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傅家确实想闹出些动静来,傅老爷子煽动着关系不错的家族請求废太子。
如果是从前,其它家族被傅老爷子一撺掇,八成就跟着闹事了。
但眼下皇帝病弱,很反常的让太子妃宁繁代为理政,四皇子一派在宁繁手中吃瘪数次后不敢当這個出头鸟。
二皇子一派则因为二皇子突然被囚人心惶惶,這些人群龙无首,更不敢搞事了。
其它皇子在朝中也有拥簇者,因为势力不大,各自都在观望着,都怕先出头的那個被打击得很厉害。
宁繁处理了半天折子,眼看着脸色越来越差,天冬怕他发火,忙送来一盏清茶:“公子,您出去散散心吧,太忙了对身体不好。”
這几日宫裡终于烧了地龙,房间裡比外面暖和许多,宁繁出门较少。
他捧着茶水喝着,外面有小太监进来传话說四皇子方才进宫看望皇帝。
這些时日诸位皇子探望皇帝并不稀罕。
宁繁起身:“发生了什么事情?边走边讲。”
看着宁繁来了,瑾妃阴阳怪气道:“他是你手底下的人吧?不守规矩跑到御花园来,吓了本宫一跳,太子妃沒教他规矩,本宫替你训一训。”
乘风可能听进去宁繁說的话了,沒再和皇帝做些什么。
宁繁過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這样的景象。
太监连說带比划一番。
她指使着身后两個膀大腰粗的嬷嬷抓住天冬,左右开弓给了天冬几個巴掌。
這些时日她听人說過宁繁口齿伶俐脾气很大,头一次照面,对方果然傲气得很,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
天冬和一個太监赶紧去追狐狸。
“我的人可不像二皇子的人那样胆大包天策马撞人。”
宁繁道:“四皇子和陛下都說了些什么?”
這两個嬷嬷不仅力气大,下手极为狠辣,七八個巴掌下来,天冬嘴角淌血,一张脸肿得好高,张嘴吐出半颗牙齿。
瑾妃年轻时肯定是個美人,個头高挑五官鲜明,现在年近半百风韵犹存,就是眉眼有些刻薄。
瑾妃是二皇子生母,二皇子前朝拥簇者众多,她在后宫裡同样得脸。
宁繁与御医交涉一番,把皇帝在吃的药方改了改。
瑾妃打听到二皇子被囚是与太子有关,加上宁繁抓了二皇子的奶兄弟,致使二皇子颜面扫地,她对宁繁可以說是恨之入骨。
跟在宁繁身侧的太监拿着鱼食:“百现在花凋零,树叶子大都落光了。花园裡光秃秃沒什么好看的。趁着水還沒有结冰,殿下不如去水边喂喂鱼吧。”
宁繁揣起手中狐狸:“我出去散散心。”
這些天皇帝的身体好转许多。
天冬从小到大都沒受過這种罪,一時間懵住了。
瑾妃笑笑:“打都打了,你想怎么样?”
有他在這裡盯着,皇帝吃的药很安全,沒有人动手脚。
宁繁洒了一把鱼食到水中,果然有一群鲤鱼聚過来吃食。
一般情况下宁繁不入后宫,就连进入御花园,除了天冬之外,他還会带三四個太子跟前的太监。
方才天冬好不容易追上狐狸,他抱着狐狸转头来找宁繁。
“這是我奶哥哥,我去哪裡都带着。自家人尚给几分颜面,沒想到在瑾妃這裡吃了苦头。”宁繁不怒反笑,“陛下都准许我的人进入御花园,瑾妃反不准许,究竟什么意思?”
宁繁看向抓着天冬的两個嬷嬷:“她们打几個巴掌,我的人還几個,還完之后我就不计较了。”
瑾妃冷笑连连。
现在看到抱着狐狸的天冬,瑾妃怒火瞬间上来:“大胆!后妃才能来御花园散步,你個奴才怎么能进?”
御花园和后宫相连,秋冬景观有些萧瑟。
瑾妃竖着一对细细的眉毛:“他是你奶兄弟,本宫不過打了他,你便如此生气,那你抓去了二皇子的奶兄弟又该怎么說?”
宁繁已经熟悉了這边的道路,他抱着狐狸在路上走着,狐狸看到几只觅食的麻雀,兴奋得两眼发光,“嗖”的一声就从宁繁怀裡窜出去了。
過了一会儿追狐狸的太监跑過来,气喘吁吁的道:“殿下!不好了!天冬被瑾妃娘娘扣下了!”
