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久不见
如今的槐诗,除了运气之外,只能依靠自己丰富的死亡经验来同他周旋。
倘若放在命运之书中进行评级的话,红手套的专精的匕首搏斗等级毫无疑问有LV8以上的水准。這种级别,对自己這种弱鸡而言,近乎是一击必杀的恐怖差距。
想要赢的话……
他当着红手套的面,松开了左手,源质构成的沉重武器在瞬间消散,回归了槐诗的灵魂。
如此突兀地放弃了自己最有利的武器。
下一瞬,当他蹩脚地扭身闪過红手套的匕首时,双脚却骤然在地面上站定了,弯腰扎马,紧接着……
军体拳第一套第一式。
——弓步冲拳!
嘭!
他拳头砸在了红手套的胸口,隔着绷带,崩裂的伤口泛起一层猩红。
舍弃了沉重的斧后,他的动作岂止快了一倍,只不過他的力量却太過孱弱,和足以在擂台上一击KO对手的拳王重炮相比,完全還停留在不疼不痒的范畴。
可就在被击中的瞬间,红手套的动作却骤然一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涨红的脸上几乎滴出血来,瞬间在暴雨中泪流满面,呛咳不止。
“催泪瓦斯爽不爽?”
槐诗咧嘴,再次握紧了左拳。
伴随着他五指收紧,有漆黑的沙砾源源不断地从五指的缝隙中漏出,在丰沛的水汽中雾化,向下流出。
劫灰。
圈禁之手的本质,在于源质和物质之间的转化——也就是說,槐诗能够将自己原本属于灵魂组成的源质,转化为物质,范围限定在铁质的藩属之内。
而作为槐诗能力的副产物,承载劫灰中那浓郁痛苦和悲伤的,便是這些细碎到几乎肉眼无法分辨出的铁砂。
一旦进入了伤口中的血液之后,就会立刻爆发开来,回归源质——将槐诗的痛苦,强行灌输给他的敌人!
在结合了军体拳之后,這一招姑且可以称之为军道杀拳·催泪瓦斯了吧?倘若如果自己是個充满正能量的人的话,這一招就可以变成肥宅快乐拳也說不定。
只可惜,這跟自己這一台冷酷无情的负能量制造机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上前,躲避着那一把胡乱挥舞的匕首,握紧左拳,对准了红手套的脸,一拳!
“這一拳是为了老杨!”
然后又是一拳!
“這一拳,是为了老柳!”
不顾从脸侧划過的匕首,他和红手套纠缠在一起,就像是厮杀的野兽一样,毫无章法地将自己蹩脚的军体拳,打在那一张分崩离析的脸上,然后,将自己的痛苦,毫不保留地同红手套分享!
最后,握紧了拳头,倾尽了所有的怒火和痛苦。
“這一拳,是为了我自己!”
嘭!
红手套的匕首脱手而出,钉在槐诗的脖子肩膀上,而他的脑袋在槐诗的拳头下,就像是一個破篮球一样,几乎被从脖子上打得掉下来了。
他奋进了所有的力气,抬起脚,将骑在自己身上的那個少年踢了出去,踉跄地爬起来,捂住了在痛苦冲击中好像快要炸裂的颅骨,嘶哑咆哮:
“……你他妈究竟是什么鬼?!”
“打听的這么详细干嘛,你们那儿也要招牛郎嗎?”
在暴雨中,槐诗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向着他咧嘴,于是,那一张染着血的面孔露出笑容:“槐诗,男,十七岁,是正义的高中生……大概。”
這便是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
紧接着,槐诗再一次张开手,苍白的火从手掌中燃起,倾尽了自己最后一点源质,握紧了无形的武器。
如是,拖曳着沉重的斧,他一步步地向前:“来,中场休息和自我介绍都要结束了,朋友。
让我們——”
尖锐的声音骤然迸发,无形的斧自地上划出深邃的划痕,稍纵即逝的火花自如瀑的暴雨中飞迸而出。
愤怒如火,将看不见的斧刃烧红了,照亮少年苍白的面孔,還有他嘴角勾起的狰狞弧度:
“——再次开始吧!”
