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亲近之人 作者:周元祀 九鬼家的臣服,是這次来清州的一件意外收获。但是彼此都知道,這不過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九鬼嘉隆利用我的军势夺回志摩领地,我利用九鬼家這枚棋子,从背后牵制北畠家。只是這枚棋子什么时候投下,還需要仔细斟酌。太早了的话,免不了要受到北畠家的围攻,我为了保住這枚棋子,将不得不提供一些援助,从而牵扯许多精力,影响到北伊势攻略。 原本我就不打算将九鬼嘉隆安排进水军,而九鬼嘉隆也更希望尽快回到南伊势去。我当即修书一封,让九鬼嘉隆带回蟹江城。在信中我让秀景好好安顿好九鬼澄隆,然后送给九鬼嘉隆五百贯资金,让他先回朝熊山联络旧部。 趁着天色還早,我拜访了比邻而居的池田恒兴,以及相距不远的丹羽长秀。将近傍晚时,我又带着贺礼,来到了前田利家的家中。 自从接過北伊势攻略,我就很少回清州了,和這些昔日的好友一年见不上几次。去年正月十二,就是松平元康来访的第二天,是利家的长子犬千代出生的日子。可惜我在先天就回了领地,事后虽然派人补上了礼物,却還沒见過孩子呢。 這次正好可以见见,同时提前送上周岁贺礼,因为我今年還是不能留到十二日。 “哎呀,是宣景殿下!真是难得大驾光临呢!”看到我进门,阿松连忙放下怀中的孩子,态度十分恭敬。 “阿松夫人,我又不是外人,是作为朋友上门的,不是同僚,别闹虚礼了。”我笑着說,环顾了一下屋内,“又左不在嗎?還有阿幸呢?” “利家去柴田殿下府上了;阿幸在佐胁家,今晚就留在那边了,佐胁夫人对阿幸非常喜爱……”阿松取来清酒和酒碗,“沒有先去拜访您,反而让您先上门来,真是失礼了呀!” “我是今天才到清州的,特地来看看你家的犬千代,”我把礼物递過去,然后抱起孩子,“說起来,還沒见過這個小家伙呐!” “难得您有心了。”阿松接過礼物,笑着回道,“上川殿還好吧?听說您家也添了长子?還有於加夫人……利家不在那阵,真是多亏夫人关照了。” “菜菜還好,现在搬到了蟹江城,還是常常在领地裡转,或者去长岛礼佛……”說起菜菜礼佛的行为,我有些担忧。当初虽然是我让她接近一向宗的,但是他现在去得实在勤了点。每次我出战,她都会前去法泉寺许愿,等我回来,她又要去還愿。随着我几场战斗的胜利,她似乎认为真的有神佛在护佑了。這实在不是一個好倾向啊! 但是,她和一向宗的密切关系,却的确给了我不少帮助。攻击服部友贞,得到了他们的默许;部分信仰一向宗的领民,向来对我吉良家深具好感;有时候,還可以从一向宗那边得到周围势力的一些情报。就說這次二见浦之战吧,如果不是空玹的两個情报,我很难作出這样的决策,虽然情报是空玹无意中透露的。 我相信,如果我更加靠拢一向宗,一定可以得到他们在情报方面的更多配合,攻略北伊势也会更有把握。据我所知,北伊势的一向宗信众极多,其中有十多家豪族的家主。這些人就是日后长岛一向一揆的主力。但是,出于先知先觉,我一直沒有走出這一步。对于我来說,一向宗就像是毒品,最初可能快感连连,但一旦靠拢,就难以清除影响了……然后就等着长岛起事,自家领地一塌糊涂吧!到时候如果我的立场稍稍不稳,信长的如山压力和训斥就会当头而来…… “宣景殿下?”阿松的关切询问,把握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我连忙表示歉意,端起她斟上的清酒一饮而尽。 “這也难怪,宣景殿下现在是本家的重臣呢!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吧!”阿松体贴的說道,又跪坐在我身边,帮我把酒碗斟满。 正在這时,前田利家走了进来。 “宣景殿下,你果然在這裡!”他大声說。 “什么殿下殿下的,信不信我拿酒泼你啊!”我佯怒端起酒碗。 “那也是对待本家各位重臣该有的礼貌……别,是我错了!”利家连忙认输。 “咱们是朋友,不需要那么多客套。”我笑着招呼他一起坐下,“听你的语气,好像知道我在這裡啊?” “我拜访過柴田殿下,然后又去恒兴家,才听說你来清州了。去到你家一看,德次郎說你来了我這,所以又连忙赶了回来。”利家在我对面坐下,感慨的說道,“要說起来,也只有宣景你這么平易近人了。就說秀吉殿下,自从当上了墨俣城代,现在都和我家生分了许多。再叫他一声‘猴子’,怕是要不高兴啦!” “秀吉?木下藤吉郎?墨俣城代?”我问。 “是的,泷川殿下迁到了新城,”利家点了点头,“秀吉是他当上墨俣城代后取的正名。” 果然有這厮的风格,当上個破城代,马上就改名字;那要是当上城主,還不得把苗字都改掉啊! 咦,对了,歷史上他成为今滨城主后,還真是改了苗字。