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出山之厄 作者:周元祀 第二天,小夏又准备取两张毛皮,准备去日高城下町换日常用品。虽然她在劝說我出山,但還是继续储藏着食物,似乎仍然要住下去一样。 “小夏,今天我也和你一起去吧”我說。 “主公准备出山了?”小夏拿毛皮的手颤抖了一下,正要取的毛皮从墙上掉了下来。我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那张毛皮。 “這個……总要先看一下形势才好。”我含糊的回答道。其实,是昨晚小夏的话让我有了出去工作的心思。小夏准备自己一個人過冬就已经很艰难了,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让她更加辛苦的工作,更加艰难的過冬? “這样出去不要紧嗎?”小夏问。 “沒問題,日高城现在沒有本山家的人了。而且,我穿着這件布衣,然后把海月留在家裡,谁会知道我是武士呢?”我說。 “恩!”小夏想了想,点头答应,“請您先坐下。” “做什么?”我问。 “结发髻呀!”小夏眨了眨眼睛,“虽然還是短了点,但勉强也可以了。” “哦……好。”我顺从的盘膝坐下。小夏从自己身上的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條,替我绑头发。 “撕我的衣服就好。”我說。对于女孩来說,小夏這個习惯实在不太好。 “已经绑好了。”小夏的动作很快。 我感觉头上多了点什么,稍稍有点不习惯。可惜沒有镜子,不然倒可以看看自己的第一個发髻是什么样的。 “那走吧。”摸了摸头上,我說。 “是。” 于是两個人上路了。一路上,小夏十分的活跃,不时指点着告诉我,這山脊后面是什么,什么时候在這边打過什么猎物之类。山路非常狭窄和崎岖,但是有她這样呱噪,似乎也不难走。 翻過两個山头,我决定說点正事。 “小夏,日高的城下町是什么样子的?”我问她。 反正我是“在寺院裡长大的”,這些不知道也很正常。 “就是农民们交换各自需要的东西的地方啊,還有一些做手工的在町裡住着,然后城裡的武士大人们会出来征集粮食和收税……” “恩,有沒有可以工作的地方?”我說。 “日高町很小的,似乎……似乎沒有。”小夏摇了摇头,接着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您要出去工作?可是,您是武士呀,怎么能在那种地方……” “小夏,武士也要生存的。” “主公,是小夏侍奉得不周到嗎?那小夏以后一定更加努力的侍奉您!”小夏真的是急了,眼睛裡都有了泪花。 “可是我不能总是麻烦你啊,你已经够辛苦了。”我继续說服工作。 “能够侍奉主公,是小夏的荣幸。如果让主公在町裡工作,那么作为家臣,小夏会感到耻辱的。”小夏停下脚步,拜倒在地上。 “你先起来……恩,好像主君要给家臣俸禄的吧。”我摸着鼻子。 “這個……”小夏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您可以先欠着……” “总之我要努力找到工作,也好挣一些钱,不然冬天会很难度過的。”我不管她的意见了,“既然日高町太小,那就去莲池町吧。小夏你带路。這是命令!” 小夏不說话了,低着头走在我前侧。 看着她這么沉默,我只好尽力逗她开心。她严肃的板着脸,我就更加严肃的板着脸讲笑话。小夏毕竟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而且本来也很活泼,不一会儿就忍不住先笑出声来。然后,她自然不好再继续板着脸了。随便說了几句,我又开始编故事: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比东北還远嗎?”小夏问。 “恩,比东北远。是在大海的另一边……” “那边是明国,上次您說過的。”小夏大声說,神情有些得意。 “好吧,在明国,有一個……恩,有一個大名,他的儿子在另外一個大名那当人质,過得非常不好。這时候有個精明的商人见到了质子,就有了一個主意。他特意的接近质子,然后把自己一個怀孕了的侧室送给他。侧室很漂亮,质子非常高兴。