漆黑的天穹之上,有炽热的电光横過,暴戾的光穿梭在令人窒息的大雨之中,雷霆迟迟而来。
這便是战斗的末尾了。
在红手套的身后,跑车中的焚烧的摇滚也终于演唱至了最高潮,挽歌在嘶哑的歌唱,回荡在好像要将全世界都淹沒的雨中。
红手套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
迎着槐诗,握紧双拳,遍布裂痕的指节彼此摩擦,噼啪作响。
标准地罗马徒手搏击术。
這一次,他在沒有任何犹豫和恐惧。
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只需要一击。
那一瞬间,两人嘶吼的声音自蒸腾的水汽中响起,隔着厚重的雨幕,有铁的碰撞自雷声之间勃发。
自狂奔之中,槐诗嘶吼,奋尽全力,将自己手中的劈斧投出。雨幕被撕裂了,发出凄啸。
斧刃在消散之前,斩入了红手头的肩头。
锁骨被劈碎的声音就好像柴火在火中烧断的声响一样。
那一瞬间,红手套来不及躲闪,感觉到那個少年撞在了自己的身上,带着冰冷的铁,将自己的躯壳贯穿了。
——是那一把原本钉在槐诗肩膀上的匕首。
巨大的力量顶着他向后,一步步地,直到将他顶在那一辆报废的跑车之上,那一把贯穿了躯壳的匕首,深深地楔入了车壳中,就好像钉子一样。
“永别了,红手套。”
這是槐诗最后的低语。
在恍惚和昏沉中,红手套好像听到槐诗說了什么,可是他低下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沒有听清楚,雨声太大了。
只有破碎的CD机裡的歌声萦绕在耳边,那是歌者沙哑的呢喃。
“You’refacetoface……”
“WiththeManwhoSoldtheWorld……”
——与你面对面的,是這個背弃世界的人。
在看到槐诗点燃火柴的那一瞬间,他自嘲地笑了,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啊,原来东夏的高中生……也是一群怪物啊……”
在无穷尽的暴雨中,那一根火柴从槐诗的手中缓缓落下。
落尽了破裂的油缸中。
很快,随着歌声的中断,巨响轰鸣迸发。
赤红的烈火从赤红的跑车中喷涌而出,向着天空升腾而起,将触手可及的所有尽数吞沒。
将一切焚烧殆尽。
很快,又熄灭了,刺鼻的浓烟中,只剩下一只焦黑的红手套静静地躺在残骸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痕迹。
“终于结束了啊。”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声感慨:“漂亮得像是奇迹一样,做的真不错啊,槐诗。”
槐诗沒有說话,只是疲惫地依靠在集装箱上,坐在雨水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個第一次握住武器的自己。
如果是当时的槐诗,看到眼前的场景,一定会软弱的哭出来吧?
可過去那個槐诗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了,随着那個噩梦一起……
這一定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Igazedagazleystareatallthemillionshere……”
他闭上眼睛,轻声唱起那一首歌未曾唱出的结尾:“Wemusthavediedalong,alonglongtimeago……”
我們一定会相继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也在很久很久之后。
.
.
沒過多久,远方有刹车的声音响起。
一排巨大的车头灯直勾勾地照亮了槐诗。
在沉重的脚步声中,整個现场都被那群熟悉的升华者镇压部队包围了。
毕竟是特事处,一旦动员起来,整個新海都处于监控之中,沒有任何源质波动逃得過他们的眼睛。
這么多部队动员,十分钟就赶到了现场,速度真不能算慢了。
可惜,這裡结束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很快,有一個披着雨衣的中年男人排众而出,他看上去略显苍老,头发有些斑白,厚重的雨衣下面,快速反应背心的轮廓凸起,隐约可以窥见沉重枪械的痕迹。
他环顾着四周,最后看向槐诗。
“红手套呢?”他问,“在哪裡?”
槐诗抬起手,指了指汽车的残骸。
“死了?”中年人愕然地看着那一具彻底烧焦的尸体,還有那一只残存的焦黑手套,不可置信:“是你?”
“其实是一個路過的秃头英雄。”
槐诗低声笑了笑:“就在我快要被害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救了我,一掌打死了红手套之后,拂衣而去,如果你硬要问個名字的话,不如就称呼他为淮海路佩奇侠吧。”
很明显,這一套扯淡的话根本沒有任何可信度。
因为现场還有监控录像。
码头的保安又不是蠢货,听到爆炸和枪声的时候第一時間就报警了。
“竟然是升华者嗎?”
中年人草草看完了监控,复杂地看向槐诗,虽然槐诗杀死的是绿日的恐怖分子沒有错,但在這之前的行动裡实在有太多的疑点……要就這么各回各家,大家当无事发生的话,也太不给特事处面子了。
“那么……”他叹息了一声,“小子,在配合我們进行调查之前,你還有什么话要說么?”
槐诗低头认真想了半天,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如果硬要說有什么心得体会的话,那就是听摇滚果然還是不能用手机的,对吧?”
