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错的就是错的
他也更沒有想過,出身显赫的人也会在双山镇這样的小地方坦然的留下遗言。
陆吾觉得叶无坷眼神裡有些震惊是正常的,但身为一名老兵的苗新秀眼神裡也有這样的震惊不应该。
“陛下說,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只要穿上大宁战兵的战服,就该为大宁百姓而活也该为大宁百姓赴死。”
苗新秀知道這句话是在提醒他,所以他脸色肃然。
陆吾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平静且柔和,他說:“如果有一天你也穿上大宁的战服,记得永远不要忘了這句话,而且,也永远不要怀疑陛下只是說說而已。”
他說:“跟你說一件事吧......去年开春的时候,西域白支国的贼兵劫掠了咱们边疆上的几個村落,把所有百姓都杀了,人头割下来挂满了村外的胡杨树。”
“西疆边军奉旨出征,历时三月灭白支国,第一個冲上白支国都城城墙,斩断白支国旗,身中四箭血战不退,亲手抓了白支国王回来,按着白支国王的脑袋,跪在咱们百姓坟前一下一县磕头的是個才十六岁的少年......”
說到這,陆吾看向叶无坷:“他叫李持念,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呼吸微微一乱。
二奎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在他脑壳上给了一下:“這你都听不懂?”
二奎不服气道:“大锅你听懂了,你說是什么意思。”
大奎道:“就好比假装咱爹是村长,我是老大,我就是村太子,咱村的人被外村人欺负了,我第一個就冲上去干他们!”
二奎挠了挠头发說道:“那不是应该的嗎?”
苗新秀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陆吾三人。
陆吾却坦荡笑道:“就是這個意思,白支国那一仗打完之后,朝廷裡有人给太子殿下請功,陛下說,他是大宁太子,干的是他该干的事,請什么功?”
叶无坷若有所思。
陆吾继续說道:“陛下在大朝会上說,大宁皇帝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不该被表功,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才应该表功,大宁的太子为受了屈辱的家人打一架,打输了朕得罚,打赢了正常,最多,朕陪着他一起吃顿好的。”
叶无坷记住了這些话,忽然间就想起高清澄离开前說,长安其实很好,现在叶无坷脑海裡還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安很好是哪裡好。
二奎问:“大朝会是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又给了他一下:“就差不多是咱村全都聚一块商量事。”
陆吾笑着解释道:“应该說是村裡所有能扛事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扛事。”
二奎领悟了,他点了点头:“那应该有咱。”
大奎道:“废话,那肯定有咱。”
二奎說:“咱村裡红白事端托盘上菜的,哪次少了我?”
大奎道:“烧火的哪次不是我?”
俩人在那争论倒是烧火的出力大些還是端菜出力大些,争论的脸红脖子粗。
陆吾则看向苗新秀道:“這裡我军职最高,上山的事我来下個决定。”
苗新秀他们几個随即肃立。
陆吾道:“這次进山剿匪由苗新秀指挥,其他人务必服从。”
苗新秀刚要說话,陆吾道:“老团率,沒人比你更合适。”
苗新秀再次肃立:“领命!”
叶无坷一直都沒有說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然后深深的记住,告诉自己大宁的這身军服沒那么容易穿。
陆吾见叶无坷好像在发呆,他拍了拍叶无坷肩膀轻声道:“不管你有多想报仇,請你务必走在我們身后。”
叶无坷嗯了一声,然后推测道:“刘隶可能不行了,所以山裡的贼才会冒险下来想骗先生进山为刘隶诊治。”
陆吾问:“你說他们冒险的意思是,這次他们下来就可能暴露藏身处,這两日沒下雪,咱们顺着痕迹上去,也许沒有那么难?”
叶无坷摇头:“不是這個意思。”
陆吾:“那是?”
叶无坷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快些......在他活着的时候杀他。”
陆吾表情一变,苗新秀眼神一凛。
鸭山的险确实让来自长安的三個汉子大开眼界,也让从大慈悲山来的三個汉子心生敬畏。
虽然只隔着几十裡,可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从来都沒有进過鸭山,大慈悲山的险是你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殒命当场,而鸭山的险则是你提着十二分小心也可能一命呜呼。
装备了钉鞋和铁钩的苗新秀在前开路,先上去找地方固定绳索,再把叶无坷他们一個一個拉上去,如此反复,所以第一天进山也沒走十五裡。
一路上他都很少說话,看得出来是憋着一口气。
休息的时候二奎嘀嘀咕咕的說:“那些坏人干鸡毛要躲到這种地方来。”
一路沉默寡言的苗新秀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因为他们进山是可能死,留在山下是一定死。”
二奎听完這句话忽然咧开嘴笑起来,莫名其妙的,笑的可开心了,就像是听到個最好的笑话。
大奎抬起手给了他一下:“你乐個屁?”
二奎揉着脑壳說:“哈哈哈哈,坏人也沒想到,躲在這跑不了啊。”
听到這句话叶无坷眉角扬了一下,他看向苗新秀說道:“快二十年了,当初进山的那群贼年纪都不小了。”
苗新秀道:“除了刘隶的儿子刘敢为和侄子刘敢做之外年纪都应该不小了,刘隶上山的时候就有四十岁左右,其他人少說也有三十几岁。”
他问叶无坷:“怎么了?”
