵员呢?”
“余下的财货拿出来,在城内招募壮勇,此其一;令县中诸吏帮咱在县中招募丁壮,此其二。”
徐世绩是個心有大志,有远见的人,他其实也早就想到了,为了义军的长远发展,肯定是不能每打下一座城,就都抢掠一通的!如果這么干的话,“匪兵”的名声势必会落在头上,這還只是其次;势必会将各地的士族、右姓大多得罪,在政治上大大失分,這是最重要的問題。
所以,他尽管沒說,但和李善道一样,他实际上最近也一直都在考虑“军纪”這個問題,也是已早有心想要约束部曲,不许部曲在打完仗后随意掳掠,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合适的机会,来实现他的想法。
现今机会来了,可用“阻击张须陀部”为由,不许部曲掳掠封丘县城,则他自是不会将此机会放過。故而,“不许掳掠封丘县城”的這個决定,对徐世绩来說,实是一箭双雕。一方面,有利於“据城为守”;另一方面,亦是他在“不许部曲掳掠”,但同时却又能保持士气、补充兵员上的一個试探。這些,都是徐世绩的谋算,且也不必多說。
回答完了聂黑獭,徐世绩摸着络腮胡,笑与李善道說道:“二郎,俺承诺過你,等打下封丘后,让你先挑壮勇。這话,俺沒有忘。你便且先再稍等,等俺与百裡公等议定了从城中招募丁壮的办法,招来了丁壮以后,你就先来选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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