他点了点头,“恩,回头得攒钱买個CD机了啊。”
“……”
中年人对槐诗的粗线條再无话可說,挥了挥手,有手下走上来,给槐诗的左手戴上了手铐,然后将他架起,走向了后面的装甲车。
看着面前缓缓敞开的车门,還有裡面分隔出的囚禁室,槐诗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果然,這种事情還是不应该冲动的吧?這下好了,以后不用想怎么吃饭了,說不定后半辈子都有人管饭了。
所以,下次办這种事情之前,果然应该先去买個头套才行吧?
只靠着一個佩奇面具完全什么用都沒有嘛。
“……所以,傅处长,你们要将天文会的雇员带到哪裡去?”
那一瞬间,他听见身后一個清冷的声音:“如果我沒有记错的话,特事处虽然对天文会的成员也有监督的权力,但具体的关押、处置和审判是所在国的中央管理会才有的权力吧?
而且,今晚他刚刚代表天文会铲除了绿日埋进现境中的一颗毒瘤,不论怎么想,都沒道理接受這种待遇。”
槐诗愕然地扭過头,看到那個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是艾晴。
她的神情平静,双手淡定地交叠在一张膝前的毯子上,或许是因为深夜的寒气,她的手指白得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在她身后,尽职的女司机撑着一把大伞,沒有让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身上。
第一次被她称为傅处长的中年人愣了好久,看着艾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槐诗:“天文会的成员?他?什么时候?”
“五天前,槐诗自愿成为诱饵的时候签署了天文会的平民义务协助协议,期限是一個月,也就是說,到现在他還是天文会的临时雇员。”
說着,艾晴从夹带中拿出了一份协议,向傅处长展示:“所以,他的人身安全和所作所为都由天文会负责。
如果您对這一场争斗還有什么疑惑的话,明后天的时候,我会带他前往特事处做出详尽的解释。不過现在的话,可以請您把他的手铐打开么?”
傅处长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艾晴手中的协议,却沒有接過,许久,轻声笑了起来:“第一次从你嘴裡听到’您’這個词儿,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松手,给槐诗打开了手铐。
在离去之前,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记得不要膨胀啊,小鬼,真希望我将来不会在特事处的监狱裡看到你……”
說完,他上车,带队走了。
寂静裡,只有呆滞地槐诗,還有伞下的少女。
“我什么时候跟你签的那個合同?”槐诗看着那一沓被艾晴随手丢到水泊裡的协议,茫然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那個是我替你签的,刚打印出来十多分钟,還热着呢,墨迹都沒干。看样子,那個家伙也看出来了吧?算是给了我一個面子。”
“……话說,你不是去金陵了嗎?”
“啊,那是我骗你的。”
艾晴淡定地捧着一具小小地暖手炉,“如果我說:我感觉你有什么东西在瞒着我,所以還在你的口袋裡放了定位器,而且還在這裡更是从头看到了尾的话,你会生气嗎?”
槐诗傻愣了很久,点头:“……有点吧?”
“哦,那就气吧,不缺你一個。”
艾晴满不在乎地点头,随手从夹袋裡拿了一個东西丢进了槐诗的怀裡。
他手忙脚乱的接住,发现好像是一张磁卡,但材质好像是什么合金,那在手裡沉甸甸的,前面凸版印着一個地球的标志,两侧有荆棘和桂叶纹章,背后還有一個扣,能让人挂在胸前。
“這什么?”
“你的保命符。”
她冷淡地說,“从今天往后,你就是天文会东亚分部下属新海检察官的机要秘书了——說实话,我不在乎你究竟隐瞒着什么,但如果你不想因为杀人罪被关进监狱的话,就准备好好地给我卖命干活儿吧。”
槐诗愕然:“我……這是被招安了嗎?”
果然水浒传說得好,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自己刚杀了個人,放了把火,這就成为天文会的成员了?
而且還是個秘书,嘿呀,男秘书,真新奇……
“不是招安,是’服刑’。”
艾晴瞥着他那一副傻笑窃喜的样子,残忍地打消了他心中那么一点希望:“简单来說,活儿你干,报告你写,背黑锅你来,送死你去……你的工作內容就這么简单。
希望你能做好准备,在你的暑假结束之前,還有很多活儿等着你干呢——”
想到如今還在重症监护室裡的柳东黎,槐诗忽然心中一凉:感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办,在線等,挺急的。
“還有……”
在离去之前,艾晴回過,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在渐渐稀疏的雨中,槐诗看到伞下的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她說,“好久不见,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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