为了捧信长的脚跟,连城名都被他改成了长滨…… “你放心,下次见到他,我一定多喊几声猴子,把不让你喊的份全部补回来!”我开玩笑道,向利家举起了酒碗。 “你叫他,他自然沒意见。对于你宣景殿下,他可是佩服得很呢!”利家笑着一饮而尽,“藤八還好吧?” “很好,前天攻打北畠家水军,他是先阵,立下的战功可不小。” “你去攻打北畠家水军了?战况如何?”利家关切的追问。 “北畠家两千多人全军覆沒,我方死伤不到一百,然后顺便找宇治山田町敲诈了五千贯发赏金。”我回答說。 “……你的战绩……真是越来越惊人了啊!”利家沉默了一下,“我們這边,却连一個小小的山口城都拿不下来。” “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实力,還有天时、地利、人和,以及两方的军心和战备,另外情报也很重要……就說小口城吧,之所以攻不下来,就說因为我清州远道而去,每次都让对方预先做好守城准备;而我方不仅要面对小口城的地利优势,而且還以疲兵对锐兵,怎么能够轻易攻下来?等到失利两三次后,军心就更不堪收拾了。”我喝了一口酒,“所以主公才要劳师动众,把居城迁到小牧山城。這样一来,小口城几乎失去所有的优势,也许单凭调略就能够拿下。” “我利家受教了!”前田利家举碗相敬。 “只是這样一来,重休的仇就沒法报了。”我叹道。 “死于战阵,正是武士本分啊。”利家倒很看得开。 “那也不能随便牺牲吧……在這方面,我倒是很推崇甲斐的武田大膳的。”我說。 “武田大膳……能請宣景殿下指教一番嗎?”利家郑重的问道。 “甲斐国人口稀少,当初武田家上代家督穷兵黩武,不恤民力,被家臣们流放到了骏河。所以武田大膳吸取了教训,继承家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人兴修水利……后来的战事中,武田大膳也一向注重保持军力,秉持着“五分胜”的原则。每次大战,总是先紧守阵势,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找准时机,以尽量小的代价重创敌方,一击之后又迅速退去……” 我一边說着,一边就想起了那面著名的“四如”军旗,還有三方原之战。如果歷史不发生太大的偏差,到了那时侯,說不定我還有和他交手的机会。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的确是這样啊!”利家咀嚼了一番。 “又左也知道孙子兵法嗎?”我问。 “以前寄身热田神宫时,看過一些藏书,略略有些心得……武田家的四如兵法,也略有耳闻,但沒有你說得這么清楚,”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真希望能多多受教啊!可惜不久就要搬到小牧山城,相隔就更远了。” “我倒想要你当与力呢。可惜你身负重任,主公怎么也不会放的!”我笑着說。 当晚,我們两人谈论了很长一会,喝光了四瓶清酒。 由于心中突然浮现起的、对菜菜和一向宗過于密切的担心,我沒有在清州久留。回到领地,听說菜菜又去了长岛,我心下更是添了些郁闷。 当晚,我留宿在她房中,狠狠的欺负了她一番。 “殿下今天有些不一样呢……”她浑身慵懒无力,像猫一样蜷缩在我怀裡,口中轻轻的呢喃着,贴在我胸前的脸蛋上一片火热。 “刚才有点過分了……你還好吧?”我叹了口气,抚摸着菜菜光滑的背脊,就像安抚真的猫咪那样。发泄了一番之后,我心中的郁闷减轻了不少。然后就想到,她今年還不满十八岁,对于她来說,今天的征伐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呢?和小夏比起来,菜菜的年龄相对要小一些,身体甚至還沒有完全长开。而且小夏从小就在山间乱窜,全身柔韧结实,很能经得住折腾。 “偶尔……還好啦!”菜菜的脸蛋更加发烫了。 “今天又去了长岛,是为了什么事情啊?”我问道。 “因为殿下获胜了啊,而且還平平安安的回来……之前妾身向神佛许過愿的,所以就要去還愿才好,不然就不好再次许愿了呢。”菜菜說,语气非常轻快,而且還有一丝虔诚。 “你真的认为,我获胜时因为神佛的保佑嗎?”我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妾身又不能上阵,也只能這样帮殿下的忙了。”菜菜用小手摸索着,遮住了我的嘴唇,“還有,殿下不能经常叹气啊。听大家說,這样会把幸运叹走的。” 所谓的大家,估计是和她特别亲近的那帮一向宗领民吧。我忍不住又想叹气。可是,才一张口,菜菜就敏感的觉察到了,她调皮的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只好拉开她的手,连声保证:“好啦好啦,不叹气就是了……時間不早了,就此休息吧!” “恩!”