然后商人又回到质子的领地,用钱买通了大名的正室,让正室把质子认成儿子,于是质子被接回国,立为本家的少主。過了两年,大名去世了,少主继位,就封了商人很大的官和一大块领地。” “那個侧室呢?”小夏倒沒忘记。 “侧室很受宠爱,生了個儿子后,就成了正室。后来他生的儿子也成了大名,而且消灭了另外六家大名和几家豪族,统一了整個明国,当上了将军。但实际上,他只是那個商人的儿子。” “那么他自己知不知道?” “他是长大了才知道的。這时候商人已经是他家的首席家老和奉行了。他对于這件事情非常忌讳,所以就找了個借口把自己的亲身父亲——那個商人给杀掉了……” “這有什么好忌讳的,”小夏实在不明白,“他已经继承了家业啊,是不是上代大名的亲生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家臣们都会支持他的……可是,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這样的人,死后肯定会下地狱吧!” 我挠了挠头。這就是所谓的“文化代沟”了。在日本,对于血缘并不是那么重视,家名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保住家名,家臣们才有效忠的对象,辖下的领地才可以安堵。所以,继承家名和家业的养子,地位要比一般的亲族高得多。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对了,小夏,如果說,有另外一個人继承了吉良家,你会怎么办呢?” “只要主公還在,其他人都沒有资格继承吉良家啊!”小夏回答。 “也不能這么說。你应该知道,我還有一個姐姐,如果长宗我部家的人娶了我姐姐,就成了吉良家的义子。再加上长宗我部家的支持,继承吉良家也說得過去的。”我提醒她說。在原本的歷史上,吉良亲贞娶的正是吉良家的女儿,我名义上的那位姐姐。 小夏放慢了脚步,想了好一会。我也慢慢的跟着她。 “好像……是可以這样。”她点了点头。 “那么你還要做我的家臣嗎?到时候,我很可能会被迫出家,你们上川家的家名也无法恢复了。” “可是我已经是您的家臣了,自然要效忠到底。虽然說武士的家名很重要,但坚持武士的义理却更加重要。我祖父是這样认为的。不然的话,当日我祖父也不会出奔了。”小夏认真的說。 “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啊。”我继续引导她。 “我的想法?”小夏看了看我,忽然脸蛋一红,低下头去。 “恩,你的想法。” “我想,万一发生那样的事情……可以让您来继承上川家!”小夏小声說。 “让我继承?我不是吉良家的人么,怎么继承你们上川家?”我奇怪的问道。 小夏回头望了我一眼,眼波微饧,然后连忙转了過去。 “哦!”我明白了。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好說什么,气氛变得非常的微妙。 到了莲池町,小夏先找了一家居酒屋,然后帮我叫了一壶清酒,满满的斟了一碗:“您先在這裡等一会,這边我不太熟悉,請不要随意走动。小夏换好东西就马上回来。” “這,我還想找工作哪!”我說。 “总之拜托您千万别随意走动,不然我就很难找到您了!”小夏這样說着,拿着毛皮快步出了居酒屋。 “喂!”我也想跟着出去,却被门口的老板挡住。 “客人,酒钱還沒有付呐!” 我不得不承认,小夏的這招的确不错。先把我押在這儿,等到她回来,直接把我拖走,我也不好怎么拒绝的。這样,我的赚钱计划自然就落空了。 “口口声声叫着主公,這难道就是对待主公的态度嗎?”我愤愤不平的想着,对于小夏的恣意妄为非常的不满意。然而,事到如今我也毫无办法,只能郁闷的喝着清酒。可怜我头一次来到战国时代的城下町,却无法好好见识一番,還真是遗憾哪! 百无聊奈的我,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這间战国时代的居酒屋,听着屋裡其他人乱七八糟的谈话內容。 一個武士装扮的青年人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进来,身后還跟着两個足轻。他径直走向中间的桌子,原本在那张桌子上的客人们立刻让出了座位。