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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屈以旅帅先任之

作者:赵子曰
聚义堂的面积不小,坐北朝南,采光也好,亮通通的。

  地面是青石板铺成,一尘不染。

  堂门口摆着個彩绘描金的兵器架,其上刀剑横置、矛棒竖放。

  一人正对着堂门,坐在深处,两边对坐着十来條锦衣大汉,四五個侍者散在堂下。

  进到堂中,不及多看,李善道和高丑奴随着费君忠等拜倒在地,便向对着堂门而坐的那人,也就是翟让了,恭敬行礼。

  瞥眼间,翟让坐得又较远,别的沒瞧清,李善道只约略看见翟让是坐在個四出头的彩漆靠背椅上,穿着件大红色的袍子,很壮实,坐在椅上就像是一座小山。

  一边拜礼,几人一边口中說着:“小人等拜见翟公和诸位头领。”

  话音未落,翟让的声音就传了過来:“自家兄弟,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不仅身材壮实,翟让的声音也很洪亮,称得上声若洪钟。

  就又跟着费君忠等起身,李善道此时,仍不好直去看翟让,微微低着头,在费君忠等身侧,垂手而立。一缕香味嗅入鼻中。却乃是堂的四角,靠着窗边都放的有香炉,炉中燃着香。

  适才等李善道几個进来时,徐世绩已大概地把李善道所献的计策、劫船的经過与翟让說了。

  费君忠、魏夜叉等是单雄信、徐世绩的得力心腹,翟让与他们都熟,先与他们笑语了数句,转而落目在了李善道、高丑奴身上,笑道:“容俺来猜上一猜。這位年轻俊朗的,茂公,当便是你那位献了夺船之策的老乡了吧?這一位虎背熊腰,好個长大的好汉!则当即是杀了张铁叉的那個名唤丑奴的健仆了吧?哎呀,也只有這等好大汉,才杀得了那恶大虫!”

  徐世绩說道:“二郎、丑奴,俺已将你俩的献策、斩将之功,尽禀与了翟公。翟公满心喜歡,既喜二郎你有谋,又喜丑奴你有勇,因特意召你两人登堂拜见。”

  李善道忙谦虚地說道:“些许微末功劳,何敢扰翟公清听!今回劫船,我与丑奴不過效些犬马之劳。有道是,‘雀食豆腐’,不值一提。竟被翟公特地召见,诚惶诚恐!”

  翟让沒听過“雀食豆腐”這词,不解其意,问道:“李二郎,你說甚么?‘却是豆腐’?”

  “回翟公的话,雀是麻雀的雀。麻雀那般小,豆腐能吃多少?便如這回劫船,我与丑奴,所立下的无非是微薄之功,头等功劳自是多亏了单公和徐大郎部署得当、指挥便宜,并单公身先士卒;其次当数费大兄、魏大兄等奋不顾身,勇猛先登。”

  翟让哈哈大笑,与徐世绩說道:“茂公,你這老乡是個有意思的人。”叫李善道、高丑奴把脸抬起,看了一回,赞道,“二郎果然形貌不俗,气宇轩昂。丑奴,你怎生长的?平生俺亦见過几多伟男子,便拿俺与雄信說,寨子万余人,比得上俺俩的也不多,比起你来,竟還差些!”

  高丑奴是個不会說话的,又知翟让是瓦岗寨万余好汉的龙头,愈是嗫嚅,空长了個七尺雄躯,无话回答,半晌,脸都涨红了,瓮声瓮气憋出来一句:“二郎待小奴好,常给小奴肉吃。”

  满堂众人,顿皆大笑。

  翟让却喜丑奴憨直,抚须笑道:“是個直性子的好汉子!”又道,“张铁叉是個恶大虫,你能把他杀了,你也是個大虫!哪有不吃肉的大虫?好吃肉就对了。”

  令道,“取金、缎来,赏给丑奴!酬他斩将之功。”不可只赏其奴,不赏其主,兼這李善道且有献策之功,乃又令道,“李二郎献策,也是大功,一样赏了!”当真是喜爱高丑奴的魁硕直性,他复又笑与高丑奴說道,“得了赏钱,随你买酒肉吃。不想下山时,咱山上别的沒有,飞禽走兽,就只肉多,你亦只管打来了吃!不怕你吃多,就怕你吃少,敞开了肚皮吃。”

