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守策
庞雨和孙先生进入堂内,杨尔铭一见庞雨,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马上从茶几上拿起一份公文递给庞雨,“這是潜山县发来的移文。”
庞雨粗略的看了一下,上面写明从英山方向出现部分流寇,山裡有山民出山,說扫地王已占据英山。
大部分都是些传闻,潜山县并未抓获任何流寇,但确有衙役到沿山地区查看了被抢掠的地区,有少量百姓被杀,消息仍然是非常模糊。
這类移文是用于同级机构的公文,潜山县肯定是往安庆府告警的同时,往周围州县进行了预警,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因为潜山的移文也提到,太湖和宿松方向也有流寇活动,而太湖和宿松就沒有向桐城发出预警。
最让庞雨头痛的,是桐城县衙沒有任何地圖,他连英山在哪裡都不知道,潜山的位置在安庆几個县的中间位置,北部靠近大别山区,从潜山经官道往东北方,就是桐城了。
庞雨只是从潜山的移文推断,英山就在大别山区裡面。
這与庞雨目前的印象有些出入,他一直认为流寇全部是高度机动的轻骑兵,应该更习惯于驱驰平野,而不是在大别山的莽莽群山裡面钻山沟。
如果移文說的情况属实,就是說流寇确实进了山,要从河南横穿大别山进入安庆府,春季的警讯也是在這個方向。
上次王公弼過江之后,张国维一直忧虑安庆,便命令潘可大留驻在安庆府城,但也就只是府城有备,其他的宿松、潜山、太湖、桐城是沒有任何军队驻防的,附近的几個县也沒有任何团练。
流寇与安庆已近在咫尺,以庞雨那点可怜的歷史知识,自然不会知道這些流寇何时会进入江北一带,他以前对這些人的印象好像都是纪律严明,专门对付地主的感觉,但這么长時間以来,听到的传闻和周围人的反应看,恐怕不是那么回事。
孙先生闭起眼道:“两三年前,流寇尚只癣疥之疾,崇祯六年之后,烽烟处处无处不被兵,流寇之乱大矣。
中原四通之地,流寇若是回山西陕西,我們自然不用理会,北直隶重兵云集,流寇不敢去,河南、两淮、湖广,则皆可虑。
我安庆之地,居于湖广与两淮通衢之地,流寇无论从湖广至两淮,或自两淮至湖广,皆要经桐城。”
杨尔铭皱起眉,一副少年老成模样,“为官地方,首要地方安靖,兵伍器械绝非旦夕可备,流寇已近在咫尺,我等必须立刻作好预备。
县衙中知兵之人,以庞班头为首,是以先找你来商议,壮班如今可堪一用?”
庞雨心头一抖,他上次是靠着下药平乱,无故得了個知兵的名声。
但庞雨還有点自知之明,群殴和打仗還是有区别的。
现在壮班或许对付黄文鼎這类人够了,但要对付流寇,恐怕還差得远。
“壮班草创,人丁器械都不齐整,连被服也未配备,士气难称高昂。
不過只要大人要调遣,壮班一定全力以赴。”
杨尔铭和孙先生对望一眼,庞雨說得好听,实际上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壮班不堪用。
杨尔铭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壮班才交给庞雨十天,神仙也练不出强兵来。
孙先生见有些冷场,便开口說道,“守城最利为火药,眼下要先买些火药备用。”
“孙先生高见,火药为必不可少之物。
小人這裡也有個思量,此等大事,必先谋而后行。
守御不外人丁器械,策略却要在此之前。”
庞雨不愿讨论细节,他偷眼看看杨尔铭的神情后,低声对他问道,“守御是以县城为重,還是县界为重,如此才好根据策略准备人丁器械。”
杨尔铭两人默然片刻,作为一县之长,自然该守境安民,但桐城地域广阔,虽然南有长江西有大别山,但西南、东北都无险可守,北方的北峡关虽是一要地,但不能完全截断道路,流寇一样可以绕行通過,谁也不会相信靠北峡关巡检司的弓兵便能守住关口。
要抵挡流寇,不让他们进入桐城县界,需要强大的野战力量才能做到。
孙先生清清嗓子之后道,“孙某认为当守县城。