叶无坷道:“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会觉得麻烦。”
苗新秀道:“我們觉得什么麻烦?”
叶无坷道:“他们都五六十岁了。”
苗新秀正色道:“五六十岁怎么了?五六十岁也是该死的罪人!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每個人都该被凌迟!”
或许是因为赵先生一家的死让叶无坷心事沉重,所以他也沒有過多解释什么。
苗新秀只是觉得,這個少年似乎有些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休息了一夜之后一行人继续往上爬,有苗新秀的地圖,再加上偶尔還能看到贼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方向倒是不难确定。
贼人应该清理過痕迹,可他们来去匆忙显然沒有那么仔细。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叶无坷他们才明白過来,贼人沒有那么仔细的清理痕迹,是因为到了這,痕迹自然就消失了。
這地方连苗新秀都沒到過,前边是一條峡谷,峡谷上方只有一线光亮,平日裡的雪基本进不来,峡谷之中還有一條小溪流過,根本沒有足迹。
踩着水继续往前走了能有三四裡远就豁然开朗起来,這裡竟然和外边如同两個世界一样。
进山的时候冷的滴水成冰,越往裡边走越是看不到积雪,眼睛适应了白茫茫的天地,进了這峡谷最裡边后竟是有些不适应。
這裡也冷,比起山外却好了不少,叶无坷刚才走過的时候就闻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沒走多远就看到了冒着热气的泉水。
再往前走了能有二裡左右重新变得狭窄起来,在這只容一人经過的小路上居然還建造了一個吊门,吊门往下一放便无法通行。
吊门在大概一人多高的位置悬着,再往上是用几根粗木横在那做的门梁。
门梁再往上還修了一個极小的箭楼,勉强也就是能站下两個人,在這箭楼裡应该是能斩断挂着吊门的绳索。
有個人,就蜷坐在那逼仄的地方打着呼噜,抬头看,只能看到花白头发。
苗新秀明显脸色变了变,他轻手轻脚過去,一跃后双手就攀住了箭楼边缘,翻身上去的时候那裡边睡着了的人這才惊醒。
苗新秀一把抓着那人扔下来,以防此人斩断吊门绳索。
那人落地之后疼的哀嚎一声,待看清楚把他抛下来的人并不认识后,這花白头发的本能想喊,然后就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陆吾等人。
這一刻,這骨瘦如柴头发花白的家伙愣住了,然后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起来,众人也才发现他满嘴裡也只剩下两颗灰黄的牙齿。
只一刻之后,叶无坷他们就到了這群悍匪住处,這個类似于庭院的地方聚集了十几個人,几乎個個都和外边放哨的人差不多。
衣衫褴褛,头发稀疏而又干枯,脸色焦黄,双目无神,看到外人来了,他们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抗也不是惊慌,只是迷茫。
叶无坷侧头看向苗新秀,這個为报仇准备了二十年的汉子此时才是满目震惊。
唯有两個勉强還算强壮的家伙正跪在一個奄奄一息的老者旁边,看到叶无坷他们进来后就猛的起身。
“抄家伙!”
其中一個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暴喝一声,顺手将旁边的石斧抓了起来。
另一個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伙拿了把已经满是锈迹的刀,或许挥舞的力气大些都能把刀震断。
可是那十几個年纪大了形同朽木一样的家伙,沒有一個去拿所谓的家伙。
就這样对视了大概四五息之后,一個几乎掉光了头发,骨瘦如柴的人跌跌撞撞往前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带我走吧,抓我回去,求求你们了,抓我回去吧。”
一边說着一边磕头,說话的时候嘴裡的腥臭气息能喷出来老远。
“你们在干什么!”
络腮胡的汉子嘶吼着:“他们是来抓咱们的!上去杀了他们!”
而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人却只盯着那個跪下来哭泣的家伙,不久之后,第二個跪下来的人出现了,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我們当年就不该跟着刘隶进山,我們错了。”
一個枯瘦的老者跪下来嚎啕大哭,可是哭了半天竟沒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不是在假哭,只是沒有泪。
另一個人跪着挪到苗新秀脚边:“我們认罪,把我們都抓回去吧,关进大牢裡,关进大牢裡都行。”
一心报仇的苗新秀看着這些跪着的半人半鬼的家伙,眼神裡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痛苦。
“怎么会是這样?”
良久后,苗新秀喃喃自语。
他为了报仇为了抓贼准备了二十年,二十年来他想過无数次自己会怎么死在這些恶人手裡,也想過无数次自己怎么手刃這些恶人,唯独沒有想過当年的恶人会变成這样。
不远处,徐柯压低声音问陆吾:“贼人目前沒有反抗,杀不杀?”
陆吾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沒能给出個答案来。
叶无坷默默的走到苗新秀身边,扶着苗新秀转身面对来时路,然后他从苗新秀手裡接過来已经上弦的连弩,也喃喃自语了一声。
“就知道会有些麻烦啊......可是,犯死罪的,就该活着的时候杀。”
转身往裡走。
“大奎哥二奎哥,帮我关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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