对于普通人来說,武士是绝对惹不起的,他们随时可以就地格杀平民,并且不用担负任何责任。 我颇为好奇的打量着他的装束,他马上就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转头上下打量着我。說真的,作为上位者,這個时代的武士的确有一股子气势,至少我是受不了他的打量。目光才对上两次,我就败下阵来,转头望向了别处。 武士突然把酒碗向地上一摔:“把這個本山家的奸细拿下!” 本山家的奸细?我简直莫名其妙!可是,還沒等我分辩,武士旁边的两個足轻已经冲了過来,两支竹枪对准了我的咽喉。 “把這家伙绑了!”武士命令道。 然后我被绑成了粽子。 武士踱了過来:“你有什么话說?” “冤枉啊,大人!我只是一個猎户,正在等我的……妹妹,她去拿毛皮换日用了!居酒屋的老板可以作证!” “是這样嗎?”武士抬起了头,望着天花板。 居酒屋的老板连忙凑了過来:“大人!的确是有個女人和他一起来的,然后把他留在這裡,他的酒钱還沒付呢!大人哪,小人是小本生意呀,大人您可不能……” “你能够保证?”武士转头望向他。 “這個……”在武士的逼视下,居酒屋老板犹豫了,“好像……不像是妹妹……” “那就等她来吧。平三,你去门口守着;八郎,把這個家伙的嘴堵上。”武士命令道。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居酒屋老板点头哈腰,估计是觉得酒钱有着落了。 不一会儿,小夏走进了居酒屋。手上的毛皮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纸包和一双布鞋。她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足轻,但并沒有在意,步子轻快的进了大门,口裡還哼着我教她的某支歌儿。 居酒屋老板在角落裡点了点头,武士向门口递了一個眼色,足轻的竹枪立刻抵住了小夏的后腰。小夏全身一震,右脚微微抬起。這时候武士让开身,露出了身后五花大绑的我。小夏见了,只好放弃抽出肋差的打算。 “快說!這個人是你什么人!”武士大声喝道。 “是我……”小夏咬了咬嘴唇,“……丈夫!” 我双眼一翻:完了! “现在无话可說了吧?”武士扯掉我口中的布包,“說出你此来的目的,也许可以饶你一命!” “大人!我真的不是什么本山家的奸细……”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尽管我多次和小夏描述過這個乱世的可怕,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有了亲身的体验。在這种状况下,武士如果要杀死我,我根本无法反抗,死后尸体說不定還会作为奸细挂在木头上示众。一股无力和恐惧从心底涌了上来。 “混蛋!”八郎双手握枪,就要向我扎来,武士却阻止了他。 “知道你哪裡露出破绽了嗎?”武士指了指我的绑腿。在那裡,隐约显现着一個扇形家纹。 我明白了,這是我武士礼服下摆上的家纹。 八郎立刻解下了那只绑腿,上呈到武士手中。武士摸了摸料子,然后在我眼前扬了扬:“你還想抵赖?這個家纹是什么?這样的衣料,是一個猎户用得起的?” “大人!在下有话要說!”小夏大声說道,“請大人再仔细看一下家纹,并不是本山家的扇坠纹,而是吉良家的五骨扇纹!我們是吉良家的人!” 武士又仔细看了看家纹,点了点头:“這倒是的。” “那么大人可以放开我們了吧?”小夏连忙說。 “可是,你们毕竟欺瞒了我。所以,我现在不能完全相信你们的话。既然你說你们是吉良家的人,就要再拿出证据来才行。” “证据有,請让我們去拿来,我可以留在這裡作为人质。”小夏抢先說。 “唔,看来你是比较重要的一個。”武士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平三,“把女的放了,让她回去取证据。” “谢谢大人!”小夏低头行礼,然后站起来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 “大人還有什么吩咐?”小夏只好转過身来。 “先把老板的酒钱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