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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公揭

作者:柯山梦
“勤王各部返回信地的部咨可发出了?”

  “已经发出了,這一批营头最多,延绥、宣大、河南、南直隶都在其中,剩下的就是陕西几個营头。”

  京师棋盘街东侧的兵部后堂中,沈迅对着桌案后的杨嗣昌恭敬的回奏。

  杨嗣昌斜靠在右侧的扶手上,這裡是兵部后堂,他以前坐惯的值房,身形完全的放松,不必像内阁那样拘束。

  “松锦一线的东虏可有新动向?”

  “方一藻奏报建奴苗头,从青山口破边出去的鞑子,已经過了义州,确定是回辽东去了。他给松山守将金国凤請功,此番守城四十余日,杀伤东虏甚重。”

  “奴酋攻松山实为取锦州,锦州粮道必過松山,奴酋已数攻松山,此番是为接应入边一路,并未尽全力,但松锦是他们必取之地,每年一中战,下次他们必定会在此发动,绝不止四十余日,想消耗我边军精锐,以利于下次入寇。”

  沈迅低声道,“那庞雨所提的方略,辽西只守而不战,厚集兵力于内地,待敌再度入边之时,以我全力对敌半力。确是比锦州更好的交战处,然则一旦东虏攻锦州,譬如大凌河一般久困,建奴围城打援,虽明知如此,朝中喧嚣四起,亦不能不救……”

  杨嗣昌摇摇头,“昨日那郭景昌上本弹劾本官罪在颜继祖之上,言称济南之事罪在中枢,科道弹章更是数不胜数,不乏直言本官死有余辜的,到了锦州松山战启,若按那庞雨說的只守不援,弹章等身便步說他,一旦松锦陷落,更是本官将松锦拱手送敌。所以那庞雨所言方略,本官沒有打算跟皇上提,此事唯有在暗中准备,尽量保留一些精锐,东虏入边将近之时,提前以剿寇名义调往徐州、东昌附近,聊尽人事而已。”

  “东昌府报来的奏本裡面,說东虏過处数百裡盗寇蜂起,河总兵马难以弹压,請兵部调兵应援,但德州至济南之间同样乱民成群,眼下颜继祖和倪宠都逮拿下狱,山东无人主持兵事,下官打算先调抚标去济南,登州抚标赴德州,倪宠原部赴东昌。”

  杨嗣昌点点头,“照此办。”

  “方一藻還有一封给下官的私信,說考功罚罪的事,祖大寿与他商议,請老先生费心,辽镇交祖宽出来,入边的事就不再牵连其他山永辽镇的人,最好将祖宽免职充军。”

  “被难地方三個巡抚颜继祖、张其平、陈祖苞都问拿下狱了,這两次奏对,皇上的意思都不止考功论過。”杨嗣昌沉默片刻后道,“你跟方一藻回话,本官可以照此奏本,但不应承他什么,皇上只是让本官主持此次论功罚罪,也下了明旨,司败考功都不可少,下三法司议罪,就不光是免职下狱,斩绞徒流都說不准,兵部說了不算,他们自己去跟三法司周旋。”

  沈迅一时沒有說话,朝中众官对皇帝的风格已经比较了解,但具体他会怎么做,谁也不能预测。那些得到明确命令可以返回信地的,譬如庞雨、许自强這类,基本就算安全了。杨国柱、虎大威、王朴、李重镇這类,可能有罚俸降级等处轻微处罚,也基本安全。

  其他可能及入边罪责的人都惶恐万分,在京中活动的不少,辽镇的人也在其中。

  杨嗣昌想想后又道,“皇上属意傅宗龙来当兵部尚书,来的快的话,就该他主持了,正好卸了這劳什子的费神事。”

  屋中两人沉默片刻,沈迅低低的叹口气,杨嗣昌入阁之后,皇帝实际是故意让兵部尚书一直空缺,杨嗣昌名义上叫管兵部事的阁老,但其实就是兵部尚书。

  东虏入边之前,流寇大体平息,很多人以为杨嗣昌就是下一任首辅,但沈迅知道,杨嗣昌与皇帝的关系已经开始有裂痕,主要是在开边市的問題上,杨嗣昌不愿意独自承担款奴的名声,皇帝更不愿拉下面子,两人间僵持不下。东虏入边之后战事不利,皇帝虽然沒有全数责怪在杨嗣昌头上,但不满肯定也有,杨嗣昌自然能体会到压力,主动提出把兵部尚书补缺,相当于交卸部分差事,皇帝马上就同意了。