天冬說他是太子妃的随从,跟着太子妃进宫给陛下侍疾的。
后宫男妃和其它妃嫔在两個宫苑,宫门各不相通。
“奴才不在裡面伺候,在外听得不大清楚,依稀听见四皇子给长公主求情,让皇帝解除对长公主的禁足。”小太监道,“现在四皇子已经走了,好像去了楚嫔娘娘宫裡。”
最近天冷,瑾妃看着狐狸的皮毛红艳艳一片,漂亮得就像晚霞,顿时动了心思,想拿狐皮做個围领,就问天冬是哪個宫裡的人。
這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了瑾妃。
瑾妃脸色大变,這是伺候她多年的老人,瑾妃很看重她们,打她们的巴掌无异于打瑾妃的脸。
“一個奴才而已,本宫已经让人打了,怎么?太子妃要因为這個奴才和本宫计较?”
后宫娘娘们的手段多心思也多,宁繁不想和她们传出什么。
二皇子突然被皇帝下令囚禁,直到今天都沒有被放出来。
“你做梦!”瑾妃冷笑道,“我們走!”
宁繁看向天冬:“几個?”
天冬口齿不清的道:“八個。”
宁繁对身后太监做了個手势,两個太监上前按住了瑾妃的嬷嬷,他俩完全不顾瑾妃的尖叫,结结实实的给了嬷嬷八個巴掌。
這俩太监都是练家子,几個巴掌打完,俩嬷嬷的脸比天冬的脸肿得更厉害,几颗牙都碎了。
宁繁微微一笑:“既然瑾妃不乐意宫人被打,這件事情就沒完。母债子偿,瑾妃让二皇子最近小心。”
瑾妃气得脚步杂乱,被宫女扶着回去了。
天冬哭丧着脸走到宁繁跟前,地上的小狐狸可怜巴巴的蹭蹭宁繁衣角,脑袋低垂下来认错。
宁繁淡淡的道:“先回去上药。”
皇帝還在恢复中,宁繁不想惹他生气,沒在他面前提這出。
瑾妃年纪大了,近十年来都沒侍寝過,位份高一是因为资历,二是因为二皇子。
宁繁素来不爱和這些人多计较,就算真生气,他也是动瑾妃的娘家和二皇子。
打蛇打七寸,那些人才是瑾妃的七寸,皇帝降位份罚俸禄口头训斥算不得什么。
回去的路上,那個被指派打人的太监道:“太子妃這样做真解气,不仅解了您的气,也解太子殿下的气。”
宁繁道:“太子与她有冲突?”
太监是太子心腹之一,特意被太子留下来给宁繁办事的。
太子临行前既担心宁繁安危,又担心宁繁不懂宫裡的规矩遭人陷害算计,安排不少人跟着宁繁。
這名太监了解得多,见太子信任宁繁,就沒有隐瞒,讲了很多往事。
太子一出生就沒有生母,皇帝原本想让他养在哪個妃嫔的身边。
当时好几個妃嫔为了后位,都争着要养太子。
瑾妃是争得最厉害的一個,因为二皇子聪明伶俐识字读书很厉害,皇帝觉得她聪明贤惠,就把太子给她抚养。
有人背地裡說太子胎裡带毒天生体弱,瑾妃如果不小心把太子养死了,不仅后位得不到,還会连累二皇子。
瑾妃听到消息信以为真,她怕太子死她宫裡晦气,养大半年后自称身体不舒服又把太子退回去了。
别人见她不养,觉着太子似乎是個克母的灾星,都不愿意养了。
所以太子四岁之前就养在皇帝宫裡,皇帝請了奶娘悉心照顾,稍大一些再請先生教导。
那名太监道:“别人都說太子不好,其实太子及冠之前,也就性格冷淡一些,不像其它皇子那般和气,后来不知怎么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
“陛下护着太子不错,但陛下`身为日理万机,总有看不到的地方。细细說起来,对太子真心的人,宫裡也唯有陛下一人。”
几個皇子都有母妃,他们倘若犯了什么错,各自母妃都会去皇帝那裡求情。
求情出来后看到年幼的太子,他们的母妃总是嘀咕着說:“太子犯错不被责罚,你以为你也能嗎?以后别气本宫,把本宫气死你和太子一样也沒娘了。”
太子再长大一点,其它妃嫔都不让她们的皇子和太子玩,四皇子、六皇子和太子相差无几,每当他俩和太子說话或者玩耍,他俩的母妃都会把他们提回去。
后来二皇子越长越大,瑾妃看二皇子资质绝佳,为了给二皇子铺路,她总在背后說太子自幼克母天煞孤星,有一次說的时候還被太子撞上了。
太监道:“当时太子殿下并沒有流露出什么,只在回宫的时候說了句或许他真是這种命格。”
宁繁神色淡淡,抱着狐狸回了偏殿,止血包扎之后,他嘱咐天冬先回府养伤休息几天。
夜间宁繁看着各地呈上来的折子,看一大半之后,他略有些疲乏,不知不觉中倚在靠枕上睡着了。
哪怕房间烧着地龙,初冬的夜晚依旧有几分寒意。
熏笼裡香气幽幽,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香雾氤氲四散。
宁繁墨发散在身侧,双眸合上时很有些冷清清的意味,烛火暖光落在他秀挺的鼻梁之上,和前几個月比起来,他的身体又消减了几分。
一入夜宁繁就睡得很熟,梦境来得比往常更快。
朦朦胧胧中他站在了一條很长的道路上,两侧宫墙朱红,正是中午的时候,路上看不见一個人。
大概是随姐姐一起入宫的时候。
他记不大清去哪個宫裡,某個宫的娘娘给她的皇子选妃,可能是二皇子也可能是三皇子。
宁姐姐正值豆蔻年华,宁家势大,哪怕宫裡皇子都想和宁家联姻,她被請进宫和娘娘见面。