朝廷论罪,陷城失地居首,流寇来则来矣,去也去得甚快,地是决计不要,但若是城池被破,百姓死伤必重,就算流寇之后走了,地方牧守也是死罪,朝中对地方上可以严厉得紧。”
孙先生当着庞雨的面這样說,已经是把庞雨当做自己人,如果是有其他人在场,他绝不会說得這么直白。
孙先生的意思就是,朝廷只看重县城,只要县城在,城外就算再糜烂,也不算丧城失地,因为流寇是不会占据乡野不走的。
“還不說朝中定罪严厉,县城原本便是一县财货百姓生聚之地。”
杨尔铭一副少年老成模样,背起手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思索着道,“若守县境,必与流贼对阵交锋不可,想我一县之地,无力与流贼野地浪战,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另者,流贼来去皆快,尽靠马骡,桐城乡间山泽之地不适宜他们纵横,乡野之中料来应当无大碍。
是以应以县治为重,乡野为辅。”
以乡野为辅,换個說法就是集镇乡村都不管了。
在庞雨看来,這也是最符合实际情况的,但也最符合地方官自身利益,确实就放弃了保护乡野百姓的责任,当然杨尔铭也给自己找了一些理由,以强化自己决策的合理性。
庞雨听了放心了一些,依托城墙打防御战,对作战技能的要求就低了很多,把壮班拉出来强化训练几天也勉强可以用。
庞雨对此還是有些准备,立刻說道,“那便是以守县治为重,以守乡野为辅,卑职這裡已有一些计较,可先供大人参详。”
“庞班头你說来听听。”
“第一是明保甲,无论城乡,皆要保甲严明,严查往来流动之人;第二是团练乡兵,除卑职编练壮班之外,城中各坊要编社兵,各裡要有乡兵;第三是储存武备、粮草,火药、兵甲,第四是远近侦听,哪怕早一個时辰得消息,也全然不同;第五是传信,衙中马快少有操练,马匹皆瘦弱,快手多干捕盗缉拿之事,卑职会严加操练,一旦得知流寇到来,即刻以马快通知各乡各裡,尤其官道左近村镇人家应马上撤离,最好是能提前操演;第六是备预案,凡事预则立,一旦流寇接近,便按预案筹备,不至手忙脚乱;第七是最要紧的一條,需要大人出面。”
杨尔铭认真的问道,“何事?”
“要抵御外敌,必须充分调动一切力量,最要紧是人力和钱财,城乡能协助县衙的,就是士绅裡老宗族,請大人时常召集他们通报匪情,只有他们重视匪患,乡间才能充分动员。”
杨尔铭连连点头,他和孙先生也商议過,与庞雨說的有部分是相同的,他听完后对庞雨道,“方才所說,立刻列一個條陈给本官。”
庞雨立刻答应,杨尔铭和孙先生都对他很满意,其他的班头,既提不出這样的條陈,也不可能做得了這样的文书工作。
“那事不宜迟,本官午后便召集城中士绅商议,并一起巡查城池。”
……桐城南门门城墙上,一群人沿着城墙一路边走便看,不时還停下对着城外指点。
庞雨带着十多名手下走在后边,他在前面的人群中看到了潘应娄、刘秀才、江之淮、张秉成、蒋臣等人,他们都是士绅代表,其他一些则是城内宗族耆老和裡长,但阮大铖沒在其中,看起来杨尔铭也延续了前任的态度,就是尽量不与阮大铖打交道。
這裡面的潘映娄原本也打算去南京的,并约了阮大铖同行,在原本的时空,阮大铖也是在民乱后立刻迁往南京,避开了后来两淮的动乱岁月。
现在因为接了一個女驸马的新戏,阮大铖和潘映娄都留在了桐城,沒想到会面临流寇直接的威胁,所以潘映娄的脸色有点阴沉,蒋臣還是那副沉着模样,倒是江之淮有些兴奋。
因为潜山在桐城南方,所以杨尔铭下意识的選擇从南门开始,然后往向阳门巡查,今日要巡查全部城墙。
他们在前面指点江山,庞雨则带着自己手下在后边研究自己的业务。
“班头,此段城墙上宽大概一丈七尺。”
庞雨转身看向說话的江帆,“守南城墙若是用长矛,就不能太长,最多用八尺到一丈,城墙宽度不足,地方比较局促,武器必须要灵活好用,适应作战的环境和对象。”
庞雨說完又往城下看去,城墙外层层叠叠的房顶,很多人家离城墙都已经很近,如果流寇站上房顶,城墙的优势就减少了很大部分。
桐城城墙长六裡,城垛一千六百七十三個,城门六個水关两個,每個垛口派一人守卫的话,也需要一千多人,光靠庞雨的壮班是绝对不够的,所以還要請那些士绅耆老一同巡视。
“流寇的护具和远程攻击能力如何?