  聚义堂边上的耳房裡,日常放的便有金银绸缎,供翟让赏赐人。

  很快,两個小头领各捧着一個银盘,分盛了马蹄金两枚,绸缎一匹,端将入来。

  李善道一拽高丑奴,两人再次拜倒在地。

  金子晃人眼,绸缎泛彩光,李善道却怎肯就受?他說道:“翟公在上,善道不敢隐瞒,善道本亦良家子,家裡田亩虽不多,吃穿不愁,之所以抛家弃舍,来投寨中,一是因徐大郎在鄙县美名传颂,再是因久慕翟公和诸位大头领的义名!今既已得投寨中,心愿已足。尽心尽力地为翟公效力,這是理所当然,善道之本分事也!翟公赏赐,善道斗胆,不敢领受。”

  单雄信在旁笑道:“翟公,你有所不知。李二郎不是一般庸碌的人,是個极尚义气的好汉。却与我等一样,亦是轻财重义,不以财货为意的。”

  翟让更是赞叹了,问徐世绩,說道:“茂公,你委了二郎什么职事?”

  徐世绩答道:“二郎投到寨裡后次日,便跟俺与雄信贤兄下山了。此趟劫船,事关要紧,是公亲口吩咐下来的命令,俺一心只盼能将這差事办好,暂无瑕旁顾。他於下尚未任职事。”

  “若這般,俺替你做個主,可好?”

  徐世绩笑道:“翟公要肯做主,当然最好。”

  翟让便与李善道說道:“二郎,你聪明有谋,丑奴健硕勇猛,這趟劫船,你主仆俩大大有功,俺纵任你做個将校,也不为過。唯咱寨中自有规矩,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寨中现喽啰万余,若无规矩,岂不乱了套了?便不好约束。是现有茂公定的山规十條,寨裡上上下下,饶便是俺,也须当遵行。因是,亦只好你循序渐进。正好王伯当领来了几帮好汉新才入伙,俺便拨与你百人,且委屈你做個旅帅,先在寨裡安置下来,仍归茂公管带,如何?”

  却這瓦岗寨中,原是沒有甚么规矩的,后来部曲日多,又得了徐世绩的加入,於是在他的建议下,翟让用了他制定的山规十條,以作对部曲的约束。

  现如今的瓦岗寨,尽管仍不能与正规军、正儿八经的政权相比,然亦是规模粗制。

  翟让自称的“寨中自有规矩”此言,并不为虚。

  至於“正好王伯当领来了几帮好汉新才入伙,俺便拨给你百人”,山规十條裡头,有一條即是:凡领众来投寨中者,如所领之众超過百人,那他领的人众就仍由他自己管领;如不够百人,那就和别的也是不够百人的“来投好汉”合并一起,凑够百人为止。另外,不论是本就够百人的、抑或是凑够百人的,入了伙后,同时他们都還得有一個“上级”。换言之,也就是,凡后来入伙的這些小股“好汉”,入了伙后,都要被拨给寨中旧有的大中头领们管领。

  翟让等要么是郡县官吏、地方豪强出身,要么服過兵役,对当下官军的编制、组织,俱皆清楚,山裡现用的就是官军的那套组织、编制形式,是以,翟让又有“委屈你做個旅帅”這话。

  时下官军的组织、编制从低到高分别是:十人为火,火有火长;五火一队,队有队正;两队一旅,旅有旅帅;两旅一团,团有校尉。校尉再往上,便是郎将了。這些不必多說。

  只說翟让以“旅帅”来任李善道,只从“百人”這個拨给他的部曲人数来看,好像是不够重用,立下了劫船的首功、杀掉了不给翟让面子的张铁叉,怎才只拨了百人给他?

  实则這已是重用。

  要知,寨裡现共部曲万余,担任“旅帅”此职的小头领总计也就才百余,费君忠、魏夜叉等单雄信、徐世绩的那干心腹,现也才各是领众两百,等同“校尉”。李善道十几天前才上的山、入的寨,十几天后的今日,就被翟让任为“旅帅”,得了百人部曲,委实已是一跃而起!