菜菜顺从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她就发出了轻轻的鼻息。 但是我却一时无法入睡了。该怎么劝說她呢?强行禁止是可以的,菜菜绝对会乖乖的听话。但是,那样一来,和一向宗就不免疏远了,而且菜菜肯定也不会感到快乐。在她看来,为我向一向宗供奉的神佛许愿祈福,拉拢领民——特别是同为一向宗信徒的领民们,這是两件很重要的事情,也是少数能帮到我的事情。 按照我的记忆,歷史上的1563年,织田家最大的事情就是迁居小牧山,而松平家最大的事情就是三河一向一揆。 去年年初和织田家结盟后,松平家立即出兵,于二月初攻破了作为西、东三河枢纽的上乡城,讨取城主鵜殿長照,然后以鵜殿氏長、鵜殿氏次兄弟向今川方换回自己的妻子儿女。挟此胜利,元康一口气平定了整個东三河,然后抛弃义元赐予的“元”字,改名家康,和今川家彻底决裂。但是,就在他踌躇满志时,却爆发了三河一向一揆,几乎陷于灭亡的境地。這件事情,被称为家康一生中的三大危机之一。 其实事情的起因很小,就是松平家臣菅沼定顕筑城呰时,军粮缺了一点,然后找附近的上宫寺“借”了一点。事后,家康连忙双倍奉還了部下勒索的军粮。但是本證寺却不依不饶了,当初家康的父亲实力弱小,为了取得三河一向宗教团的支持,可是赐予了他们“守护使不入”的特权了的!他们认为,家康此举說不定就是一种试探,是想在统一东三河之后,进而沒收一向宗的寺领扩充实力……于是家康悲剧了,三河家臣团近半数人立刻叛离,其中有他亲祖母華岳院一家的大草松平家、有娶了他同母妹妹多劫姫的桜井松平家、有前任东三河守护吉良家……他后来倚重的军师本多正信、正重一族叛了;后来的西三河旗头石川数正的义兄内藤清長一族叛了;新任东三河旗头酒井忠次的叔父酒井忠尚一家叛了;日后的德川十六神将、目前能上阵的少数几人中,就有渡辺守綱、蜂屋貞次两人反叛;還有夏目吉信,那可是后来三方原之战时,身穿家康的头盔、骑着家康的战马率军拖住武田家的亲近重臣啊。 我现在只希望,见识了三河家的惨状后,菜菜能自觉的对一向宗有所警戒,然后保持一些超然的态度。在這件事情上,即使是我劝說也沒有多大用处的。 女人有时候就這样认死理,无论是喜歡一個人,還是喜歡上别的什么东西…… 想了好一会,我才慢慢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起得稍稍晚了些,菜菜已经先行起床了。我套上外服,前往校场早锻炼,却难得的发现小夏居然也在那儿。她身着武士练习袍,身背箭壶,正聚精会神的瞄准着。前方吊起来的箭靶上,已经插着三支羽箭,显然是练习好一阵了。两個侍女站在场边,看见我走来,连忙跪在一边,却沒敢出言打招呼。景太郎被其中一人抱着,倒是十分安静,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盯了我好一会,终于认出了是谁,然后依依呀呀的伸手乱抓。 我接過了景太郎,抱在怀中。景太郎咯咯直笑,终于惊动得小夏转過投来。 “怎么有心情练习弓箭了?”我說。 “殿下,以后出征时,請带上妾身吧!”小夏认真的看着我。 “胡闹!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還這么不稳重?”我训斥道,把孩子向她一递,“接着!” “殿下,妾身不是胡闹,”小夏沒有接孩子,“菜菜能够为殿下许愿祈福,拉拢领民;於加可以帮殿下处理家中杂务,巡查部屋;那些妾身都做不来,只能在战阵上帮忙了……而且,那样妾身也安心一些。” “我的身手现在很不错了,而且身边有很多人了,你沒必要担心什么。”我說。对于她的担忧,我還是很感动的。 “但是妾身的弓术肯定在殿下之上,”小夏不屈不挠,“而且,妾身可是讨取過今川义元本阵先手大将的!” “你說濑名氏俊?恩,你讨取的?”我微笑的看着她,“冒认功劳,是有失武士身份的不名誉行为啊!” 当初濑名氏俊明明是死在我的手下,只是为了让信长原谅小夏,所以把功劳让给她罢了。她還真以为那個三番首的功劳是她立下的咯? “大殿都承认了的!本家的各位殿下也都是這么认为……”在我的目光下,小夏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接着却无理取闹起来,“反正妾身是一定要跟去的!不能跟着当亲卫,就自己去当足轻好了!” “好了,就让你跟着吧!”我只好认输。她既然說了,就绝对做得出来。 对于她来說,当足轻算什么,连抹脖子和送死的事都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