  原本今天兵部收到流寇的多份塘报,四川和河南的形势都不乐观,但今天看杨嗣昌的模样,东虏入边的考功罚罪让他精疲力尽,沈迅不打算现在交给杨嗣昌過目,等午后再送去内阁,這样明天杨嗣昌才会看到,多少能轻松半日。

  “還有一事禀老先生,孙传庭又上了一本,仍提陕西抚标军心浮动,结伙潜逃回陕者不绝,在良乡拿获两人已军前处斩,仍請早些调回汛地。還有便是言称耳朵聋了,請辞去保定总督,他還……請求殿见。”

  “耳朵聋了?”杨嗣昌冷笑一下,“建奴奔青山口出边,十余日不绝,那时他便是装聋作哑,现下可算故技重施?勤王军尽数囤聚三屯营,太平寨夺山占山,战得热闹非凡,只见捷报来,却未见首级、辎重、难民何在,东虏踉跄鼠窜,那凭据何在?”

  “实情确如老先生所言,下官当日在蓟州,三屯营往来官民皆說,数万勤王军在焉,皆瞻顾不前,太平寨以南山口,东虏每日過者不计其数,勤王军连尾追也无,遑论截杀。”

  “所以皇上亲笔御批他‘躲闪虚恢,全无调度’,青山口之战毫无实绩,全是巧言掩饰而已,皇上不会让他殿见的,你给他回文,仍着他在通州待罪,不得入京。”杨嗣昌疲惫的叹口气,撑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沈迅過来要搀扶,杨嗣昌对他摆摆手,“孙传庭這些都是些微小事,眼下刘宇亮去职就在跟前,昨日皇上召薛国观单独召对,他便是下任首辅,马上要办的事情,就是开征练饷。”

  “已有旧饷、新饷、剿饷,這练饷再征,只怕民力难支……”

  “剿饷停征。”

  沈迅看了看杨嗣昌,前年提出开征剿饷的时候,是跟着十面张網一起提出来的,這位兵部尚书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拳脚,结果十面张網虎头蛇尾,转眼间北方糜烂,现在剿饷停征,流寇再次汹涌而起,面前的杨嗣昌满脸的灰败之色,再无丝毫。

  沈迅小心的道,“地方上一般都会预征一年,那這已经征了的不知……”

  杨嗣昌摆摆手,“那是地方自己的事,我們不要再管,论功罚罪的事我来办,你便筹备练饷开征之事,内阁一番变动,入边论功罚罪未定,形势微妙难测,万事都要小心。皇上是個急性子,過几日說不定就要让回奏练饷,你要紧着办,多跟户部工部一起商议,计银還是计亩,因田還是因粮,各自利弊几何,务必要预备周全。”

  ……

  “张老爷要的练饷的消息打探得如何了?”

  惜薪司北厂旁边的小市场内,林登万蹲在接头宦官的摊位边,“沒打听到,现下天气暖和了,平台裡面不用烤火,进不了候召的暖阁去。”

  “旁边不是還有茶水房么。”

  “茶水房每天只要两個人,都是跟着少监多年的人了,我三五天才轮得去一次,添茶送水的人都是司礼监的,還是进不了暖阁。”

  接头人不满的道,“林登万,你要兵荒马乱的时候去城外找人埋人,要银子租房子、买胭脂,张老爷都准了你,那都是因为能打听消息,交代這两三件事,半月了一点消息沒见着,你以为张老爷”

  “咱家张老爷到底是做啥的,论功罚罪和练饷的消息都是朝中的大事,他打听這些东西作甚,宫裡面的规矩你都知道,要是被人知道往外边送消息,连命也沒了。”

  “张老爷跟你說過,该跟你說的都說了,沒說的不要问。”那接头人压低声音,“实话与你說,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你若是办不好张老爷交代的差事,不但是银子沒了,照样也是命也沒了。”

  林登万盯着地面看了半晌后道,“那福叔可還好。”

  “送银子去的时候他刚病了一场,說冬天都不好,几次起不来,那庙裡大殿白天由不得他躺着,几個同住的把他拖到后面僧房墙角,幸好有你送去银子,好歹是把這冬熬過了。”

  接头人盯着他道,“你要是探不来消息,张老爷那裡一生气不再给银子,這卢福熬不過下一冬去,你那対食是田妃宫中的人,皇上喜歡去田妃那裡,你进不了平台去,就找她多打听。”

  林登万沉默的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闷头走到了皇城东北角,林登万拐进巷子,裡面往来的都是宦官。