  ——往深裡說,李善道能得此任,实际上并且還不止是因为他和高丑奴的能耐、功劳,翟让這亦是看在徐世绩的脸面上,才格外擢用,给了他的此任。

  便是钱财万贯,摆在眼前,李善道也不会动心,但是百人部曲拨与给他,他却心中大喜!

  丝毫不似赏金、缎与他时那样的推却,他当即拜谢,应道:“微末之功,竟受公這等重任,善道惶恐。只恐能力不逮,有负公授!”

  翟让笑道:“二郎,你這话說的就外道了。就不說你有勇有谋,茂公是你乡人,茂公文武兼资,有他提点你,俺就放心得很。”问徐世绩,“茂公,俺任给李二郎的這個职事,你看怎样?”

  经過這十几天的相处,徐世绩对李善道的看法已大为改观,不再以“浪荡子”视他,反颇觉他是個可用的人才,加上李善道与他同县,来瓦岗是来投他的,翟让对李善道這般的格外擢用,他亦觉脸上有光,遂抚着络腮胡子,微微笑道:“一任翟公做主。”

  翟让性子爽利,便当场写下手令,给了侍候的小头领,命道:“王伯当這次领来的那几伙好汉中,有一伙三十多人,一伙四五十人,你持俺手令去他们驻处,便将這两伙合作一伙,再从他们别的伙中抽出些人来,聚够百人,……”问李善道,“二郎,你现在山上哪裡住?”

  李善道答道:“徐大郎住处南边有個小山谷,大郎安排下了我去那裡住。”

  翟让知那個小山谷,与小头领說道:“人聚够后,你就领着他们去小山谷处,拜见二郎。”

  小头领接令应诺,取了手令,自去传令不提。

  话已說了不少,赏赐也给下,顺带還给了李善道一個旅帅的掌任,翟让与单雄信、徐世绩尚有话說,便和声和气地叫他们先退出等候。

  李善道等应诺,恭恭敬敬地退将了出堂。

  仍回到院外站定,——翟让给的赏赐,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到底還是让李善道、高丑奴拿得了,两匹绸缎、四锭马蹄金都捧在高丑奴的怀裡。李善道取了一锭马蹄金,自拿在手,令高丑奴說道:“丑奴,将余下的奉给费、魏诸兄。”

  费君忠說道:“二郎,這是作甚?”

  李善道笑道:“费大兄,這回劫船,我和丑奴立的都是不值說的小功劳,且则便這点小功劳,徐大郎和单公也都已经赏過了,怎好敢再受翟公的赏?翟公仁义,非赏不行,我推脱不得,沒奈何,這才敬受下了。但却不可只我和丑奴得之,愿与兄等共分。”

  费君忠推辞說道:“這是翟公赏你和丑奴的!俺们怎好分润?”笑道,“况且說了,翟公喜爱你与丑奴的人才,亲授你了一個旅帅之任。俺们還未向你恭喜,反却受你分润?沒有此理!”

  李善道說道:“如此,兄等是瞧不起我了。”

  费君忠笑道:“二郎,你這话又是从何說起!”

  李善道說道:“有道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兄等俱是重义气的好男儿,焉会不知此语?要非是因看不起我,又怎会不肯与我共分翟公赏赐?”

  费君忠犹豫了下,见李善道心意甚诚,於是說道:“二郎若這样說,那俺们厚起面皮,便沾沾二郎和丑奴的光了?”

  李善道见他肯收了,满脸高兴的样子,很恳切地說道:“兄等皆单公、徐大郎的心腹人,我投来入伙的虽晚,与徐大郎是县裡人,咱们实在都是自家人,何分彼此?正该這样才对!”

  不過虽答应了李善道的“共分”,此处是聚义堂的院外,有翟让的亲兵站岗,费君忠等在寨裡也是有头有脸的头领,却不好当着翟让亲兵的面就来分,绸缎、金锭便仍由高丑奴先拿着。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四匹绸缎、三锭马蹄金,值钱不少。

  得了李善道的大方分赠,费君忠等再与他說话时,语气上就热络得多了。

  费君忠主动地与他說道:“二郎,翟公将刚入伙的那些好汉,拨百人与你,抬举你做個旅帅,這固是翟公对你的赏识,只有一点,你最好是先有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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