弓箭多不多?
有沒有炮?”
一群手下又是面面相觑,庞雨知道又白问了,转向江帆叮嘱道,“明日一早就派马快去潜山,打探的时候记着加上這几個問題。”
江帆低声道,“属下晚上就给他们安排,但属下想着,既然流寇要躲避官军,便是靠跑得快,如此可见他们更在意速度,恐怕不会有重甲。”
庞雨点头道,“說得有理,但料敌要从宽,要考虑到也许有少数精锐装备甲具,总要有对付重甲的东西更放心,也不知那铠甲能强到什么程度?
什么兵器能对付铠甲?”
再次沒有回应,這裡都是衙役,铠甲是朝廷严厉管制的军国之器,他们恐怕也只在戏台上行看過,自然回答不了庞雨的問題。
“铠甲不知道便罢了,那你们說說,守城還有什么武备?”
庞雨扫视一遍道,“都大胆說,拿主意的是老子,說错不怪你们。”
他的目光转向后面的几個壮班代表,都是最近表现好的,不過几人面对這种场合,都有些畏缩。
只有那姚动山不怯场,他对庞雨躬身道,“贼人要上城墙来,必定是搭梯子爬上来,只要给我一把开山锤,贼人一露头,咱给他砸過去,有沒有甲都得掉下去。”
庞雨鼓励道,“說得好。”
姚动山得了鼓励,有些兴奋地继续道,“要不便是抬碗口粗的树干去撞,连梯子一起给他狗日的都撞翻了。”
“這個点子也不错,大家都应该像姚动山這样,大胆的說出来,王增禄你也說說。”
那王增禄犹豫了片刻才道,“守城首重火药和火器,属下在南京听說官兵在辽东就靠着大炮打退了建奴。”
“炮肯定沒有,火药嘛…”庞雨摸摸下巴嗎,想起孙先生也說過,不由点点头道,“就是不知县内還有多少库存,你们先讨论,我去问问兵房的沈司吏。”
庞雨說罢便往前赶去,那沈司吏走在前面人群的最后,庞雨顺利的便找到了這個老头。
“火药丝毫沒有。”
沈司吏倒也干脆,“但杨大人已经安排了兵房去买,要是能买到,一定会先给壮班。”
庞雨心裡骂了一句,不给壮班难道還给皂班了,拿火药是守城卖命,沈司吏的口气好像還是卖庞雨人情一般。
不過庞雨不敢表露出来,给沈司吏道声谢正要返回自己的队伍,忽听得前面有些嘈杂,還有杨尔铭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庞雨连忙挤到前面,探头一看,只见江之淮和刘秀才扭打在一起,杨尔铭等人正在劝解。
“江之淮,上次民乱时候你乱說话,刘某還沒跟你算完,今日你還要夺我钱财,简直岂有此理!”
刘秀才揪着江之淮的领口,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江之淮抓着刘秀才的手,他沒有刘秀才高大,此时处于下风,但他口中丝毫不退让的道,“你钱财沒有一分一文入我囊中,江某也不稀罕,江某是为满城百姓阖家性命而呼,此乃仗义执言。”
“姓江的你少装腔作势,你为满城百姓而呼,难道刘某不是。”
“那你为百姓,就把那楼拆了!”
庞雨顺着江之淮手指的方向看去,城墙外大约六七丈的紫来街西侧,矗立着一個高大的木质阁楼,它的第四层的高度已经超出城墙,从上面可以俯瞰城墙。
庞雨大概也知道吵什么了,這栋木楼便是刘秀才的产业,但這楼太高,离城墙又太近。
如果流寇从四楼射箭,可以完全控制這一段城墙,江之淮一向心直口快,肯定是要求刘秀才拆毁,刘秀才自然是不肯了。
“這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你江之淮随口一句便要拆了,你凭的是哪裡的王法,某還不信了,我就看谁敢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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