  這裡在紫禁城外,這一片房屋较多,属于紫禁城的生活服务区,宫女宦官劳役大多在皇城内居住,住着不少的对食。

  他住的屋子原本仍是归属惜薪司的,一般要住六七個人,但给管房的人交了银子,就成了他的房子。

  门上沒有上锁,林登万对着门页拍了两下,裡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宫女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回来了。”

  林登万挤出一点笑容进了屋裡,靠门不远有一张木桌,桌面的木板间裂开了口,桌旁只有两张椅子,林登万径自坐在靠裡的那张上。

  宫女拿着一個水瓢,在水缸边朝木盆中舀水,口中一边对林登万道,“我今日跟雪燕說,還得再买两张椅子,家裡要是来了客人才有坐处,不然别人都不敢来了。”

  林登万嗯了一声,接過宫女递過来的面巾,擦在脸上一股冰冰的感觉,他把面巾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伸手准备解开裤带。

  那宫女正好转過头来,林登万迟疑一下又停住手,宫女的眼神躲闪开,過了片刻道,“你要换干的,我帮你拿来。”

  “我自己去拿。”

  林登万到了角落边,那裡堆着些衣物,径自在裡面翻找起来。

  “以后這裡還要买個柜子,贵妃宫中就有好几個柜子,我问一下唐婆婆,看哪裡有旧的卖……”

  林登万拿到一块干布,站起后转身问道,“皇上最近到你家宫中沒?”

  “皇上近些时日都沒来,還是那些鞑子闹的,說从直隶到山东杀了几百万人都有了,末了又回头从京师东边出去了,那個孙总督带着兵不敢去攻打,任由鞑子把钱粮女子都带着出去了,又說以前那些流寇又出来了,破了不少城,皇上心头不好受,這些时日谁宫中都沒去,就在养心殿睡了,整日连门都不出……”

  宫女一边收拾水盆一边說着,林登万低低的叹口气,口中喃喃道,“张老爷的东家到底是谁,怎生要打听朝廷的事?”

  ……

  崇祯十二年五月二十七,南直隶徐州府外的官道上热闹非凡,道路两侧挤满了百姓和挑着货担的商贩,身穿红色军服的安庆军正在穿過城外街道。

  上次在徐州购粮的经過,让這支官军在徐州名声鹊起,這次回程经過时,街道上的店铺都沒关门,百姓也沒有逃跑,還有不少人想继续来卖物资。

  庞雨把中军设在上次议事的客栈,一起返回的部分伤残士兵也在這裡。

  庞雨把脸在木盆中泡了片刻,抬起头用手抹了一把后对庞丁道,“让那位罗先生一会来见我,請他把徐州城裡有力的士绅引荐一下。”

  “少爷,徐州可是漕督管的地方。”

  “這地方我們一定要争,山东我們也要争。”

  庞丁回头看看房门后低声道,“少爷你快把大江都占下了,现在還要争徐州山东,少爷到底争来做什么?”

  “少爷争来自然有用,眼下进了北直隶,明日就跟军队分开,我們去南京办事,先看看银庄,阮大铖已经安排要跟张溥见一面,還有一個徽商。现在咱们在京师有冯铨、董心葵、吴昌时,在江南有张溥、钱谦益,咱们有钱有兵有人脉,若是能把周延儒推上首辅,咱们办事就无往不利了,這些事情你听少爷的安排就行,你想是想不明白的。”

  庞雨接過干巾开始擦手,此时有人敲门,庞丁到了门口,颜观低声跟他說了几句,送进来一份报纸。

  庞丁接過后转头過来,一边走一边看,還不等他說话,庞雨已经一把将报纸夺了過去,头版上写着“千裡勤王阵斩奴酋”八個巨大的标题。

  “你看看,刘慎思办事還是得力的,這一段两声号炮伏兵四起,就写得扣人心弦。”

  “少爷,你看看第二……”

  “你听這一段,庞将军手起刀落,奴酋岳托人头已在手中,东虏群贼惊惧,纷纷口称……”

  “少爷你看第二版。”

  庞雨放下报纸,看到后面偏着头的庞丁,庞丁指指报纸,庞雨疑惑的翻過来。第二版的最上位置赫然写着“留都防乱公揭”六個大字。

  庞雨盯着版面,一列列的看過去,脸色渐渐凝重,看完結尾后庞雨缓缓放下报纸,盯着庞丁道,“派游骑兵去上江下江通知各码头,截下所有沒发放的时报,能拦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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