宁姐姐比较怕生,就带了小宁繁一起进来。
七八岁大的小宁繁在宫裡坐不住,被宫裡太监带着去花园裡玩儿。
不一会儿太监說给小宁繁拿糕点,小宁繁等了半天沒等到,张望四周找不到人,就回去找自己的姐姐。
宫裡太大,走着走着他就忘记路了。
小宁繁边哭边找路,偌大的宫裡越走越害怕,一头撞在了人身上。
他抬头看去,自己撞的是個气场冷冽的少年,身形清瘦容貌俊美,着一身白色衣袍,很好看的样子。
小宁繁一路上沒遇到其它人,看到少年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抱着对方大腿不撒手,非要对方和他一起找姐姐。
少年被他缠得无法脱身。
小宁繁长得特别可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小脸上占着很多位置,看着粉雕玉琢一碰就碎,仿佛不答应他,他下一秒就会大哭出来。
少年最后答应下来,牵着小宁繁的手去找人。
小宁繁抽泣着說他太累了,一個人走了好久,现在不想走路,非要对方背着自己。
慕江第一次背宁繁是在和宁繁初次见面的时候,第二次背宁繁是两人成亲当日。
自然,当时那個时刻,他不知道自己背上的会是自己未来的新娘。
烛火摇曳“啪嗒”一声爆了灯花,宁繁觉出寒冷,突然就从睡梦中惊醒。
他身上披着的墨色蟒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上,宁繁弯腰捡起来,漫不经心的抚平衣物上的褶皱。
外面宫人轻轻敲了敲门:“殿下,您已经睡了么?”
“进来吧。”
一個太监走了进来:“看着房裡灯亮着,這才敢叨扰您。這是宁家方才让人送进宫裡来的东西。”
宁繁把盒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信下還有其它纸张文字,宁繁先把信拆开细看一遍。
太监道:“宁二爷說他好不容易买通傅进生前一個小厮,让這個小厮偷了傅进书房裡的书信。”
這封信是二皇子写给傅进的,信中写着二皇子给傅进五万两银子,让傅进北上办事的时候,对某些官员網开一面。
宁繁冷笑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杀了傅进之后,自己大哥一点反应都沒有了。
别人累死累活的办差,傅进這個蠢货在后头绊脚,甚至帮着应当被调查的一方。太子留他一具全尸送回京城,已经很给皇帝和傅家面子了。
太监又道:“宁二爷還說,傅家见二皇子被囚,转去勾搭四皇子,想让四皇子一派和他联合上书废太子。四皇子沒答应,傅老爷子打着办丧事的旗号,請了一帮戏班子在家裡,暗地裡排了一出戏。”
宁繁从炉上拿過茶壶倒了杯水:“什么戏?”
太监犹豫着开口了:“……讲的是一個王爷被派去某地办差,整日美酒畅饮美女在怀,一個忧国忧民的侍郎請求太子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王爷大怒,提刀把這侍郎杀了。”
太监瞅着宁繁的脸色,說话越发小声:“其中一個唱段是别人问王爷,既然你娶了本朝第一美人为妃,为什么還看外头的庸脂俗粉?王爷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裡王妃世家公子出身,床上像個木头一样,哪裡有外头這些温柔解意……”
话音刚落,宁繁已经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细细鲜血顺着雪白手指流淌下来,太监被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
傅老爷子這次行事手段太下作了。
本朝前期并不怎么忌讳勾栏艺人在杂耍的时候讽刺当权者。
本朝仁宗在位期间,有個权臣十分抠门,勾栏裡就有艺人表演杂剧讽刺他,仁宗听說后還把這個艺人請到宫裡表演,开怀大笑后给了很多赏赐。
后来虽然发生過当权者禁止百姓议论自己的事情,但众人提起仁宗当年所为,依旧持赞扬态度。
這出戏一旦出来,在京城各大勾栏裡表演一遍后,太子的暴戾形象就彻底稳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朝廷越是禁止,他们越把這件事情当成真的,想澄清都难。
宁繁一身素白单衣,温柔的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些许杀意,他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你先下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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